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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朔诧异她对小笼包的执念，由着她勉为其难地点了两杯豆浆和法风烧饼。 随后按计划坐地铁去橘子洲。梅宣本科毕业那年，不知为什么，朋友圈的同学毕业旅行都去橘子洲，将那座著名雕像作为背景，拍照留念。 外面日头很晒，她都感到汗涔涔了，回首看看韩朔，这么高的气温都没让他流汗。 他是冰做的吗。 逛到中午，又钻回地铁，在橘子洲地铁站里，她问：“马王堆在哪一站？” “万家丽广场。”他答道。 她抬头一看，惊讶笑道：“这不快到了。” 从万家丽广场站钻出来，看见楼房是林立的，马路也宽广，但人迹稀少，四边颇为荒疏。 好在发现了一些路牌，“马王堆北路（北）”，“马王堆中路（北）”，加一个箭头。 他俩在周围绕了一小圈，也没看到墓的影子。 梅宣打开导航，分辨了半天。经过一家店铺时，梅宣进去顺口一问，店主说沿着马王堆北路，一直走到头，再朝右拐，对面就是汉墓了。又道，那有个马王堆疗养院，汉墓就在疗养院里边。 “在医院里面啊。”梅宣记下了。 出门后，只觉这条大街风清鸦静，人迹稀少，颇有荒凉之意。 她边走边问韩朔为什么非要来马王堆。 韩朔一笑，“可以说，马王堆汉墓对我的志向选择产生过影响。” “1972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我还很小。看见纪录片里说，墓中出土了一具女尸，保存完好新鲜。” 新鲜？梅宣脑海中出现一具木乃伊一般的尸体，身上盖着白布，全身黑红色。 “女尸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的肉酱红色。一个人伸出手指，按了一下女尸，肉被摁下小窝，又弹了起来。不过，脸已经不能看了。”他回忆着。 女尸叫辛追，或者叫避，长沙国丞相利苍妻。墓中出土素纱襌衣，薄如蝉翼，重量极轻。墓中还有T型帛画，成套漆器。云纹漆鼎中盛着一片两千多年前的藕，粉嫩如新，当摄影机转动起来时，稍稍挪了一下鼎，藕就在瞬息之间化成了一汪水。 这些对于学历史的人来说是熟知的。 “我第一次看见古代的墓葬，只觉得地下的颜色要远比地上更绚烂。相比起来，现实生活的日常，暗淡得多。” “历史的世界更广阔，想象的空间更广阔，现实反而逼仄了，是不是？”梅宣叹道。 “总之，长沙马王堆汉墓，一直想见而未得，这回是一定要见的了。” 这么一说，好像这座坟墓倒成了他的信仰。 不管怎样，能有点想象和信念总是好的，总比对一切都失去兴趣，对一切都充满怀疑的好。 梅宣想着，就一路与他走到了马王堆疗养院。 隔着马路，看见大门上挂了一串招牌，一串字。 过马路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湖南省马王堆医院”、“湖南省马王堆疗养院附属省马王堆医院”、“湖南省马王堆疗养院附属省老年医院”、“南华大学附属省马王堆医院”、“湖南省脑血管病康复治疗中心”、“湖南省心血管康复中心”、“湖南省老年医学研究所”、“湖南省康复医学会”…… 梅宣踮起脚，往旁边一指，意示他看，传达室的窗户上边，紧挨着钉了两块的蓝牌。 一块写：“马王堆汉墓”，下边加了个白色箭头，箭头下再有一行更小的字：“由此进50米”。 另一块上面写着：“古汉路89号”。 马王堆汉墓原来不在马王堆路。这绕口的话说起来荒诞。 进了医院里，环境清幽，树荫森森，还有老旧的红砖楼，遭了几十年风霜，也是一处颇有年头的地方。 左边耸立的一座土坡，应该就是汉墓了。 这里标志牌突然多了起来，而且十分醒目，最为突出的，是白墙上写着大红字：汉墓墓址由此去。还有一块黑色横碑上面写着：马王堆汉墓三号墓坑，50米。 箭头所指之处，是山坡、山道、隧洞。山坡上植满了苍劲的老槐树。 登坡入林，苍苍古意渐渐袭来。 这在梅宣是意料之中，她提前看过马王堆汉墓遗址状貌，料想古墓周边环境大抵如此。再说本科期间也去过不少墓葬和博物馆，见多了便也是大同小异。 她没和韩朔说这些，怕打消太多他的想象和期待。 展览馆里边，尚且有稀落落几个游客，都背了手在看墙上的照片。 她也上前把照片一个个看过去。 馆中央是坑，一个挖空的墓坑，空空荡荡而又干净。坑边有一圈护栏，不至于让人掉下去。 她撇了韩朔，到处看看，看到墙上的介绍，有张表格，清晰地写，这墓分为三个墓主、三座墓。一号墓主，即汉代长沙国丞相利苍的夫人。二号墓主，是利苍。三号墓主，是利苍的儿子利豨。此刻所在的位置是三号墓。 正看着，韩朔也刚好走过来跟她会合。 “一号墓在哪里，倒没见着。”他自言自语。 梅宣实在觉得此时的他单纯得孩子气，忍不住输出一通在室友那里耳濡目染的常识：“一号墓早就填平了。一号墓发掘后，墓土都扔掉了。二号墓发掘后，用它的墓土填了一号坑。三号墓发掘后，墓土填了二号坑。所以，现在就只有三号坑可以参观。” “墓坑也是有文物价值的，怎么能填了呢？” “是啊，可惜。七十年代，特殊的时代嘛。那时候的人认识局限，保护意识不强，不够重视，技术落后呗。其实对文物最好的保护方式就是让它们埋在地里，不要发掘。” 她摊手，“我说了，女尸现在放在湖南省博物馆的地下墓室，像那些墓里出土的重要文物，一般都存放在大博物馆，比如省。哪里会留存在这里。留在这种遗址展馆里的基本是仿制品，示意一下样子。” 他点点头，笑道：“此行最大的收获反而是在梅老师这里学到的。” “你不嫌我犯中学老师好为人师的职业病就好。”她抬头看天。 可看的东西不多，这地方虽然说起来是城区的一个小山坡，却很像是位于深山老林，罕有人迹。只好在山坡顶上还回转了一圈又一圈，权当散步，排遣心情。 树荫苍苍，地面湿滑，她不小心一个脚滑，却被他搀住，才没摔下去。 之后她就顺势一直牵着他的手没放开，一起走下了山。 没力气走路了，好在网络信号尚可，她提前网约了出租车。走到马王堆疗养院的时候，仍旧等十分钟，出租车才开过来。 她认准了车牌号，赶紧拉着他上了车。
第10章 十、照亮 出租车上，她掏出手机随便看看帖子。 看到知乎上有人总结，高学历男性针对不同职业背景的女性设计几种不同的约会套路。 比如，对于医生、大学老师等高学历背景的女性，就带她参观自己毕业的大学和中学，喜欢的博物馆，顺便展示自己的专业能力和知识，就能获得对方的认可和仰慕。 对于中小学老师，要把约会的主动权交给对方，自己只负责买单，其余时候表现得像乖乖学生。 潜在的原因就是，医生和大学老师崇尚知识，中小学老师性格强势，控制欲强咯？ 梅宣看笑了，这篇刚编的故事虽然假，但也有价值，给读者看一乐。 她的目光越过手机看向韩朔。对于老韩这样的文艺老年，参观墓葬遗址算是投其所好，勾搭他的有效方法吧。 他还在回想方才和她说的话，补充道：“永远是历史照亮现实，古人照亮今人。” “现实照不进历史吗。历史是一堆原材料，被今人按照自己的心意拼凑、扭曲、重组……”她说，“老韩，你要照亮谁？” 他说：“衰朽力竭，我照亮不了别人，只希望被别人照亮。” 回到酒店，她一点食欲都没有，晚饭勉强吃了一点意面，水果倒是塞了好几碟，口腔里满满是果汁的酸甜味。 韩朔也慢条斯理地吃着晚餐，依旧没有吃肉。对她的不均衡饮食，他问了一句，倒也没干涉。 两人专心进餐，没说话。 一进房间，梅宣拉上窗帘，为了凉快，脱下衬衫散热。谁知被他突如其来拉到沙发上，跌坐在他腿上，胸前一阵冰凉触感。 她深吸一口气，问他，是不是太平了。 他说，没有，刚好。 靠了一会儿，他抱起她，转移到松软的床上去。 他刚要俯下身的时候，她反客为主，用力一推，翻身把他按下去：“你别动，让我来。” 她低头端详他的身体，他身材保持的很好，应该是平时注重保持锻炼的结果。可视线移到他腰际的时候，她又可惜他还是偏瘦了些，担心会把他折腾弄伤。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儒雅、矜持而脆弱，她有时真怕自己的不管不顾的莽撞把他碰碎了。 可她就喜欢他这种没有攻击性，文文雅雅，惹起她的怜爱之情的，即使他颇有些自恋，在她眼里也算是可爱之处。那些过于锐利强势的男人反而会引起她下意识的警惕，或者激起她欲与之一争高下的好胜心。 她觉得自己的怜悯心有时候未免太泛滥，收敛点才好，因为男人通常没有他们所表现出的那么可怜，那么值得同情。 她不应该太轻易地相信他们。 各取所需，各得其所，互不亏欠就好了。 事情完了之后，梅宣仰面平躺着，琢磨天花板的大平顶，嵌入式的小灯显得简洁旷阔。 韩朔抚摸着她顺直的头发，问道：“你之前说你没有男朋友。” “没有啊。” “没谈过？” “没。” 他犹豫道：“可是……” 梅宣对此否认得一点都不心虚，她心安理得，毫不愧疚，而且有理有据。 因为她之前经历过的那些男人，根本称不上是男朋友，跟他们也算不上谈恋爱嘛。 韩朔算不算呢，自然也不算，他们之间没什么承诺，只谈得上是朋友，或者伙伴。 韩朔没再继续问，似乎心里已全然明白。他沉默了一会，眼里竟浮有一缕忧郁，但是忧郁迅速消失。接着他提议她搬到他那里去住。 三人间宿舍哪有他家里好，他家离学校也很近，又不收她房租。 本来梅宣也没想答应，毕竟住在他家里欠了他人情。但他清隽的脸上净是诚恳的请求，一下子把她蛊惑住了。又温声软语的，说出来的话说服力很强，她耳朵根子软，不知不觉就被说动了，想着他家里宽敞，住着也挺清净挺方便的，便点头答应下来。 假期的最后一天，韩朔带着她回到他家。 她把行李箱里的东西先整出来，一件件放在该有的位置上，和他的东西并排放。然后拖着空箱子回学校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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