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得的,回到家时魏仲明已经在客厅,手里拿着报纸正要上楼。 贺芳看她一眼,外套也没脱,鞋也没换,没头没脑地朝她冲过去,紧抱着她的腰,把头埋进肩窝。 阿姨怔了一怔,魏叔明接了她手里的蜂蜜茶放在茶几上。 “小婶一家状态不好,他看了心里不舒服。” 魏叔明低声说,阿姨了然地点点头。 魏仲明知道他们是去见尹雪艳,也知道贺芳的脾气,把人带回二楼,贺芳还是恹恹的,和当初知道秦立军入狱的时候一样,提不起精神。 “去洗澡,把衣服换了。” 她去了书房,贺芳垂着脑袋脱衣服洗澡,收拾好了魏仲明还没回卧室。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很空旷,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魏澄江的事。 说起来,那是他的救命恩人,雪场里如果不是魏澄江,他会不会死在那儿呢? 这么想着,他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冲进书房。 他没敲门,魏仲明也没抬头,书房灯光很暗,她坐在那把宽大的椅子上,垂着眼,手指撑着额角,冷峻的脸上难得的显现出疲惫。 贺芳朝她走过去,绕过厚重的书桌,在她身前站定。 有水珠滴下来,魏仲明看他的头发,皱了皱眉头。 “怎么不擦头发。” 贺芳心里又酸又涨,忽然任性起来,红着眼挤进魏仲明怀里,岔开腿跪坐在她身上,紧抱着她,把整个身体都蜷缩进圈椅。 “又哭,哪有人二十多岁还像你这么爱哭的?” 贺芳不答话,眼泪顺着脸颊流到魏仲明的脖颈里。 魏仲明抱着他,心里觉得很烦躁。省里的事,魏家的事,都绞缠在一起,贺芳的眼泪提醒着她,她姓魏,是从那个魏家走出来的人,以这个年纪爬到这个位置,她也不能称得上是全然干净。 秽意令她作呕,怀里的贺芳却是纯善的,圣洁的气平复着她激荡翻腾的思绪,像没有侵略性的植物,哪怕在狮子的领地里,也能肆意生长。 “小叔会坐牢吗?” 哭够了,他安静下来,偶尔抽噎着,凑在魏仲明的耳边轻声问。 “也许。” “那一澜怎么办?” 她有母亲,尽管外祖家多受牵连,以尹雪艳的能力,养大一个孩子也不成问题。 但魏仲明知道贺芳问的不是这个,他们都是在残破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过早地失去了双亲,魏澄江即将面对的数十年牢狱生涯造就的生离,并不逊色于死别。 “你该睡觉了。” 魏仲明在他的后背上拍一拍聊作安抚,心头燥意更盛。 “念远在国外,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贺芳伏在她身上不肯动,只是打着哆嗦。 “如果知道了,她会不会恨我?” “要恨也是恨我。” 魏仲明的声音低哑,如同表面平静的夜海,压抑着鼓噪的暗潮。
第四十六章 诀别 十一月,节后不久,从北地荒野吹来的寒潮席卷昌宁。 贺芳怕冷,他的身体还不熟悉这里的气候,裹着厚毛衣在空调底下还是觉得不暖和。这样之后没过多久果然生病,先是感冒,后来竟发展到快要肺炎,每天咳嗽不止。 阿姨急得要命,家庭医生给他挂点滴,说蒸几个橘子吃利于止咳,阿姨就每天都去市场,选最好的橘子回来,挖肉蒸熟,用小勺子挖出来喂给贺芳吃。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热热的熟橘子肉吃下去,贺芳的咳嗽果然见好,只是总不退烧,三十七度多一点的低温大夫又不建议用药,就这样耗着,一个礼拜了,还是昏昏沉沉,总是睡觉,连脸颊肉都消下去,细白的一张小脸满是憔悴。 魏家和小楼当然早断了来往,唯独魏安江一系,由于脱身的早一些,倒是没有受到太深的牵扯。 不过虽无牢狱之灾,但也是伤筋动骨。魏闻远在枫桦的滑雪场关停,黑河的大型雪场里曾经出过的几起事故也被翻出来,魏思远来看他的时候穿着一件去年见过的长风衣,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几根碎发被静电烘得翘起。 她的脸上淡淡地带着点妆,眼下有点发青,像是没睡好。 贺芳勉强起来去客厅和她坐了坐,她见到贺芳就笑起来,还是从前那个很温和的样子,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硬壳的精装绘本,白底本上是手绘的小公主和花园,烫金的花体字是魏念远花了好大功夫设计的,翻开书,第一页夹着一张剪纸风格的书签。 “致所有沉醉于爱情的傻瓜。” 贺芳念了一下,笑了,魏思远也跟着笑,白兔毛的衣服有点黯淡,在太阳光下像是蒲公英的种子。 “书号和样书上个月就出来了,但是我一直没得空去拿。你看过觉得没问题,大概这个月就会开始印制。” “谢谢,比我想得还要好……也替我谢谢念远。” 贺芳抿了抿嘴,从上个礼拜开始,魏念远就不再接他的电话了。 “她的脾气你知道,来得快去得也快。” 魏思远笑容不变,合上手袋。 “你喜欢我就去回复出版社,等到开售的时候,恐怕还要请你去办一个签售会,就在图书大厦。” 她起身了,阿姨端出来的咖啡还没撂到桌上,她已表明了不必客气。 贺芳送她出去,院子的铁门打开,两个人相对驻足,一时竟有些尴尬。 “你过得还好?” 十一月的秋风里,魏思远拢了一把头发,笑着问他。 “好,你……你们呢?如果有什么需要,一定来找我。” “能有什么需要?生活总是过得去的,只是心境不免动荡,这个你也帮不上忙。” 魏思远把风衣的衣领竖起来抓住了,挡住脸颊两侧的风,眯着眼睛看贺芳僵硬的神色。 “你不要想多了,其实我明白,这一天是早晚的事,不怪二姐,不是她也有别人的。” 她竟先安慰他,贺芳眼眶一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总之,你好好的吧。不论怎么样,我想二姐总是能护得住你的。” 这话似乎有点余音,贺芳在魏仲明身边的时间久了,听得出来不对。 “是出了什么事?” “柴博云畏罪自杀,微生影业的负责人失踪,二姐要动的人没有动成,现在恐怕要有些麻烦。” 从回到昌宁,魏仲明就几乎没空在小楼落脚,明明就在市里,却比去年更忙。 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魏思远走后,贺芳的病势忽然加重,到晚上已经烧到三十九度,阿姨有点急了,喊家庭医生来,打了退烧针还是不见好,医生用酒精棉给他擦身体降温,好不容易睡了一阵,到凌晨的时候又反复,体温飙升到四十,一个劲儿的说胡话,喊魏仲明,要她来。 魏仲明当然不在,阿姨手忙脚乱地打电话过去,是陈总助接的,最开始的语气很古怪,等她说了贺芳的情况之后才很严肃地应了一声,让等一会儿。 三分钟之后,电话被转到了魏仲明手里。 “二小姐,小贺他烧得厉害,一个劲儿地要你来,你……” 那边人声嘈杂,有脚步声,魏仲明应该是在要去哪儿的路上,陈总助不停地说着小心,让一下,给她开出道来。 “我回不去,把电话给他。” 阿姨赶忙回到卧室,把手机凑到贺芳耳边。 “贺芳,是我。” 贺芳烧得迷迷糊糊,脸颊滚烫,但竟还听得出她的声音,停了一下就呜咽着哭起来,喊疼,要她抱。 这天风很大,又冷,魏仲明站在省厅的石阶尽头。往前望,是星点连绵成片的万家灯火。这其中或许有她的家,但也无可辨认;往下看,数百级石阶下是比崖底更深的深渊,她的人流水一样顺着石阶下去,被一辆又一辆车送去未知的归处。 “贺芳,你仔细地听着。” 风吹起大衣的翻领,魏仲明拿着手机站在原地,脸上是陈晓辉只看了一眼就偏开头的无尽的苍凉。 “你原本就是作为一盆植物被搬到昌宁来的,我没有许诺过会爱你,也没有要求你爱我,所以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我的所作所为,你自然也不需要分担我的责任,不需要替我感到痛苦。” 她想抽烟,陈总助给她递上,点燃。魏仲明眯着眼睛吸了一口,仰头看向不夜城的夜幕里隐约闪烁着的点点星芒。 “马上要立冬了,昌宁的冬天太冷,你留在这里会冻死。好好睡一觉,明天就给我健康地回玉阳去,照顾好阿姨,照顾好秦朗,替我看好我妈的墓地,离婚证明我会让人送回玉阳,等过了这个冬天,一切都像以前一样。” 电话被利落地切断了,她把手机交给陈总助,尚未转身,两侧已经拥上来几个警卫。 “魏书记,咱们也该走了。” 如水的人潮散去,省厅前的石阶上只剩下零星几人。一个又高又瘦,眉眼冷峻的男人站在魏仲明身旁,用看似恭敬实则倨傲的态度“请”她上车。 陈晓辉挡在魏仲明身前,狼犬一样盯着他,而魏仲明不急不慢地又吸了一口烟,用夹着烟的手拍拍他的肩头。 “书记……” 魏仲明笑了笑,踱步到花坛旁的烟蒂垃圾桶,把余烬按灭了,扔进去。 “走吧。”她说。
第四十七章 应对 家里没有人知道魏仲明那天说了什么,只知道贺芳挂了电话之后就吐了,把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了个干净。阿姨吓得要命,医生也说奇怪,给他挂了水,晚上几次惊悸着醒来,阿姨慌得不敢睡觉,在床边陪着他,几次要打120送到医院去都被贺芳自己拦住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阿姨才迷糊了一会儿,贺芳已经起来,自己去洗了澡。 他退烧了,好似忽然就健康起来,只是苍白。八点不到,家里乌泱泱进来十几口子人,贺芳穿着羊毛衫休闲裤出来待客,在一众皮笑肉不笑的政客面前,从容又坦然地请他们坐下。 这样的贺芳阿姨是见过的,只是大约和调查组拿到的资料稍有不符,但这不妨碍他们拿出讯问的态度,贺芳耐心听着他们抛出一个又一个带着陷阱的问题,不时给予模棱两可的回应。 “我听说您在荆阖大学读书期间,曾收到过魏仲明的资助?” “没有吧,不过我的确收到过匿名资助,一直很感激那个好心人……那个人是我爱人吗?” “您不知道资助人的身份?” “我应该知道吗?” 贺芳天真地反问让提问的年轻人一梗,最后进来的男人原本保持着沉默,这时候便接过了文件夹,看着贺芳,挑眉一笑。 “反贪局副局长,高和。” “您好。” 贺芳和他握手,两人都在沙发上坐下,阿姨端了茶,高和道过谢,身体就往后一靠,神态也自然地倨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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