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俯身吻他,不带侵略性,平静又安宁,轻得吓人,贺芳的眼睛湿了,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滑进毯子前被她吻去,她的嘴唇就如丝绒的苹果在果冻上碰了一下那样留下点儿湿迹。 “想在这里睡觉。” 贺芳抽搭着,“但是,会感冒吧?” “就为这个哭?” 魏仲明笑着坐起身来,用毯子把他的小腿裹紧。 “回去吧。” 她抓着桨,摇动起来,小船缓慢又平稳地驶向对岸,贺芳小心地裹着毯子伏在她膝上。 微凉的风里,摇曳的小舟中,魏仲明唱起歌来,低哑的嗓音慢慢地哼,曲调断断续续,不是高亢嘹亮的歌喉,若非这里安静得只有水声,只怕一出口就淹没在风里。 “黑黑的夜幕低垂,闪闪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船要靠岸了。 魏仲明想站起来,低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贺芳已经睡着了。 “醒醒,贺芳,回去睡。” 伏在她膝上的男人的眼皮动了动,忽然睁大,定定地望住她。 “魏仲明?” “嗯。” 魏仲明抬手顺了顺他的头发,摸一只小动物那样摸他的头顶。 “魏仲明,你在这里?你还在这里?” “嗯。” 他仰着脸看她,眼睛一眨也不眨。 魏仲明平静地坐着,任他看,偶尔吻他。 “我做梦了。” “嗯,梦见什么了。” “梦见……梦见我在做梦,一切都是梦……在梦里醒来才发现你不在这里,你还没有回来……你死了……” 他呆呆地,“这是不是梦?你是不是梦?……你什么时候又要叫醒我?” “不是梦。” 魏仲明的声音沉着而坚定,这个声音曾被数百万的人信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曾经悲悯地望着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而今她只看着他,只对他一个人说话,却不足以让这个孩子相信,眼前的人是实在的,不是梦境。 “真的?” “真的。” 贺芳看着她,木楞又执拗,眼睛一下也不眨。 “你骗人。” 他说得比魏仲明更坚定。 “贺芳。”魏仲明垂下眼睛,不带感情地望着他,“你做的梦里有没有跟我说过话。” “说过。” 贺芳惊惶得脸色苍白,“你说你不是梦,你就在这里,陪着我,哪儿也不去……” “嗯。”魏仲明点点头,“是像我说的话。” “所以你也是梦里的?是不是?你不要骗我……不不,你骗我吧,我不要醒,我不要醒!” 他挣扎起来,小船忽然剧烈地摇晃,魏仲明眉头微拧,两只手扳住了他的肩膀。 “贺芳,看着我!” 她的语气不重,却莫名有些严厉,不容置疑和反抗的气势压下来,贺芳像中了咒一样定在原地。 “看着我,贺芳。” 她说,深如海的眼睛望住他。 “我爱你。” 摇橹声惊起白鹭,群群掠水投林。 “梦里我说过吗?” 贺芳呆滞地摇了摇头。 魏仲明就笑了。 杏花疏影里,传来幽微芦笛声。 “所以这不是梦,贺芳。” 她垂下头,在他额心轻轻一吻。 “我回来了。”
第五十五章 恩情 汤谷的魏书记住三大街吉兴西里,八栋一楼,一百二十平方米的面积还带个小院子,他自己一个人住,很宽敞。公休的时候就在园子里饲弄他的一小片菜地,夏天丝瓜冬天萝卜,边角花盆里整盆的香菜小葱,贴墙跟儿两排小米辣椒,冷了就搬进阳台,出太阳再挪出去,割了一茬又一茬,四季不缺香辛料。 这个地方是很好找的,到小区门口,只要问魏书记家在哪儿,上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能伸出小肉手给你指一指——这条路走到头,往右一拐,铁栅栏外种着橘子树的就是。 陈晓辉跟着贺芳沿着那条林荫道往里走了两百多米,往右一拐,果然很好找——魏平江正弓着腰往院儿里挪他的香菜盆,看见来人就笑了,摘了手套指点他们。 “这个院儿没有门,往前面绕一下,从楼门进。” 贺芳和陈晓辉答应着,绕了小半圈,楼栋的门是开着的,楼梯间里很暗,陈晓辉跺脚打开了声控灯,贺芳往四周一撒眼,心里骤然一紧。 从一楼到二楼的步梯上有两个人,都穿着黑外套黑裤子,一站一坐,不约而同地用探寻地目光盯着他们。 房子里响起几声听不清的对答,然后是脚步声,门被拉开,开门的是个大约三十来岁的女人,个子很高,微胖,穿深蓝的职业套装,见到贺芳就很亲切地朝他笑。 “贺先生是吧?” 她朝贺芳伸出手,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头上一点饰物也没有,腕子上倒是带着一块细表链的女表。 “韩小青,反贪专项办公室的,老领导等您一上午了。” “您好。” 贺芳跟她握了手,韩小青就侧身让他,贺芳声色不动地进门,走到一半忽然扭转身看向陈晓辉。 “坏了晓辉,带的东西是不是还在车上?” 他一问,陈晓辉要跟上的脚步骤然顿住,愣了一下才猛地一拍额头。 “哎哟哥,还真是,那我去拿一趟?” “快去快回,空手来算怎么回事?” “好嘞好嘞。” 晓辉陪着笑,转身往楼栋外跑,韩小青眉头微皱,正要说什么,魏平江已经走到大厅里招呼上了贺芳。 “叔叔好。” “还叫叔?是老二不拿我这个爹当爹看了?” “……爸。” 贺芳笑得腼腆,犹豫着要不要换鞋,魏平江走上来揽他肩膀,搂儿子一样带着他往里走。 “不用换,我这儿天天人来人往,哪儿那么多拖鞋可换。” 韩小青急着跟上,只给门外的两个人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就追着陈晓辉出去了,另外一个还是守在门口。 她回手带上门,也进了客厅。 客厅收拾得很干净,对着电视的白墙上挂着一副裱好的泼墨大山水,灰绿布面沙发上搭着蕾丝的沙发巾,红木茶桌被一大两小一组三张沙发围在当中,檀木茶盘白瓷茶罐玻璃水壶各样用具摆得井井有条但也无甚新意,比较有趣味的是桌脚摆着的盆景:仿黄山山景的嶙峋怪石上长满苍翠青苔,两根拇指高的小云松遒劲潇洒,根系盘虬,深扎在石缝里;两丛小小的金边吊兰长在山脚水边的乱石堆上,细细的白根有一半泡在水里,和水底铺着的黑卵石对比鲜明。 魏平江留意到贺芳把视线落在盆景上,随手从窗台上拿了小喷壶递给他。 “这盆景领导照顾好多年了吧,我记得从前在昌宁的时候就见过,长势真好。” 韩小青站在距离两人一步远的地方看着,贺芳按动喷壶,细细的水雾落在松针兰叶上,仿佛山中朝露。 “二十来年了,长得还算好。” 魏平江看着贺芳动作,笑得和蔼。 三人围着茶桌坐定了,主位的魏平江给玻璃煮水壶里续上水,先望了一望左边的韩小青,又不错眼地看向面对她而坐的贺芳。 “我看不用我介绍,我这个女婿也有点名气。” “当然当然,其实我们还见过……去年贺先生在昌宁红会露过面,那回我也在,只是没说话。” 韩小青看着贺芳笑,平滑柔软的皮肤很饱满,只有眼角略微有几道浅纹。 “的确是见过,我也记得您呢……原以为您也会跟着高副局长到小楼去,结果原来是到这里来了,怪不得缺了席。” 水在玻璃壶里冒起小泡,贺芳面色如故,坦然谈起几个月前的旧事。 魏平江把泡在茶洗里的几个汝窑小茶杯夹出来,垂首笑而不语。 “贺先生好记性。” 韩小青的笑容不变,只是拢在膝头的手收起,转而搭在了腹部。 “都说贺先生与小魏书记的事业秋毫无涉,在我看,真是有些浪费人才。” “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是念中文系毕业的,不过是终日寻章摘句的一介腐儒,哪里算得上是人才。” 他在客厅里从容地坐着,没脱大衣,脸色被空调的暖风吹得红润,笑得眉目弯弯。 “若要说切实地做事,还得是韩主任这样研究经世致用之学的人物才称得上是大才。” 玻璃壶的水冒起大泡,魏平江取热水泡茶烘杯,依然不语。 韩小青的笑意淡了,她无意识地向前倾身,手肘撑着膝盖,手背抵着下巴,看着贺芳的眼神变得阴沉。 “寻章摘句或是腐儒,不过到底安分——贺先生听了逃犯的几句话就从玉阳横跨几千里到汤谷来,应该不是专程来叙翁婿之情的吧?” 韩小青竟然知道罗佳的事…… 贺芳原本就动荡的心神为之一震,即便勉力稳住心神,眼中到底还是闪过一丝诧异。 魏平江已经把茶壶里的碧螺春倾入公道杯,韩小青还要再说,一只天青的品茗杯就被放在了身前。 “来,喝茶。” 韩小青挑眉一笑,坐正了身体,食指中指在台面上扣了扣,持杯闻香。 “果然是好茶。”她把杯中两钱茶水一口吃尽,又把茶盅放回茶台,“清苦回甘,回味绵长,外面很难遇到这么好的茶叶了。” “念你们杨局的好吧,他年前叫斛冰送过来的,不是他,我也没有这个口福。” 魏平江把一杯摆在贺芳面前,自己也擎一杯慢慢喝了。 “杨局总说要我常来看看老领导,看来我还是来得不够勤快,现在才喝上这好茶。” 韩小青又看了贺芳一眼,魏平江执壶给她添茶。 “老杨年纪也是一年老似一年,做事比之前要小心,前怕狼后怕虎。我记得二十年前,我们还跟着燕老在办事处,他是出了名的脾气冲胆子大。70年那个余斐的案子,牵扯的人不少啊,他可是说断就断。老余书记那时候正当用,他也不管不顾,为这个还得了个外号叫‘铁口杨’,说的就是他铁口断案,毫不顾忌。现在……唉,老咯!” 他把茶喝尽了,似笑非笑地看着韩小青。 韩小青摩挲着两只手,眼底似有喜色,可表情偏偏又做出一副沉郁恳切,不肯叫人看出来压抑的狂喜。 “要说怕,我看杨局是不怕的。我从昌宁过来的时候,他把我叫到办公室去,犹豫了一个上午才说要我跟您好好说,一切看您的态度。老领导,您别看我年轻,我也有几个好的,打从小玩儿起来的朋友。如果是他们的事,我恐怕也一样为难……” “为难什么?”魏平江的手一点贺芳,“你们早知道他要来吧?” 韩小青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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