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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有数次跳级，那时候应该尚未成年？” “当时大概只有十七岁？” “那么您和魏仲明的恋爱关系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吗？” “啊？恋爱？你在说什么？” 贺芳放下杯子，用掺杂着惊异和不解的视线看着高局长。 “那时候我和我爱人还没重逢呢，再说和未成年人恋爱是违法的吧？” 他回答的如此理所应当，用最真诚的态度把藏着污秽的气泡一一戳破。 高和的表情变了变，但转而又笑起来，他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份信息记录，里面是贺芳在数年前和魏仲明的通信。 “没有重逢，却也没有断绝来往。据我所知，您在荆阖大学读书期间，一直与魏仲明有短信联系，尽管她并未回复，但在您求学的四年间，荆阖大学的很多事件都能与短信内容一一对应，大到校区的改造建设，小到贫困生补助分配……” 高和盯着他，镜片儿后的细长眼睛锐利如刀。 “贺先生，您不会想跟我说，这些都是巧合吧？” “您怎么知道我正想这么说？” 贺芳斜倚在沙发上，歪头用手撑住脸颊。 高和脸色一冷，贺芳便微笑起来。 “开玩笑的，高副局长，荆阖是西江重点大学，也是玉阳唯一一所综合性研究型全国重点大学，我爱人时任玉阳市委书记，关心市内的重点大学建设是她分内的事，推进老旧校区改造建设，整肃贫困生补助分配不良风气，都是她在任期间关怀高校学子，解决遍地沉疴的切实政绩。” 他看着高和，两腿交叠起来，调整出一个非常舒适的姿态面对黑压压一片西装。 “至于短信，那是我作为一个学生在荆阖生活时的切身感受，除了佐证她所关心的问题确有实际价值之外，说明不了任何东西。” “究竟是为了高校学子，还是另有私心，我看现在还不好轻易论断吧？” 高和讥讽的视线下，贺芳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看向高和的视线带上了不加掩饰的不满。 “谁在为了学生办事，谁是另有私心，要判断起来也不难。” 贺芳的唇边泛起冷笑，紧盯着高和。 “刚才您说，‘大到校区改建，小到贫困生补助分配’，我看这种说法或许有些欠妥。用于贫困生补助的开支与校区改建相比起来，或许的确不值一提，但如果连您都把它看成是小事儿，那就太令人心寒了。” 他眼中眸光一闪，扫向高局长身后站着的几个年轻人。 “在我的短信里曾经提到的贫困生李嘉，我到现在都记得他。他生在甘西的贫困县，长在大山里，是拿着整个村子的捐款，从甘西的大山一步一步走到荆阖去的。他一家有六个孩子，年收入不足两千，如果不是我爱人的追查，本该属于他的这笔补助金就会落入他人之手。李嘉根本没有办法顺利从大学毕业，十年寒窗才博得的光明人生就此即沉沙折戟，除了回到那个小山村重复祖辈的苦难之外他别无选择——这难道是小事儿吗？” 他眯起眼睛，坐直了身体，有些单柔的肩膀曾被李骏评做不禁风雨，此刻因架在双膝上的手肘而微微耸起，竟也平生出几分锐意的气魄。 “系在这笔不值一提的补助金上的，是一个又一个学生的命运。您把他看作是小事，可我爱人却把它当成是一件大事，整肃评选风气，能让更多真正需要这笔补助金的学生顺利地完成学业，谁知他们身后是否有一个风雨飘摇的家庭从此走向安稳？她的所作所为切实有力，而诸位来到这里，却是为了从她和她的丈夫之间的关系上做文章，抹煞这一切的现实意义，制造某种桃色绯闻来构陷她！” 他冷笑一声，任身体靠向软背。 “高副局长，我不知道您是为了什么才坐在这儿的，但我确信我爱人的所为是为了荆阖所有的学子。或许您带来的人里，也有荆阖出来的人，我敢保证，他们在荆阖求学的四年，即便在专业上一无所获，也起码学会了四个字。” 他伸出手指了指胸膛，一字一顿。 “公允，良知。” 从小楼里开走的车一辆接着一辆，进门前趾高气昂的队伍离开时鸦雀无声，甚至有些颓唐。高副局长的秘书坐在副驾上，看着手中的录音笔，久久未语。 “怎么，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震住了？” 高和不快地拧着眉头，语带斥责。 “高局，我不……” 张秘书忙回头要解释，被高和一摆手止住话头。 “我知道你是荆阖毕业的，对母校有感情，但公是公，私是私。现在查的魏仲明已经不是玉阳的市委书记魏仲明了，你懂不懂？” 张秘书也许懂了，也许没有，总之他点了点头。 车子往前开去，太阳也升上高空。 这是贺芳第一次没有出门送客，他坐在沙发上，用阿姨递上来的热毛巾擦着满手的冷汗。垂着眼睛，睫毛湿漉漉地粘在一起。 “我没有，说错什么话吧？他们会不会找到什么纰漏？我会影响到她吗？”他哆嗦着，小声问。 阿姨没回答，像母亲一样沉默着抱住了他。
第四十八章 离开 到傍晚的时候，昌宁下了雨。 李骏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总之是没开车，深一脚浅一脚走进小楼，虽然打着伞，但风狂雨横，还是淋湿了外衣，到阿姨去给他开门的时候正滴答水，看着很狼狈。 “小骏？怎么是你？” 阿姨很惊讶，忙请他进。 “阿姨，姐夫。” 贺芳正在厨房，见他来就快步迎出来。 “怎么一身水？你没有开车来吗？吃晚饭没有？” 贺芳问得关切，阿姨拿了毛巾来，给他擦脸上身上的雨水。李骏站在门口，鞋也不换，自己拿了毛巾，定定望向贺芳。 “姐夫，赶紧收拾东西吧，今晚我送你回玉阳。” 贺芳脸色一僵，站住了回望他。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昌宁。” “这栋房子很快就住不了了，你不走，在什么地方落脚？” 李骏拧着眉头，似在责备他的任性。 “二姐昨天临走前……特意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务必送你回玉阳小楼。那儿什么都有，秦先生也在，方便照顾。阿姨，赶紧收拾东西，我就在这里等。” “什么都不用收拾。” 贺芳摘了围裙放在一边，到厨房去端了汤碗，自顾自在餐厅坐下。 “我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如果有人赶我走，我只要穿个外套就能出门，很方便。” 他给自己盛汤，用小勺子舀起一勺，不紧不慢地吹凉了，送进嘴里。 李骏心里急得冒火，看阿姨一脸为难，只好忍着气换鞋坐进餐厅。 “姐夫，你是不是还闹不清楚现在的情势？二姐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赔进去整个魏家也只不过扳倒一个柴博云……那位现在还稳坐钓鱼台呢，你在这儿等，能等到什么？” “我知道魏澄江在连河监狱。” 贺芳吃饭的间隙聊起牢狱，语气轻松得简直像闲话家常。 “如果魏仲明也被关在那儿，我在昌宁就可以经常去看她。” “你太幼稚了贺芳。” 李骏摇着头，手背上青筋直冒。 “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留在昌宁有什么用？就算二姐真的……你觉得她想见你吗？” 贺芳夹菜的手一顿，眼睫颤动，像是有些慌乱。 “她当然想见我。” 他的眼神执拗起来，像是进入了某种魇障，狞狞的，让人害怕。 “从以前就是这样的，她看书的时候，只许我待在书房，在院子里晒太阳，只有我能缠着她说话，她伤了腿，只有我能扶着她，她不想见我，还想见谁？” 李骏哑然了，他垂着头颓唐地坐了一会儿，忽然捂住了眼。 “贺芳，你是我接来的。” 他闷声说。 “我还记得那天下大雪，车特难开。但是接你来的时候，我很高兴……不怕你笑话，我那时候以为，因为这件事儿，我能往前进一步……可谁知道还不到一年，什么都变了。” 李骏的声音带着颤意，贺芳愣愣地看着他轻轻抖动的手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哭了。 “二姐是个无欲无求的人。有句话叫‘人无癖，不可与交’，因为这个，不论是在玉阳，还是在昌宁，二十多年，她没半个朋友，直到你来。” 李骏粗厚的手掌在脸上横摸了一把，黝黑的皮肤上不见泪痕，眼角的湿意却难以被这一抹擦去。 “这一年，我前后接到过她四个电话，都是问你的事儿。我听人说昨天晚上，检查组带人走之前，肖书记给那个手机上打过电话，占线了，后面她也没回拨，最后一通拨出是让陈总助打给了我，让我送你去玉阳。” 李骏拧着眉，快速地眨眼，是在忍着眼泪，嗓音低哑，是克制鼻酸。桌子上摆着一瓶威士忌，他探手够过来，强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 “说实在的，我心里很难受，但是又觉得，高兴……因为这个电话她打给我，是信得过我。” 他仰首把杯里的烈酒干了，又倒上。 “二姐比我大……大几个月吧？我活到三十多，好多牵挂，老婆孩子，父母兄弟，她……她都没有，就只有一个你……” 他说着，两行热泪忽然涌出眼眶。 “她把你托给我，哎……我才明白，这些年她不说，心里最信得过的，居然是我。” 李骏哭了，三十多岁的男人，坐在椅子上，佝偻着背，哭得肩头颤抖。 贺芳看着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阿姨却背过身去掉了眼泪。 “嗨，这个岁数的人了，我也真是……” 分针又转过几格，李骏笑着叹口气，用毛巾抹把脸，抬起通红的双眼看向贺芳。 “贺芳，你得懂事，这种时候，她只怕你受牵累。最后一个电话，她打给我，不是要你在这里等她，是要你好好过剩下的日子。租的车等着呢，回玉阳，还有大好的天地。” 李骏的话说完了，把毛巾放在餐桌上，起身一口闷掉残酒。 “你要是真爱她，想让她安心，就跟我走。” 凌晨，雨越下越大了。 贺芳提着行李包，裹在魏仲明的风衣里，撑伞走出小楼。 阿姨是惶然的，但两个男人都还算镇定，他们穿过遍植冬青的小路，钻进李骏提前租好的车。 “走连河大桥，下桥去永善借道，不走高速。” 李骏嘱咐完司机，又转头看贺芳，“咱们坐长途车走，可能稍微有点折腾。” “没事。” 贺芳摇头示意自己不介意，随后就在后座上蜷缩起来。 阿姨把毯子搭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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