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不打扰了。” 她转身欲去,可还没迈动脚步,身后又穿来一声轻咳。 “可我不是盆栽,不是她要把我摆在哪里,我就会乖乖呆在那儿的。” 罗佳脚步一顿,缓缓回身。 “如果您信得过我,请跟我说说吧。无论您需要他做什么,贺芳都听凭差遣。” 他站直了身体,笑着说道。
第五十三章 沉默 雨夜,闹市区的霓虹灯光折射在潮湿马路上的小小水洼里,颠倒的世界光怪陆离,等待着被疾驰而过的车轮把五彩斑斓的污水碾碎成肮脏拖尾。 这里很吵,交通拥堵,车子走一会儿停一会儿,蜷缩在后座毛毯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贺芳睡不安稳,时而咳嗽着,掀起眼皮朝外望一望。 “我们到哪儿了?” “郑西。” 秦朗在副驾上看了一眼导航,“再有四个小时就能到汤谷了。” “我们是直接到秦伯伯家去还是?”陈晓辉从后视镜里看他,年轻人的下颌布满青色胡茬,高鼻深目,和秦朗坐在一块,像两个欧洲人。 “先找个能睡觉的地方,住一夜。” 贺芳咳嗽两声,勉强坐直了身体,单薄的一副肩膀就从厚重的毯子里剥落出来。 “最好附近有理发店,我们都得收拾收拾。” “我看不用这么麻烦吧?时间那么赶……” 陈晓辉的眼下青黑,语气急切。 贺芳轻轻摇头,把垂落的毯子拉起来,裹住身体。 “再急也不能大半夜穿成这样去见人,找个不用身份登记的地方住下,我们都得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去刮脸洗车,换身体面衣服。” 他从后视镜里和陈晓辉对视,从疲劳的视线里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困惑。 “我们是来办事的,不是来逃荒的。”贺芳勉强笑了一下,轻声解释,“伯父也许不在乎,他身边的人却未必。能少些口舌议论,让他们多点尊重,不至于一下看透咱们的底,总归是好事。” 陈晓辉点点头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专心开车。秦朗拿着手机拨了几个号码,对面大概是他从前的战友,两人简短地聊了几个来回就挂断了。 “进了汤谷直接去澄九巷的弋阳庄园,有人接。” 陈晓辉点点头,改导航路线。秦朗扭脸向后,看着贺芳。 “身体还撑得住?” “大概吧。” 贺芳半靠在车门上,笑笑,长了的刘海碎碎地遮住眼帘,霓虹电紫的光斑透过车窗碎在苍白的皮肤上,随着颠簸,摇曳变幻。 连河监狱里,昏黄的灯光底下,魏仲明坐在椅子上,穿着薄薄的一身囚服。 这里的暖气被人关了,气温很低,她的脸色不好看,青白的,嘴唇泛着紫,眼下垂着两片阴翳。 “河海建筑中标是您敲定的?” “河海集团的建设方案最为合理,招标会后,经过三轮讨论,评审组投票决议一致认为河海最满足承建资质。我时任良海省委书记,按照程序在招标文件上签了字。” “所以您认为河海集团的建设方案最为经济,最符合承建需求。” “这是专家组评定的结果,我仅对此表示认可。” “据我们了解,专家组的郭云河教授曾是您的老师,在专业领域上,师生之间对同一个标的物的判断或许是类似的吧?” “各司其职,郭教授的意见不能代表专家组的意见,最终决议是专家组共同投票的结果,在这个结果中他个人的意见无从体现,所以……我无法推测我们的判断是否类似……” 这样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提问越来越密集,速度越来越快,角度越来越刁钻。整整三天,她一直被迫坐在这里接受充满恶意地讯问。四班倒的审讯人员不断提出满是陷阱的问题,企图在她极度疲劳的时候抓到把柄。 七十二个小时,不眠不休不饮不食,她看上去威严依旧。虚弱的状态是敌人的机会,魏仲明不想给任何人这样的机会,只好靠着非人的意志力支撑住身体,时刻保持警惕。 可惜,人是有极限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受过伤的左腿开始隐隐作痛,因为饥饿和寒冷,身上不断冒着虚汗。长时间不曾进食,体力又在不断地被快速消耗,胃里那种痛,像有人顺着食管伸进去一把冰冷的军刺,一刻不息地搅弄着脆弱的体腔…… 她感觉眼前里一阵阵发黑,思维变得迟缓,痛苦、愠怒和挫败交织在一起,让她古井无波的严肃面孔上显出一道裂痕。 暴躁和颓唐扭结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越来越阴冷,不知过了多久,坐在她对面的换了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原本咄咄逼人的讯问员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杨局长就起身立在一旁,而他笑眯眯地答应着,坐定,好整以暇地拧开保温杯盖,吹一吹,热茶在冰窖一样的审讯室里悠悠飘起白气。 “七十多个钟头了,小魏啊,你可真够行的,不怨老肖这么器重你。” 杨健裹在夹克羽绒服里,灰色的围巾交叠着掖在领口下,他慢条斯理地吸溜一口茶水,左腕上箍着的破表带起皮,握着杯身的手上却连一根倒刺也没有,指甲修得整齐,皮肉比女人更细嫩。 “杨老,我该说的,都说尽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魏仲明的眼睛盯着他,泛着黑紫的嘴唇掀动,齿关打颤。 “你看看,你们年轻人啊,还是经历的少,总觉得我们这帮老东西是打定了主意要干坏事,要为难你们。” 杨健坐在椅子上,摇摇头,细框眼镜底下是一双笑眯眯的褶子眼。 “你们年轻人,要盖房子,要装修,要清扫垃圾,我们这帮老头子也是喜闻乐见,可没有盖房子装修前先拆地基的道理,你说对哇?” 魏仲明沉默着,没说话,杨健就起来,叫人把椅子搬得近了点,坐定了,又接着说下去: “房子不合心意,可以改造嘛;不够大,可以扩建;不够漂亮,可以装饰。但是地基,那是不能动的,那是基础,你动了地基,房子是要塌掉的,到时候你要改造、要扩建、要装修,又去哪里找房子呢?你们年轻人,总是不懂这个道理!唉!我晓得的,新青年嘛,根红苗正,一腔热血要搞些大事。不过血可以热,头脑是不能热的!头脑一热,就要出问题。” 他说得悠悠,比杯子里升起来的白烟还摇曳,那样子真好像一个历经世事的长者在苦口婆心地调教不懂事的后辈。 “我现在来,你觉得我是要干什么?不过就是要给你的脑子降降温罢了,你啊,小罗、小吴,你们都是好的,前途一片光明的栋梁之才。因为脑子一热办坏了事,走错了路,不是什么大事。我们这群老东西,你现在看着都老得要掉渣,其实也都年轻过,脑子也发过热,指天骂地的起过誓,要做什么宏图伟业。实际上,等再过上十年你就明白了,在这里要做事,要做实事,是不能起大风浪的,要细水长流,要懂得借风卜雨,要把心放平,姿态放低,急不来。你是学建筑的高材生,应该知道高楼大厦不是一天建起来的,一砖一瓦都要人堆要人砌。你这样单打独斗的,能有什么好处?不撞南墙不回头是少年孤勇,我这巴掌也给你拍一拍。可撞到南墙,还不知道回头的,那是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算算!” 审讯室外,高和两手揣在口袋里,臂弯夹着一件棕色的翻领大衣,旁边的中年男人透过小窗往里望了望,就扭回脸来,从兜里掏了烟,打开烟盒一抖,让他。 “哦,谢谢谢谢。” 高和回过神儿来,从烟盒儿里抽出一根,在自己兜儿里拿了打火机,给对方点了,自己也点燃,夹在指间,借着抽烟,两个人很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咱俩应该照过面儿吧?” “对,前年七月,跟吕书记在南峰……” “对,对……” 男人皱眉抽烟,看他一会儿,歪头乐了。 “这个事儿不好办得很,你也是不容易。” 这话高和没回,尴尬地笑了一下,当作暧昧的附和。 “三天了,不吃不喝不让睡觉,愣是问不出来毛病,怪不得人家这个岁数能坐到这个位置。” 男人又往里搭了一眼,很钦佩的样子。 “您是跟着杨局长过来的?” “对,这不都三天了吗,吕老也怕出事儿,杨局过来就是压秤的。” 男人的烟抽得狠,很快到了底,他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了,看了看四周无人,凑在高和耳边小声道。 “我看,这一两天是肯定要有结果了,上面文书资料都准备好了,就等这份口供,明早天一亮,拿到了签字手印,这案子就算是结了。” 这话高和不意外,他先前来,也是带着这个任务。男人显然也知道他是自己人,并不避讳。 “你跟里面那位,有交情?” 他挤挤眼,问得好似话里有话,但高和却感觉得出来,这人没什么恶意。 “泛泛之交,不过,对她的行迹有所耳闻。” “唔,那是那是,魏书记嘛,那是……”他似乎有些唏嘘,叹了口气,“挺,挺有心气儿的个人,跟咱们不一样。” 这话说得两个人都是一愣,他们不再对视,默契地往外看去。 连河监狱的操场上积雪未化,白茫茫的,树杈上落着几只跃动的麻雀,隔着防爆玻璃听不见叫声,仿佛万籁俱寂。
第五十四章 汤谷 “这地儿原来是卫兵长租下来干轰趴馆的,后来因为封闭干不下去了,租期也没到,就转包给我做民宿。现在是淡季嘛,人不多,空了有一阵儿了,不过每周都有人打扫,东西也齐,还缺什么就跟我说,隔壁3栋306有我们一个管事儿的小丫头,一个电话,几分钟就能送过来,很方便……” 弋阳庄园来接他们的也是个大个头,板寸,皮肤黝黑,下巴上有个疤,横着一路延展到颌下,身上有点痞气,但眼睛又黑亮,亮得逼人,是退伍兵特有的一种亦正亦邪。 他对秦朗很亲热,一口一个班长,引着一行人上了楼,先给秦朗倒了水,看秦朗递给贺芳才转而朝向他,低着头,放小了声音。 “你们安心住着,要找理发店出了小区那一片底商都是,有个名剪造型干得不错,我头发就在那剃的。” 他胡噜了一把脑壳,短刺刺的毛茬沙沙响,贺芳很客气地朝他笑笑,点头,他就一乐,跟在秦朗屁股后面出去了。 卧室里,陈晓辉正收拾铺盖,从行李袋里拎出贺芳的衣服挂好。这在从前他跟着魏仲明的时候,算是本职工作,然而贺芳受之有愧,忙去拦他。 “晓辉,晓辉你放下吧,我来就好。” 陈晓辉没理会,拨开他的手臂,很固执地把衣服挂好,床单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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