该做的准备都已经齐全,谢仃边朝燕大校外走去, 边垂眸点开约车软件。 然而就在此刻, 屏幕上方弹出一则来电, 谢仃原本以为是邱启,正要忽视, 随即定睛一看,不由得微怔。 温、珩、昱。 这时间点未免也太巧,她扫过备注,按下接听:“有事?” 双方都无意寒暄,温珩昱闲然懒声:“沿着主道,右行进街区。” “?”谢仃莫名其妙,横竖周围都是自己熟悉的地段,她索性依言照做,“怎么了?” “街南有一辆车,尾号331,可以送你过去。” …… 谢仃停下脚步,望着不远处那辆低调的轿车,有些荒谬地挑眉。 “之前就觉得有这个可能。”她轻叩手机,不辨喜怒地问—— “温珩昱,你派人监视我?” 温珩昱低哂一声。 “公证替你安排好了。”他嗓音沉淡,似笑非笑,“今天这顿饭,吃谨慎点。” 还真是,了如指掌。 闻言,谢仃也不再装模作样,徐步朝那辆车走近,不咸不淡地应:“想给你使绊子真难,我联系的小警察呢?” 事情早已安排妥当。她原本只打算替邱启平了这桩风波,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谁也别好过,索性借林未光的人脉网,找来位可信的警察协助钓鱼。 也好事成之后,她能在温家兄弟二人中搅浑水,免得到头来只剩自己麻烦。 “小叔,我备条后路而已。”谢仃嗓音放软,好似坏事败露的讨饶,“这么不信我?” 温珩昱轻笑:“不是要拖我下水?” 好事坏事全被她占了。又是故意搅局,又是双面埋伏,最后还试图钓鱼执法,以便祸水东引,将她自己清白地摘出去。 虽说没期望能瞒过他,但谢仃也没想这么快就露馅,索性懒得再演,边打开副驾车门,边坦然道:“来都来了。如果对面真要顺着我算账,我得拉你一起死嘛,不然多没趣?” 正说着,这离经叛道的话语似乎震住了驾驶席,对方略带愕然地望过来。她狐疑抬眸,对视间却发现这人不像司机,便用眼神示意他解释。 青年才回过神来,娴熟地出示证件,道:“事情经过我们已经了解,市局的同事已经安排妥当,您不必担心人身安全。” 谢仃一愣。 “我的人。”温珩昱不疾不徐。 …… 疯了。谢仃由衷想到。 这就是“公证替你安排好了”?她见过及时止损独善其身的,这种手把手教人怎么拉自己共沉沦的,还是头一回见识。 “——就当一份礼物。” 通话的另一端,男人仍是闲庭信步,抬指松泛落下两叩,温声唤她:“谢仃,仔细用好。” 仿佛告诉她,可以再多利用他一些——在她彻底成为赢家之前。 谢仃意味不明地挑眉。 到底不是虚长她七岁,论及阅历、手腕与人脉,她与温珩昱的确差距悬殊。 不过,她最初也没天真到认为从这些方面入手,就能给他制造麻烦。他不就喜欢她鱼死网破的劲儿么,那就给他看。 “行啊。”谢仃轻笑,嗓音倦懒,薄纱似的柔,“我会好好答谢你的,小叔。” 不再多言,她结束通话,再侧过脸,已然是诚恳的感激之意:“来之前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应付,麻烦警察同志了,我一定全力配合。” “我老师一介文人,被拖下水是我不想见到的,所以自作主张坏了程序规矩,抱歉。”她说着,笑意噙几分内疚,“今天过后,我就没有退路了。接下来的拍卖会,还要劳烦你们盯梢。” 终究还是二十出头的学生,再谨慎冷静,佯装的从容之下,依旧藏着对前路的惴惴不安。 “应该的。”警察神色微松,安抚道,“虽然程序先后有误,但现有证据足够证明你是被胁迫的,谢小姐不必担心。” 谢仃颔首。 “谢谢警官。”她笑。 - 禅轩位于北城轴心地段,排号预约制,隐私性极佳,是私人会谈的好地界。 装潢亦如其名,和风茶室,原木配色沉稳高雅,屏风壁画设计承琳派美学,中古雅致。谢仃由适应生引入,待越过七阶隔断,才抵达包厢。 移门被推开,她松泛递去视线,隔着桌几香炉杳杳细烟,与主座的男人四目相对。 对方约不惑之年,西装革履,眉宇温和周正,绰然从容地向她颔首,淡笑着问候:“谢小姐。” 谢仃莞尔,也客套回应:“杨秘书,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初遇还要推回五年前,她从警局接受审查,无罪释放那天,与车中人的短暂对视。 彼时她还算疑罪从无的嫌犯,那位则是许家承情的贵人。时过境迁,老东西调位高升,身旁心腹倒还是旧人。 侍应生走近,谢仃微一颔首,将大衣外套递给对方,通讯设备也一并放置在收纳盘,由专人带去廊外保管。 和室铺着棕榈垫,柚木茶台前,主副位各置一席蒲团,她打量一眼,如常落座。 香炉檀意邈邈,男人抬起眼帘,温声寒暄:“那副和田玉棋,谢小姐倒是割爱了。” 谢仃莞尔,语意妥帖地应:“老先生事务繁忙,我不敢求拨冗与会,一些拿不出手的心意罢了。” 或者说,诚意。 “玉跟狗一样看主人。”她道,“我心浮气躁,这副棋落手里也是蒙尘,当然该替它另寻合适的主人。” “谢小姐不必谦虚。”男人失笑,“今天既然坐在这里,就不讲那些规矩,只是闲聊。” 话音刚落,门板被轻轻叩响,他道一声“进”,谢仃余光扫去,见是一名女茶侍。 茶侍低眉敛目,态度得体地唤:“方先生。” 这声称呼落下,难说意外与否。谢仃抬眸,正与对坐的人视线相接。 杨秘书晏然自若,从容与她对视,只抬掌示意茶侍,“有劳。” ——这是他的诚意。 以旁人身份开台订席,结款自然也不会走他的卡。即使最终没能达成合作,今天这盏茶喝完,也不会有第三方知晓他们会面。 谢仃玩味挑眉,心下认真几分。 移门缓缓关闭,彻底将包厢与外界隔绝开来。茶侍坐于桌案斜侧,开始清洗茶筅,再烫杯温壶,水声轻柔。 这一刻起,彼此的称谓成为禁词。谢仃轻笑,很无奈似的:“您这是还有疑虑啊。” “不算。”杨秘书稀松道,“只是出于前车之鉴,不敢小瞧你。” 这话说得,好像她是个城府深沉的恶人。不过有仇报仇而已,谢仃真的有些无辜了。 “您也不用这样抬举我。”她舒了心,“我只是个认俗理的,人不为己还能为谁?既然有接下的能力,我没必要躲着。” 洗茶冲泡之间,香雾氤氲。茶侍手法娴熟稳重,将茶水倒入公道杯,再分壶奉茶,斟七分满,双手端茶托,按主宾次序分别呈上。 谢仃摩挲右手边的柴烧建盏,不以为意道:“疑人不用。您想借我老师的路,但还提防他,最佳人选就只剩我,否则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 说着,她漫不经心地抬眸。发簪流苏随动作轻荡,撞出玲琅碎响,衔着冷光映入她眼潭,不见底的邃暗。 “——走他的画廊,借我的手。两全的法子,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 到底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杨秘书端量着谢仃。锋芒毕露,也懂得将野心恰当地摆放明面,虽说语气欠些尊卑规矩,但反倒叫人放心。 不择手段,浑然利己。当年就觉得,邱启真是养了条毒蛇。 微妙的博弈中,氛围紧绷,杨秘书沉吟片刻,终于淡笑松口:“你能做多少?” 气氛倏地松懈少许。 谢仃也收放自如,敛了那些锐气,道:“您知道我的价,一幅画七位数起拍,再翻几倍我也吃得下。” “是吗。”杨秘书颔首,端茶浅呷半口,“两千如何?” 她未置可否,并不将这数字视作难题:“在安全线内?” “自家人做账,放心。” 谢仃这才眉眼舒展。 “那就,”她抿了口茶,“合作愉快。” 杨秘书含笑应下:“合作愉快。” ——终于和棋。 目的已经达成,也就没必要久留,待品过一盏茶,杨秘书便先行离开,约日后联系。 侍应生将通讯设备送回,谢仃取走自己的手机,一面将大衣披上,一面言笑晏晏望向那位茶侍:“姐姐,手法很专业啊,茶礼挑不出错。” “通宵练了整晚。”女警察舒了口气,又嘱咐她,“后续再有线索,麻烦你及时告知我们,我们会第一时间追查跟进。” “会的。”谢仃弯唇,“今天多谢了,拍卖就在下周,我会全力配合警方。” 从禅轩离开时,还不过三点。 庭外不知何时候了辆黑色宾利,仿佛若有所觉,谢仃停下步伐,朝它望过去。 驾驶席中走出一人,伫于车前向她颔首示意,态度礼貌得体,唤:“谢小姐。” 谢仃未置可否,走近上前,看对方周到地替自己打开后座车门,才道:“温珩昱派你来的?” “是。”司机应答,“先生说送您一程。” “哦。”谢仃自行理会,“他让我去找他?” 司机不敢妄言:“……您想回燕大也是可以的。” 回去做什么,她还得“好好答谢”某人。 谢仃对他笑了笑,施然落座车内,神色并无不虞:“有劳,送我去见你们先生。” “好的。” 谈话就此结束。 谢仃支手倚坐在窗前,漫不经心端量着沿途风景,指尖抚过耳后发簪,轻巧自然地松扯几分。 流苏摇曳下,一枚隐秘的暗钮被扣回,悄无声息,刹那循过转瞬即逝的微弱光点。 ——是录音结束。 谢仃散漫垂眸。 警方的人证物证另说,她手底总归要留张好牌。来都来了,独善其身不是最终目的,搅浑水才是。 什么资本税务,善用权柄,她不擅长那些,更从未有过兴趣。跟这群老狐狸周旋,她清楚不论邱启还是自己,都只是局中一枚无足轻重的棋。 她或许不会赢,但一定不会输。 把玩着那枚发簪,谢仃想,这档录音给到温家,该是份不错的贺礼。 看是温珩昱的人动作快,还是她快吧。 - 谢仃没想到,此行目的地会是集团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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