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不搭理他,只笑眯眯地拉着贺芳。 俄而露台上的摇椅一阵响,贺芳惊了一下往外看,老太太就安抚他。 “是你爷爷醒了,你去,去看看他,他见你来也高兴。” 贺芳于是就起身往露台,魏澄江把身体一侧,放他一个人进去。 不像方才,贺芳站在摇椅前面,看着已经睁开眼,正摸索着戴上老花镜的魏老爷子,没叫人。 等魏老彻底醒了,戴好了眼镜要起,贺芳上去扶了一把。 “哦,好好。” 魏老借着贺芳的力坐直了,眯着眼看他的脸。 “你是?” “爷爷,我是贺芳,仲明在外地回不来,我替她来陪您过年了。” 贺芳很驯顺地笑着,越过了所有生疏的寒暄,理所当然地顶着魏仲明丈夫的名号,毫不客气地展露着孙女婿的亲昵。 魏澄江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依然是在笑着,看着贺芳躬身而下的背影,脑子里全是另一个人。 那个让她失去了一个儿子,继而又失去了一个孙女的女人。
第八章 植物 魏澄江下楼的时候,客厅里已经又坐了三四个人。 这回都是小辈儿,见魏澄江下来都挺亲热地跟他打招呼。坐在当中的一个高个儿男生显然是这帮孩子的头儿,穿了件卫衣,指挥着孩子们洗牌。 “小舅,上头什么情况?” 他朝魏澄江挤眼睛,魏澄江就下楼到他身边,低头看他的牌。 “呦,这不稳赢吗?明牌打吧。” 魏澄江歪在沙发上,看赵嘉航不死心,朝他挤眉弄眼的样儿,伸手拍他的后脑勺。 “小屁孩瞎打听什么,玩你的牌。” “不是瞎打听。” 坐在沙发那头玩手机的女孩儿也看过来,这是赵嘉航的妹妹,魏仲明姑姑的次女,生得不太像魏引江,更随爸爸,圆眼睛高鼻梁,雪白的瓜子脸,漂亮又凌厉。 “二姐从玉阳接回来的那个男人来了,是吧小舅?” 这帮孩子里,魏澄江就看赵嘉琪最顺眼,这股聪明劲儿对他的胃口。他一笑,算是默认。 赵嘉琪按灭了手机,凑过来往边柜上一靠,不理会她那个傻哥哥催她翻牌,追着魏澄江问。 “那男的长得怎么样?” “一会儿下来不就都见着了?” “万一跑了呢?” 赵嘉琪很讥诮地笑了一下,赵嘉航也乐了。魏澄江知道他们在乐什么,心想他这个三姐是真不怕死,什么没轻没重的话都敢跟孩子说。 不过,到底不是自家的孩子,魏澄江没拦着,只是也没跟着笑,他瞧见赵嘉琪的脖子上挂着个新的平安扣,拎起来看了看。 翡翠的水头很好,绿的也正,就是不够浓,稍显寡淡。 “上个月三哥去缅甸带回来的,好看吧?我跟艾艾、洛洛一人一个。” “好看。” 魏澄江点点头,撂下平安扣,起来就喊黄妈,边往餐厅走边喊饿,要先吃口东西垫垫。 “今儿个是腊八,有中午熬好的百合莲子八宝粥,给您热一碗?” 魏澄江应了,落座前又添了一句。 “多放糖。” 下面的人都在琢磨,上面却实在没有什么剑拔弩张的风云际会。 魏老爷子醒了,贺芳陪他聊了几句,两人坐在露台上不知怎么就谈起围棋,很快就换了阵地,到阅览室的小棋桌旁开始厮杀。 一盘棋下了快四个钟头,被堵死最后一口气的贺芳瞪圆了眼,在魏老气完神足的大笑声里无奈地归子入海。 “唉,还是差得远。” 他很可惜地慨叹,魏老欣赏他的谦逊,拍了拍贺芳的肩膀。 “你这个年纪,有这个盘算已经不易了。” “有机会还得跟您再杀一盘,您可别怕我偷师。” 魏老被贺芳捧着哄着,很高兴,当即就要再摆一局。 木门被敲响了,进来的是家庭医生和黄阿姨。 家庭医生很严厉,说老爷子到吃药的点儿了,坐了这么久也得歇歇,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再下了。 贺芳懂事,立马起身要出去,魏老招呼黄妈带他安置一下,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出了阅览室。 “贺先生,客房在这边,您跟我来。” 黄阿姨很客气地带着他要往客房去,贺芳却顿住脚步没动,摆出一个更温和的笑容问她。 “阿姨,仲明的房间在哪儿?” 真的进了魏仲明的房间,送走了满脸不安的黄阿姨,贺芳满脸是笑的关上门,反锁了,后退几步,扶着椅子坐下。 好累。 他阖上眼,抬手揉着眉心。 紧绷着的神经一松,他浑身都没劲儿了,太阳穴突突跳着,神经痛。 既来之,则安之。既来之,则安之。 他反复咂摸着这句话里的滋味儿,宽慰自己,平复着心绪。 头一关,他硬着头皮,撑起一副纸老虎的架势,勉强过了。 可过了这一关,还有下一关。 从腊月初八,到大年初一,还有二十二天。 在这座宅子里,他还要孤军奋战二十二天。 贺芳苦笑出声,勉强直起身来看了看这个房间——和小楼差不多的格局,一样的大床,书台,只不过比小楼的主卧更少了点活人气。 这里的卫生收拾得很勤,虽然魏仲明很少回来,却没人敢不打扫她的房间。床头柜一尘不染,床品也是全新的,羽毛枕头,鹅绒被,真丝床单铺得平整。 贺芳顾不上别的了,他头痛欲裂,拖着脚步到床上躺下,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紧。 昌宁的冬天,天光消失得很早。不开灯的房间是令人感到安心的黑暗,在这里谁也看不到他在做什么,不会从他偶然流露出的神情里抓到什么破绽。 他长舒一口气,琢磨着怎么应付一会儿的晚饭。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贺芳不耐烦地从口袋里掏出电子板砖,上面是个陌生号码,看着像骚扰电话。 他身心俱疲,好不容易能放松片刻,被骚扰电话打扰让他骤然涌上一股烦躁。 手已经按在关机键上准备挂断。 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地,贺芳拧着眉头,不情不愿地选择了滑动接听。 “喂?” 他没什么好声气。 那边顿了一下,先笑了。 是很低很轻的笑声,但就这一声,足够贺芳从床上弹起,猛然掀了被子。 “是?是……” “受委屈了?” 那边的声音微哑,严肃却温柔。 贺芳一刹那就红了眼,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原本还好好的,一听到魏仲明的声音就想哭。 “没有。” 贺芳压抑着泪意,清朗的嗓音变得柔软。 “我不在外面受委屈。”他说。 “这么厉害?” 那边的语气还是带笑,贺芳有点脸热,他把手机贴得太近了,魏仲明的轻笑从听筒里传出来,简直像是凑在他耳边…… 他闭紧眼睛躺回床上——这是魏仲明的床,他裹着她的被子和她讲电话。 那种怀疑自己生了心脏病的感觉又泛起来了,贺芳按住胸口,试图遏制过速的心跳,但收效甚微。 “说了不让你回去,非去找罪受。”魏仲明接着说道。 “我没想来……是小叔把我抓来的……” 贺芳这下是真有点委屈了,魏澄江亲自出马抓人,他还能跑得了吗? 他抱怨了几句,对面没说话,他慌了,抿了抿嘴,又细声细气地解释: “我……是我错了,我不该跟他走,别生气……” 那边慢慢地叹了口气。 贺芳的心都揪起来。 “我……” “我会尽量赶回去。” 魏仲明的声音照旧是严厉的,可此刻的严厉,却化作了一种让人信服的安定。 “我到之前,记住你说的话。” 电话挂断了。 贺芳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把手机收起。 他聪明得不知怎么样的脑子不转了,有点反应不过来魏仲明的意思。 记住你说的话。 他说了什么话? 是嘴硬?是道歉?都不像。 足够分量被记住的,只有一句。 “我不在外面受委屈。” 他脑子里劈里啪啦地闪着光点,有理有据地推演出一种可能,这种可能是不是真的存在,他不敢猜,他只知道里面蕴含着巨大的甜蜜,让他一下子充满了勇气。 他没来由地想起来一个热透了的下午,他穿着短裤坐在玉阳小楼的书房门槛上,努力地讨好那个他只看了一眼就心动的人。 他把自己的好处说了一个遍,可那个人头也不抬,只是专注地看书。 良久,久得他快哭了,那个人才终于施舍似得用没什么温度的眼神望了望他。 “我什么都不缺,只缺一株能自己照顾自己的植物。”她这么说。 现在他是了,他用了十五年把自己变成了一株能照顾好自己的植物,所以魏仲明就真的把他带回了家。 我不会在外面受委屈的。 贺芳缩在被子里,幸福地想。 因为我是魏仲明的植物。
第九章 秦蓁 晚饭的时候,还是黄阿姨来叫他。 “三小姐来了,在下面呢。” 黄阿姨提醒他,贺芳谢过,合开门跟她出去。 贺芳把自己打理得整齐,魏仲明的卧室里什么都齐备,他睡了一会,起来洗了澡,吹干头发,虽然还是来时那身衣服,但整个人神清气爽,容光焕发,被黄阿姨引着下楼,松弛又从容。 谁也没想贺芳是这样一个贺芳,从玉阳那个小地方来的,普通人家出来的小孩子,站在这座庞大、恢弘又古老的建筑里,居然没有被压得低下头去,不卑不亢地平视着众人,用一种让人厌恨地热络,真像亲戚一样和众人招呼。 “奶奶,姑姑,小叔。” 他凭得是什么?谁也不懂,可从赵嘉琪到魏引江,所有人都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一种不痛快。 这种不痛快,说不清道不明,源自一种与生俱来的人的恶,积年的权势与富贵也洗不掉的心上的阴翳,越是走向峰巅,越抑制不住的澎湃的欲。 就好像贺芳这样的人,把自己当成人看已经侮辱了他们,非得卑微地匍匐着,狗一样仰视着主人,等待着他们施舍的残羹冷炙,在他们装模作样地劝慰里,大发慈悲地抬举里瑟瑟的惶恐推拒才叫尊重。 于是毫不意外的,当贺芳在魏澄江的下首坐下,赵嘉琪先离席了,一句话也没说。 “嘉琪!哎呀这孩子,不知道又耍什么脾气,成天就数她脾气大。” 魏仲明的姑姑魏引江煞有介事地抱怨了几句,微笑着也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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