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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去看看她。” “快去吧去吧，你别老说她，看看孩子别是不舒服，琪琪高三了，压力大。” 老太太很关怀地，对赵嘉琪异常的反应没有半句责备，看得出，对这个外孙女宠得出奇。 魏引江答应一声，起来走了。 魏老爷子胃不好，吃得早，睡得也早，非正经事不和家里一块吃晚饭。魏引江母女走了，长桌上就剩下六个人，老太太、魏澄江，赵嘉航，还有晚饭时才过来的魏仲明二叔的两个女儿，以及贺芳。 “都见见，认识认识。” 老太太先开口，贺芳在老爷子那耽搁一下午，后半晌来人他都没见，这时候坐定了，等着阿姨们出菜，老太太先给引见。 “贺芳啊，这个是仲明的堂妹，思远、念远，这个是表弟，赵嘉航，刚走的嘉琪是表妹。” 都是小辈，老太太没说叫什么，几个小的也就都不说话，笑笑就算。贺芳不在意这个，魏仲明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他早适应了餐桌上不说话，只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埋头吃饭。 不过令人想不到的是，魏思远先朝他开了口。 这是魏安江的第三个孩子，头一个女儿，性情温柔，像母亲万柳，长得也柔，一头黑色的长直发，发尾切得又平又齐，养护得不见半个分叉，水一样流在背上，让融融的灯光一衬宛如绸缎。 她坐在贺芳的正对面，穿一件出长绒的白毛衣，纤纤十指握着乌木筷子，白得像个玉人。她也照样是打量贺芳，不过目光如水，谁也不会在这样的目光底下觉出半点不舒服。 “贺芳这个名字，是大伯母起的吗？” 菜都上齐了，老太太先喝着汤，和魏澄江聊她的龟背竹要结果子，魏念远神情恹恹的，在想心事，赵嘉航惦记着母亲和妹妹，琢磨自己要不要也跟上去，贺芳夹了个银丝卷，掰开了吃，味道是很熟悉的，有点玉阳的风味。 “是。” 他应，想着秦蓁。 “很好听。” 魏思远的声音很温柔，绵软的仿佛江南拂柳的微风。贺芳朝她一笑，是感谢她的称赞，对方没再说什么，低头喝汤。 倒是魏澄江，若有所思地看了贺芳一眼，那一眼里的复杂情绪，即便是他自己，只怕也不能全明白。 一顿饭的时间就无言的过了，贺芳吃得不快，但老太太吃得更慢，等黄阿姨扶她上了楼，几个人在客厅里坐下，赵嘉航立马借故跑了，只留下魏家的叔侄三个，带一个贺芳。 “嘉琪就是那样的脾气，你不要不舒服。”魏思远捧着杯子吹茶，坐得很直。 “嗯？什么？” 贺芳用遥控器调着电视，闻言转头，视线里满是惶惑不解。 “老姐，就你心细，人家根本没在意。” 魏念远抱着个黑丝绒的软枕，头蹭在姐姐怀里，劈里啪啦地按屏幕，上面一大片一大片的光点被消除掉，是个杀时间的小游戏。 “贺芳，你多大？” 她不看贺芳，游戏的间隙里才施舍个眼神给他。 贺芳也不生气，选好了台，有一搭没一搭的回。 “24，你呢？” “23……等于，你跟七哥一般大啊。” 魏念远打完了一局，把手机扔回给她姐姐，搂紧了抱枕盯着贺芳看。 “二姐怎么忽然决定和你结婚了？” 这就是在八卦了，魏澄江洗了手走回来，也饶有兴味地坐在一边听。 “也不突然吧。”贺芳笑得很爽朗，“又不是刚认识。” 这话让魏念远没法接，她不敢往下问，这毕竟是魏仲明的私事，在面儿上探一两句，贺芳如果是个没城府的，自己说了，那不是她的错； 可贺芳显然不是这样的傻瓜，他明目张胆地跟她打马虎眼，春秋笔法一笔带过，什么也不透，她想再问，就是紧追不放，就犯了魏仲明的忌讳。即便魏仲明不会把她如何，稍稍露出点不悦的神色也够她全家提心吊胆一阵子的了。 “玉阳好玩吗？” 看魏念远僵住，魏思远就接过话头，替妹妹解围。 贺芳对这个饭桌上对他示过好的女孩很有好感，她这一笔荡开，他就很识深浅地顺着往下写。 “好玩去，风景好，也暖和。” “我还没去过呢。” 魏思远给妹妹顺着头发，往魏澄江的方向看。 “小叔，你去过吗？” “岂止是去过。” 魏澄江把两条长腿交叠起来，看着贺芳轻轻一笑。 “你和念远不大点就去美国念书了，所以错过了，我、你们大哥、二姐，还有闻远、叔明，我们几个，都是在玉阳长起来的。” “跟着大伯母吗？” “对，跟着你大伯母，还有你们秦枳阿姨。” 他说着，又露出那种怀念的神情。 “玉阳小楼还好吗？我听说来昌宁之前你一直住在那，玉阳的老人们都还在吗？” 他朝贺芳问，神情居然恳切，全无G300上那股盛气凌人的架势。
第十章 底气 “行了，别生气了，跟这么个人生气，犯不上。” 魏引江坐在化妆镜前面，用粉饼遮眼角的细纹。 她保养得很好，看不出已经年过半百，仍然有些绰约的风姿，只是无论如何毕竟也不复青春，韵味犹在，饱满紧致的皮肤却是一去不复返了。 “我干嘛跟他生气，他算什么东西？” 赵嘉琪的表情还是不好看，漂亮的眼睛冷冷的，带着恶意。 “魏仲明要跟谁结婚都是她自己的事，谁都不知会，不等于早就和这家里不来往了吗？还接她的人回来干什么？玉阳来的，摆明了是要给她妈出气，外婆居然也不向着咱们，还把那个翡翠观音给他了！” “嘘！你说什么呢！” 她这一番话把魏引江的脸都说白了，这些阴私的事，虽然蛰伏在这座老宅子里许多年了，可谁也不敢把它翻到面上来，那是要犯魏仲明的晦气。 “魏仲明也是你喊的？越大越没规矩！” “你们就这么怕她？！小舅怕她，外婆怕她，妈，连你也怕她？！凭什么？” “赵嘉琪！” 魏引江叱了赵嘉琪一句，那女孩子的眼圈顿时红了。 她这样流着泪不出声，魏引江又心软了。 她放下粉饼，走到床边坐下，拉着赵嘉琪的手柔声安慰。 “你还小，你不懂……” 魏引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赵嘉琪早慧，比她的一众姐妹兄弟都聪明，可就为着这份儿早慧，她就更有心气儿，更见锋锐。 这样的锋利，如果是放在十年前，魏引江是乐见其成的，可落在现在，就只怕要坏事。 “妈，魏……二姐她看不过这个家里的行事做派，不愿意跟咱们再往来了，咱们何必还要这样上赶着？她爬得再高也跟咱们没关系了，去年过年不是都没回老宅来吗？我们凭什么还要受她的气？” 赵嘉琪说着，胸口起伏，魏引江何尝不知道她说的不错，可理虽如此，事却不可不行。 如今的魏家赵家，乃至于周家李家，都早不是二十年前的门楣了，四个大族，几百口人，都仰赖魏老爷子的长子、魏引江的大哥魏平江一支才得以保有如今的体面。 魏平江一生只有秦蓁一个女人，二人抚育了四个孩子，伯仲叔季四明。长子魏伯明早年远在外省担着重任，一场大天灾断了他更进一步的可能，叔明、季明两个还小，如今眼瞧着越走越高的，不过就是老爷子从前最瞧不上的女孩，魏仲明。 亲戚亲戚，只要沾着亲，就休戚相关。魏平江的四个孩子里，魏仲明和父亲的脾气最像，哪怕是被老爷子几番打压，她还是屹立不倒，走到如今，甚至于整个魏家都要仰其鼻息。不单单是魏引江，哪怕是赵嘉琪也明白，若是魏平江退了，能撑起这份家业的，只有魏仲明一个。 如果魏仲明的母亲是万柳，哪怕是卢雪艳，有这么一个魏仲明，足以保魏赵秦李四家四十年长盛不衰。 可偏偏她是秦蓁的女儿，那个和这座宅子格格不入的秦蓁，那个孤高得像仙鹤一样的不懂事的秦蓁！ 魏引江捏着女儿的手，那么柔，那么软的一双手，没经过风雨磋磨，孩子一样的手。 凭着这双手，能怎么样呢？这一大家子人，要是都凭自己的一双手，还能体面到今天吗？ “她可以不和家里来往，我们却不能不跟她来往啊琪琪。” 魏引江的声音简直是叹息了，那么高傲的魏家三小姐，对着女儿，总归还是显露出了一丝软弱。 “只要你还叫她一声二姐，这个家就还是魏仲明的魏家，你就还是魏仲明的妹妹，就算是明珠再出挑也压不过你。” 赵嘉琪看着忽然苍老了几分的母亲，讶异地停了哭泣。 “别跟你二姐置气，我知道你看不上贺芳这样的人到家里来，但也不要做的太僵了，你外公外婆指着他把你二姐召回来呢。等过了除夕，你二姐回来了，到时候你要怎么样，你外婆肯定是向着你的。” 魏引江拍拍女儿的手，怕吓着她似的那么轻。 “那他跟二姐，要是真结婚了呢？” “傻话。” 魏引江简直是像看小孩子一样笑话着赵嘉琪，她根本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这也的确是不存在的一种可能性。 一个玉阳来的，乡下男孩儿，二十四岁，一无所有。 除了是为了秦蓁，为了秦蓁曾经的遭际，不管是魏引江，还是老太太，甚至于魏老爷子都找不出第二个理由解释魏仲明为什么要把贺芳带来昌宁。 那么就让她出这口气吧，他们想，让她出了这口气就好了，她就会稍稍低个头，垂眼看一看她的爷爷奶奶，叔叔伯伯，这些尚且活在世上的亲旧，这些和她血脉相连的姻亲。 让她出了这口气，一切就都好了，她毕竟是姓魏的。 魏引江搂着女儿这样想。 在昌宁，只有一个魏姓。 楼下聊得还算愉快，魏澄江是健谈的人，贺芳从前是做老师的，颇有口才，两个人聊起玉阳三十年前后的变化，有些追忆，有些怀恋，更多的是唏嘘。 当年的故人，年迈的阴阳两隔，年轻的天涯四散，剩下的只是回忆中见风即破的泡影。 魏澄江四十了，这个年纪不算重也不算轻，却足够他咂摸人生的滋味，感慨青春不再，世事无常。 贺芳和魏思远、魏念远几个都还是孩子，听着他的话，也都生出一种隐约的恐慌。 二十四五岁，正是青春渐去的年龄，人生要入夏了，又热又燥，心和皮肤都干起来，不复水润。他们听着魏澄江讲从前的玉阳水库，又听贺芳说那里早已填平了，建了度假村，沧海桑田的变换在这个时代开始切实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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