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解意》作者:尔惟盐梅 简介 韩朔:我对年轻人的要求是,多读书,多锻炼,少睡觉。 梅宣:我对老年人的要求是,不倚老,不卖老,不能说不行。 玩世不恭女青年和口是心非老作家的忘年恋。
第1章 一、曲水 梅宣身后有五排座位,从第五排往前看,坐得满满当当,所以摄影师站在后面往前拍照。但是从她的视角往后看,宽阔的空间里只有近前的几排座位坐了人,倒显得有些过于空疏。 坐在第一排靠右位置上的就是梅宣,她前面是一个小舞台,说是讲台更合适,因为它又低又窄。 她继续装作找什么人似的,转身向后环视四周,然后若无其事地盯着面前台上的圆桌发呆。 台上中央放一只玻璃面的细角圆桌,两只高背椅子侍立两侧。桌上有一束枝蔓长长的绿叶和星星点点的小野花插在玻璃花瓶里,旁边侧立一本书,封面上书晋楷“曲水”大有古意,封面清素,特意采用线装装订。 台上左侧立有海报架,印的是《曲水》书影、书籍介绍和作者韩朔的简介。现在海报架还在这里,因为新书发布会还没有开始,一会儿开始了它将被移到门外。 观众们都来得很早,众人在台下切切嘈嘈,窸窸窣窣交谈许久,主角却尚未到临。 梅宣的身旁落座了一位络腮胡子中年男人,深色衬衫和长裤,她猜他大概是主办方的人。 他看着她的座位好半天,朝她露出微笑,她心想他应该是想说第一排的位置不是留给观众的,但她毫不在意,故意装作不懂的样子,把左边短发别到耳后,也向他笑了笑,点头示意表示允许他坐在自己旁边。 络腮胡子男坐下后,为了缓解尴尬,开口问道:“你也是韩朔老师的书迷?” 到这儿来的人不都是为了韩朔和他的新书吗,这还用问。 她说:“是啊。这本书早在杂志上连载的时候我就读过。” “韩老师的小说大部分都是我们出版的,算下来我们办了三次他的新书发布会或者读书会,还不包括线上的。不知道你读过他的哪几本作品。” “全部。” “啊,全部吗?” “是啊,全部。” 他笑了,“喜欢他的小说的年轻人不多。” “是吗。”梅宣瞥了眼身后年轻的观众们,“我觉得他的书挺受年轻人欢迎的。”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身后,“他们中间有不少是他的学生。” 学生?是韩朔的写作课的学生吧。 众所周知,韩朔除了是一位小说作家,正职是大学中文系教师,专门教授写作课。 巧了,他和梅宣一样,都是历史系出身,这也是梅宣闲着读文学杂志的时候注意到他这个作者的原因,但他弃史从文,专心搞文学创作,给学生上写作课。 而梅宣呢,虽然他还不认识她,但她在此迅速回顾了一下自己二十六年的生涯,除去基础教育阶段,她可是矢志不渝地一直走历史学专业的道路,对本学科忠诚无比。 这么一想,她突然有一瞬间自我感动。 其实呢,什么忠诚啦,矢志不渝啦,无非是惯性选择,习惯沿着老路走罢了。 学了一个专业之后要想改行,成本、难度、风险都是障碍,没有勇气和能力,克服不了,那就沿着老路一条道走到黑咯。 梅宣也不愿意太灭自己威风,自我安慰道,能坚持冷门学问走到底恰恰是孤勇的表现。 对了,就是孤勇。 历史系的人有个习惯,上穷碧落下黄泉地收集史料。所以当一篇作品引起梅宣兴趣后,她同样忍不住搜尽作者资料和他的所有作品,或细读或粗览,总之必定统统看完。 所谓文见其人,既然读完他所有的文章,她不说能对韩朔了如指掌,但是自信至少对他的思想、性格、审美喜好都窥见个相差无几了。 络腮胡子男略有焦急地看看腕上的手表,离新书发布会已经超过了五分钟,他的左手腕又抬又放的,脚尖也拍着地面,然后掏出手机打电话,一直是都都的等待音,接不通。 终于他坐不住了,上台拿起话筒边想边说道:“大家好,今天是韩朔老师的新书发布会,他今天给我们带来的是最新的长篇小说《曲水》,我是主持人……” 众人的目光短暂地落在台上的他的身上,听他水了一堆听君一席话,胜听一席话的暖场话。 他还在慢慢地倒出涓涓细流一般的开场词,对面的门口出现了他最期待的身影。 “好的,欢迎韩老师。”他松了一口气,语调变得欢快起来。 众人纷纷回头,鼓掌欢迎作家韩朔的到来,他周围还围着两三个人捧着书要签名。 “请大家回座位,发表会结束后再签名。”主持人提醒道,然后拿出另一只话筒准备递给他。 追着要签名的人散去了,韩朔从观众席位的中间过道走过来,擦身经过梅宣。 光看他背影,完全像是个九十年代大学生,很是少年气。 梅宣歪头愣了好久,才发现台上已经谈到书的装潢设计了。 “我很喜欢这本书的装帧制作,朴素、典雅,就像这本书里写的那些古人。封面上书名,是我自己写的,每一章小标题的字体,是从晋人唐人的手迹或字帖里集来的。”韩朔侃侃道。 其间的谈话和韩朔的回答大体在她的意料之中,她预测到他一定会这么说,那样说,肯定或辩解。 最后到提问环节,她毫不犹豫提出酝酿好的问题,从容道:“您的小说里,主角是虚构的,历史背景确是真实的,也出现很多历史上的人物。小说里的人物和历史上的差距有多大?还是完全信马由缰,为小说本身服务?” 他想了想,说道:“作家不一定是描摹写实的世界,而是创造一个世界。历史的细节无从知晓,但可以用细节去复活它。让的金陵的河流、洛阳的伽蓝都被看到,唐代酒的味道、宋代茶的味道都能够感受得到。小说毕竟是虚构,如果能让人觉得是真有其人、实有其事,他们就按这种方式在说、在想,那么对小说家来说还是会比较欣慰的。小说里写到的人物,包括谢眺、梁武帝、昭明太子我只在乎他们在这个小说里能不能成立,他们是不是这样说话,是不是喝的这种酒,如果读者相信他们是这样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那我很高兴。如果他们觉得这就是假的,让他们出戏了,对我来讲就是我没做好吧。” 他一番话说完,时间早就到了,主持人见状接过话茬,顺水推舟做了个总结陈词。 会后仍有不少读者找韩朔签名,每一本他都签得很认真。 梅宣也不着急,就在那里等着,等到所有人签完,他所有学生对他大肆赞美完了之后,正准备走上前。 不等她站起身,他已经支走所有学生和其他人,走到她面前,微笑问道:“你就是梅宣?” 轮到她惊讶了,抬眼间有些措手不及,“是,之前我冒昧邀请您今天会后去楼下喝茶,您记得我名字啊。” “约定好的怎么会不记得。就在楼下是吗,走吧。” 她顿了顿,“您一会还有什么其他安排吗,我怕耽误您时间。” 他轻松地摆摆手,“哦,一整天都没有别的安排,没关系的。” 新书发布会的会场在一个书店里,书店往下两层就是一个小茶餐厅,设座之间用竹篱隔断。 梅宣挑了一处安静角落,和韩朔两人对面坐,他让她点餐,她想他书中常写茶,大概是喜欢的,便点了一壶龙井,几碟点心。 她开口客套:“《曲水》这本读者很多,比之前几部作品受到的关注都多。” “读者不少,但是约我的少。”他眨了眨眼,“一开始编辑要把它推荐给出版社,我就说出版社应该会亏本。即使出版社不接受,我就想自己花点钱把它印出来,印一百本,然后就按编号送朋友。一百个人可能都困难,没几个人会读。我就慢慢送,不喜欢的,我就不送他;就送给喜欢的人,可能好几年都送不完,不过没关系。算是一个心愿。” 老板娘端来龙井茶、一盏冰糖雪梨、一盘绿豆沙糕、一碟红提干,说赠送碧根果,用小竹筐装来果子和编织的小簸箕装果壳。 梅宣道了谢,垂下的睫毛下眼珠微动,心想不知道自己可否有幸得一个编号呢。 他像是随口问道:“你愿意要一本吗?” 她受惊一样睁大眼睛,点头。 “你想要哪一个数字呢,”他语调很慢,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本新书和一支钢笔,“其实我还没开始编号,哪一个都行。” 她礼让道:“第一该留给作者本人的。”接着又大胆不谦让了,“既然还没有别人拿到过,我就要二号。” 他点头,提笔在第一页的空白写了汉字大写的“贰”,第二页是之前签好的名字,飘逸舒展的晋人小楷,递给她。 她双手接过,放在身旁,想到之前未竟的问题,“小说里的人物是从历史而写,还是从本心而写?” 他摇头,“我不会去写共识,史学的共识众人皆知。我就只写个人私见。比如谢灵运,他祖父谢玄说过:‘我乃生瑍,瑍那得生灵运!’他自小是天才。在小说里面他出场的时候已经疲惫不堪。他恃才放旷,经历了多次起用和贬谪,最后被发配广州,这样一个人在最后的时候内心世界会很丰富吧,回忆也很多。一般人可能没时间去想从前,想的是明天我要做什么。但对于将死之人来说,他会想以前的人生历程。” 她拿起勺子,切出一瓣雪梨肉,“相比于故事,好像更着力于描绘情感。”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特别珍贵也很复杂的。一种比发丝还要细的情感联系,在写作的时候也特别要小心翼翼,生怕破坏了意境。”他饮了一口茶。 “所以你在写的时候,好像欲言又止,大量留白。” “这本就是小说里那些人的行为方式,他们本就是这样。” “那作为一个作者,你会秉持什么样的方式准则?” “克制,不滥情。”他若有所思。 她把那瓣雪梨挖出来吃了,“你还写了一位毁容的女子。我想,在古代,胜利者往往把女性作为战利品,用来炫耀自己的权力。这个女子形象体现的是权力的厮杀对人的摧残,世道的纷乱,盛世清平不再。” “说得好,是这样的用意。”他赞许道。 她观察他的表情,试探地说道,“但是说到女性形象,呃,可能有些冒昧,但是我感觉,这么说吧,请原谅暂且粗略地将你笔下的女性分为两类,一种是母亲角色,一种是女儿角色。母亲的形象基本上是虚幻缥缈的符号,没有实体,她不是一个真实的人,是一个为儿子提供精神慰藉,容纳他的软弱无助的形状和符号。女儿嘛,厄勒克特拉那种,对父亲无限怜爱和同情,极其地忠诚和无条件地维护。父死则殉身祭奠,父冤则为其报仇。宽容的母亲,忠诚的女儿,总的来说这两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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