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咳嗽声停不下来，慢性的支气管炎让他咳得几乎干呕，脸上，脖子上暴起狰狞青筋，皮肤因为缺氧而显现出紫红色。 “贺芳……” 魏思远担忧地要上前去，被他一只手止住了动作。 “至于你，咳咳……” 他勉力地控制着咳嗽，拼命地压抑着混乱的气流，在喉咙里找出一个缺口，把他想说的话倒出来。 “思远，我们是朋友，我很感激能有你这样的一个朋友，但我永远不可能会像爱魏仲明那样爱任何人。”他哽咽起来，无可抑制地泛起鼻酸，“即使她不尊重我，即使她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一个成熟的人来看待，即使听到这些话我几乎要恨她，即使是这样！我就是没有办法不爱她！她不好，或是不要我，我都活不下去！我就是这么没出息！” 他呜咽着哭起来，眼泪大颗大颗的往被子里砸，咳得喘不过气，五指揪着胸口，痛苦地朝着外面无力地嘶喊： “走吧！你们都走！我这里往后谁也不要来！咳咳……秦朗！阿姨！送客！送客！” 话很利落，干脆地像是薄刃在素帛上使劲儿一划，轻飘飘的丝织品就一分两半，各自飘落到远处。 魏思远闭了闭眼，这是早有预料的结果，她没有露出什么伤感的神色，只是抿住了嘴唇。 “有需要还是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走出卧室的时候，她甚至是从容的，和来时一样不徐不缓。 罗佳坐着没有动，秦朗上来的时候，她躬着身体给贺芳道歉，床上的人费力扭着脸，整个上半身都搭在床柱上，背向她，突出的肩胛骨一耸一耸，像金丝笼架上垂死的豢鸟。 “也许我说的话，不太尊重人，但字字都是实话。” 罗佳无力地叹口气，毯子底下露出的手臂结着一道道愈合的伤疤。 “像我们一样固执有什么好？这条路本来就难走，为了自己的，落进坑里的还难保不会后悔，更何况是你？” “佳姐，别说了。” 秦朗拦她，罗佳却不肯停下。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也许连我也不会选择追随二小姐。人生有那么多条宽阔大道，以我的才智，哪一条又成不了登天梯呢？偏偏烧了冷灶，这条崎岖山路不过十年就走到了死局……怨只怨自己当初识人不清，拜错山头，如今一败涂地了，还有什么可指望？” 她颓然地叹了口气，对着贺芳的背影惨淡一笑。 “贺先生，若我是你，一定不会让自己明珠暗投。我们已陷入无可转圜的境地，你却是干干净净的一个白身，把这栋房子卖了，离开玉阳，出去哪里没有新天地？何必在这里苦等一个也许再也走不出监房一步的人呢？” “罗佳！” 秦朗的声音严厉起来了，可不等他发出警告，原本背着身选择消极抵抗的贺芳忽然扭回头来，惨白脸孔怒意未消，他瞪着罗佳，眼神简直是凶恶的，哪里还有平日的淡定。 “你是你，我是我，你觉得烧错了冷灶，拜错了山头，尽管后悔你的，何必来管我？” 他的嗓子业已哑了，可气势却不容小觑，凄然决绝，硬生生撑出一副困笼幼兽的斗意： “不过罗小姐，我在这里还是称你一声罗小姐。你今天来这里说这样一番话，我看不是你的错，是我爱人瞎了眼睛。她错看了你，把你当栋梁心腹；也错看了我，把我当成没有一点骨气的蒲苇。我今天可以告诉你，你要走要逃，尽管去，只是一样，不要再来惹我！魏仲明困在牢里一天，我就在这里等她一天；困在牢里一辈子，我就在这里等她一辈子！” 罗佳眼神一闪，与贺芳赤红的、尚带泪痕的双目对上，忽而幽幽问道： “那如果，二小姐死了呢？” “贺芳不做未亡人。” 贺芳粲然一笑，眼里的偏执却慑人，被他盯着看，竟好似望见了寒梅枝头悬着的一具骷髅，眼珠子黑得像个深坑，阴冷地叫人打抖。 “她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总之黄泉路只有一条，该不怕走岔。”
第五十二章 忠诚 罗佳有点发怔。秦朗默不作声地站着，看着她在空调的暖风底下打了个哆嗦。 “既然如此，那看来是我多事了。” 她裹紧了毯子，安抚似地朝着贺芳笑笑。 “贺先生有这样的决心，我看二小姐应该是很欣慰的。” “我累了，想休息了。” 这不是假话，事多食少，累疾缠身，一场急怒把贺芳病中不多的体力全耗尽了，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时而心悸，他是真的想好好睡一觉。 可罗佳却不肯走，执拗地坐在原地，不依不饶地说着一些没头没脑的话。 “还好，安静地在这里枯守起码不会惹祸上身，至多是耗费几年光阴。万一二小姐机缘之下还能重回昌宁，看在贺先生苦等的这份儿心上也不会薄待您。” “他不是为了这个。” 秦朗的眉头拧起来了，半颌着的眼睛透出雪蓝的冷光。 “不用多说了。” 贺芳死死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情绪已经难以掩饰。 他撑着身体爬下床，赤脚站在冰凉潮湿的地板上，不理会秦朗意图搀扶的手，颤巍巍伸出手臂指向门外。 “罗小姐，无论你怎么想我都好，这栋房子起码还属于我，你是不受主人欢迎的客人，请你现在就离开吧。” “好锋利的逐客令。” 罗佳站起来，把毯子搭在椅背上，从容地扭转身。 “也是，有阿姨，还有秦朗，无论外面怎么闹，贺先生都会安然无恙，嚣张一些也没什么。不必出去搏击风浪的金丝雀，眼前的笼子就是一片自由天地。如果是一只信天翁，落在泥地上，垂天翅翼，只怕会拖得他寸步难行，宁可就此死去，也不愿苟延残喘吧。” 她要走了，贺芳望着她的背影，紧抿嘴唇。 “别多想，她只是……” 秦朗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不等他劝阻的话说完，贺芳已经推开他阻拦的手臂冲了上去。 “你以为我不想为她做点什么？” 他愤愤地拉住罗佳，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又重被濡湿。 “你以为，我不想？”他哽咽着，苍白的脸上只剩红肿双眼尚有血色，“可我能干什么？你以为我想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吗？如果我能为她做点什么，哪怕是去死，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可就算是我死了，我也帮不上她的忙，我的这条命，对于她，对于她的事业来说根本派不上用场不是吗？！” 他扯着罗佳的手臂不肯放开，眼睛紧盯着她脖子上的溃烂伤痕。 “你们都看不起我，我知道，你要讥讽我只是个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我也无话可说，但是，我没有乐得自在，相反，我痛苦得快死了。” 他苦笑着，闭上眼睛，松开手靠在墙壁上。 “你走吧，无论你是为什么来这里说了这些话，我想你扎伤自己的时候，总归是为了她……我们离婚，是她单方面决定的，我还没有同意，所以我还有资格以丈夫的身份向你致谢……无论今后你们是否就此分道扬镳，我都祝愿你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他说完就停在那里，看起来像是要目送，可眼睛实打实是闭着的。只有秦朗知道缘由，他没有力气走回去了，半个月以来这个人吃下肚子里的东西加起来没有一个成年男人一天吃的多，能靠在墙上撑住那一把瘦骨不坍塌下去已经是意志力在发挥效力。 他走上前去，揽着贺芳的肩膀，看似安抚，实则是借力给他，不出意外的，后背上的睡衣已经濡湿，短短几分钟，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罗佳没有动，安静地站着，神情复杂，像是在思考什么。 阿姨这时候才上楼来，手里提着一个纸袋。 那里面是魏仲明的衣服，秦朗上楼之前嘱咐阿姨准备的，谁也没想到这么短的一段时间，气氛已经变得剑拔弩张。 站在楼梯口的阿姨不敢上前，直到罗佳再次开口，凝固着的空气才被搅动起来，重新打散成能被人吸进肺里的小分子。 “如果有呢？” 贺芳骤然睁开双眼。 “什么？” “我说，如果有呢？如果有一个机会，你能帮上她的忙，但过程凶险，且无论成与不成，你都将无从置身事外……你愿意去做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好似凭空落下一道雷，几个人都愣了。 “佳姐，你别开玩笑。” 秦朗蹙起眉峰，握着贺芳肩头的手一紧。 “小贺只是个普通人，他什么都不懂，你觉得二姐想让他涉险吗？” “她当然不愿意。” 罗佳洒然一笑，抬起手拢了一把潮湿的头发，却因为牵动伤口而发出低低的嘶声。 “这是我在自作主张，贺先生真的出了什么事，我看以二小姐的脾气，我死是死定的。” “那么既然如此，你为什么……” “秦朗，秦立军和我，我们曾经是一样的。” 她费劲儿把头发缠起来，左手按着伤处，总挂着浅笑的脸静下来了，沉寂安然如一片无波深水。 “从追随书记的那天开始，我就放弃了个人生活，所以我当然也不能允许她仍然保有情感上的伊甸园。秦立军为了你，私情小爱，背弃了她奉行一生的原则；二小姐离开昌宁前的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李骏，放弃了最后的翻盘机会。只有我，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没有。” 贺芳看着她，她的视线也望过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透露出的坚毅令他心头一震。 “我是个政客，只要有一点儿重整旗鼓的机会，我都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抓紧，即便这个过程之中会有牺牲，但我并不在乎。我是一心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才走到这里的，无论是死在敌人手里，还是死在我的领袖手里，都算马革裹尸，或许我不够忠于魏仲明，但我无愧我心……” 她顿了顿，又微笑起来： “贺先生，我可以坦然地承认，您对二小姐的爱令我钦佩，而我正在试图以一种考验的方式利用您对妻子的感情。不过请您放心，我不会逼迫您做任何事。如果您愿意为我们的事业出一份力，我将十分感激，如果您不愿意，我也不会说什么，现在就走。但我不会放弃，永远不会，只要我还能呼吸，我就将斗争下去，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走廊里陷入了一片沉寂，所有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或急或缓，和簌簌的血流声一并滑过耳膜。 罗佳很有耐性地站在那里，衣服已经不再滴水，看着贺芳的视线平稳而沉静。 良久之后，贺芳兀然开口。 “她让我在这里等她。” 罗佳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被淹没在深潭一样的眼波之中。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51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