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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芳有点肉痛，但也无可奈何——他总要出门，而这个地方想打到车得徒步到四公里以外的国道，车还没打到，人已经累死了。 这个钱是省不了的。 贺芳兀自叹气，不过提车那天又暗暗偷乐：一辆丰田卡罗拉在这个大院里常来常往，不知道里面的人见了作何感想。 花了一个来小时打包好了所有东西，贺芳抬头看表，快八点半了，早间新闻的时段过去，马上是时政播报，贺芳把箱子从茶几挪到地上，专心看了半个小时的电视。 十点半，他心满意足地关了电视，抱着箱子来回三四趟运上车，然后穿大衣，戴围巾，换鞋，开车出门。 离大院最近的快递站要开车十五分钟，贺芳开车穿过门口的警亭，铁门打开，他开出去，目不斜视的警卫荷枪实弹地站在门口行军礼送行。 “辛苦了！” 贺芳按下车窗和他们道别，然后直奔快递站去。 在快递站填单子，姓名、电话、寄件人地址写的是快递站，收件人就很多了，贺芳对着手机一个一个的填，有舅舅舅妈、外公外婆、两个外甥女，还有三四个邻居。 几箱东西和他的想念被胶带封装好，贺芳付了钱，慢悠悠往外走。 冬天的昌宁，没风的上午，是清爽的干冷。 贺芳把手插进大衣口袋里，耸起肩膀深深吸了一口气。 家里没人，他不想回去。马上要到十二点，他掏出手机，琢磨着在附近找一个能吃玉阳八宝粥的地方打发午饭。 电话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贺芳吓了一跳，看来电人是李骏才赶忙接起。 那边的声音很急，甚至于透着点仓皇，贺芳也跟着不安起来。 “李哥，出了什么事？是仲明……” “不是二姐，二姐好着呢，是你，你在哪呢？不在家吗？” “哦，是我啊。” 贺芳飞速放下了心，他松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刚才的那种闲散，一面看四周的店面招牌，一面应人。 “我不在家，出来寄几个快递，怎么了？” “你自己一个人？你怎么出去的？” 李骏是真的困惑，贺芳听着好笑，也不正经答他，选中了一家看着像是玉阳餐馆的小店，边走边随口敷衍。 “走出来的，我又不是没长脚。” “那么远？走出来的？你……哎呀，不是这个事儿！” 听筒里的李骏急得要上房，语速飚得飞快，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老爷子让小叔去接你了，到了地方发现不见你人，正找你呢！” 李骏说的小叔贺芳知道是谁，他随着魏仲明叫，人是魏老爷子最小的儿子魏澄江。 “你在哪儿，我马上去接你，送你回去！” “我在……” 贺芳往后仰了仰身体，看全了整个招牌。 “正宗玉阳酥骨鱼面。” “什么？” 李骏的声音一梗，像是没听清。 “快递站附近的面馆，不过你不用过来，吃完我就回去了。” “啊？” 贺芳说完就挂了，倒不是不给李骏面子，而是这个电话再接下去，李骏不好交差。 “老板，一碗八宝粥，多放糖。” 喝完粥出来，贺芳并不很满意，挂着正宗玉阳牌匾的鱼面店，卖的是不北不南的调和口味，粥里没有百合也没有莲子，红豆没煮开花，咬着很有存在感，糖放得也不够多，总体来说就是一碗没什么特色的难喝的粥。 不过好在是热的。 贺芳这么想，慢悠悠地走向自己的车。 卡罗拉旁边的停车位上有一辆奔驰G300，特殊的车型非常惹眼，贺芳暗自咋舌，庆盛区果然非富即贵，卖拌面的小摊附近都是百万级的豪车。 他拉开车门，先开了暖气，不等关上车门，隔壁的大G里就下来了一个人。个子很高，身材挺拔，穿一件驼色的过膝羊绒外套，露在外面的灰色西装裤笔挺的，找不到半个褶皱。 贺芳还坐在车里，仰头看他，男人和魏仲明长得有三分像，只是没那么精致，一样深邃的眼窝里盛着一对稍显轻浮的眼睛，线条清晰的薄嘴唇上挂着笑，关上车门的动作很潇洒，走路带风，倚在车头和人说话，是贵公子的做派。 “贺芳？” 贺芳在心里叹了口气，很认命地从车里钻出来，脸上的笑容照旧是待客的薄礼，没半点僵硬，是坦然的从容。 他率先超对方伸出手，客气地摘了手套。 “小叔？如果是大哥，您可千万别怪我把您叫大一辈。” “伯明跟我一般大，你倒是会说话。” 魏澄江伸手跟他握了一下，也笑了。 “来了半个月了，也不到老宅看看。” “刚过来，哪哪儿都不熟，仲明也不在家，我自己去怕话说得不到，反而招爷爷不高兴。” 魏澄江拍拍贺芳的肩膀，他比贺芳高半个头，手臂往贺芳肩膀上一搭就把他整个儿揽住了。 贺芳不自在，但脸上并不显，还是笑，边笑边戴好了手套。 “我前段时间不在家，这次回来，正好带带你。” 魏澄江手上使了点劲儿，逗孩子一样揽住了贺芳晃了晃又松开，笑着在他后背上拍了一把。 “去吧，把车锁了，我带你回老宅，你爷爷奶奶都想你了。” “好嘞，谢谢小叔。” 贺芳也笑，关了车门，拿钥匙锁了车，回身开门坐进副驾。 魏澄江早坐进驾驶位了，贺芳车门刚一关，不等系好安全带，他已经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这回是跑不了了。 贺芳看着自己的卡罗拉，在心里暗叹。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坐大G的机会，这辈子应该有限，还是先好好感受吧。
第七章 老宅 跟贺芳想得不太一样，魏家的老宅距离小楼并不远，开车不到半个小时，已经看见了大院的围墙。 这儿是昌宁的中心区域，配套设施完备，执勤的警卫比小楼足多了一倍，远远的从内部车道上就有岗亭，到院门之前已经见了八九把冲锋枪。 他没见过魏老，却知道那是个能量极大的人物，和魏仲明之间的关系又微妙，此行他孤身一人，拉不着半个救兵，只能随机应变。 镇定如贺芳，心头也不免瑟瑟。 魏澄江一路没说几句话，驱车进了大院往当中一停，贺芳跟着他下了车，马上就有警卫员来把车开走停去车库。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进了大宅，贺芳四下一望，宽敞的客厅里立着几个佣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做自己的事，其中一个穿米黄色毛衣、戴老花眼镜的阿姨见他们便迎上来，两手接了魏澄江脱下来的围巾和大衣，看向贺芳的视线有几分欣赏。 “这是仲明的朋友吧？哎呀，长得真好。” 她对魏澄江说，魏澄江不答话，睨着一双笑眼看贺芳。 “阿姨您好，我叫贺芳，是仲明的丈夫。” 客厅里很热，贺芳也摘了围巾脱大衣，笑容温和又谦逊，望着阿姨有点错愕的脸把衣服递过去。 “麻烦您。” “不麻烦不麻烦……” 阿姨欣赏的视线顿时变得有点敬畏了，她赶忙接过贺芳的衣服围巾，说话的声音也小了。 “老爷太太都在二楼露台呢，叫你们回来了就上去。” 两件男人的羊毛大衣抱着颇沉重，黄阿姨说完就走了。魏澄江深深看了贺芳一眼，又揽住了他的肩膀。 “走吧。” 贺芳答应着，两人一块上楼，大厅和大楼梯都铺了一层薄薄的绛红色地毯，走上去没什么声音，二楼的走廊幽深，两头各有一扇花玻璃窗，窗下放着君子兰，墨绿色叶片对称地舒展开，不沾一点灰。 魏澄江带着他一路往前，有一扇木门虚掩着，魏澄江也不知会，推开门进去。 是一间布置得很舒服的阅读室，书架的间隙摆满了花花草草，往里走是个大露台，用玻璃封了，里外一扇推拉门隔着，太阳晒得比客厅还暖。 “爸、妈。” 魏澄江这时候就显出小儿子的娇气来，他松开贺芳提步往里走，先朝着正拿一块软棉布擦龟背竹叶子的老太太去，环着老太太的肩背，贴在母亲身后小声咬耳朵。 老太太被他逗笑了，魏澄江于是掉转头朝着贺芳一招手。 贺芳跟上去，很恭敬地先喊了一声奶奶。 魏老爷子在露台里侧的躺椅上睡着了，他看一眼，说话的声音更轻了三分。 “来得太急，什么都没准备。” 贺芳做了什么错事一样站在那儿，眼神是小孩子式的愧疚，让人忍不住要宽宥他。 “小孩子带什么东西？来了就好，来了奶奶就高兴。” 老太太很亲切地走上来，把软棉布给魏澄江拿着，笑眯眯地要贺芳的手。 贺芳赶紧递过去，被老太太拽着从露台走出来。 阅览室里有个和小楼一样的红木沙发，老太太牵着贺芳在沙发上坐下，仔细端详他。 “叫，贺芳？” “是，奶奶。” “好，名字很好。” 她看着是真的很高兴，甚至于有点欣慰。老人年纪大了，手就抖，扭身去拉沙发旁边小矮柜的抽屉，碰得小铜锁叮当响。 好不容易拉开了，她从里面拿了个红包要塞给贺芳。 “奶奶，这我不能要，多大人了……” 贺芳红了脸，只推拒。 “多大的人，在奶奶面前也是孩子，给你就拿着，别说你，就算是澄江伯明他们这些大的，到年节，也是拿红包的，听话！” 贺芳无措地看魏澄江，真有点求救的意思。 魏澄江笑得莫测，觉得这个人是真有趣，他闲散地靠在推拉门边上，跟着老太太的话往下说。 “拿着吧，我们也拿。” “那，谢谢奶奶。” 贺芳很不好意思地接了红包，老太太亲近地抓着他的手不放，絮絮地说了好多话，问他是哪里人，多大了，哪里毕业的，先前做什么工作。 “我是玉阳人，二十四了，荆阖师范读的中文，之前在老家的初小教书。” 贺芳答得很细，老太太一听荆阖师范，很惊喜地拍拍他的手。 “好学校，那是咱们发源的地方，仲明的妈妈就是在那儿读的书，好孩子好孩子。” 老一辈，对他们曾奉献终生的事情总是充满感情，她很高兴地说了半天的话，又在小抽屉里翻了个小小的翡翠观音要给贺芳挂上。 贺芳一再推拒，可到底拗不过老人家，一低头，让老太太给他戴上了。 红线绳配白玉珠，下面拴着的满绿观音像把浓阳正匀四个字占全了。贺芳不懂这个，也知道绝不是便宜东西。魏澄江乐着，调侃这东西三姐的闺女要了几回老太太都没给，不想今儿个一见面就送出去了，看来是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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