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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说得自己乡愁横生，胃疼心也疼。 “中国的新年，中国的味道，中国的文化，这不正是你想让人看见的？” 落地窗的反光里，傅马克缓缓摇头。 “你说的这些很好，可惜太复杂。我需要这个视频第一时间把人抓住，让他们有冲动下订单。蛋炒饭可是伦敦中餐热销TOP3，看完视频在家就能做正宗的蛋炒饭，谁不想试试？” “所以你要努力被看见的，就是一个扭曲的印象？中国人过年吃蛋炒饭……”秦椒摇摇头，嗤笑一声，“咕佬鸡、士椒牛肉，Mapo Tofu这些扭曲得还不够？” 傅马克耸耸肩：“碎片大厦也曾被批丑陋扭曲，是撕裂古老伦敦的一块玻璃碎片。那又怎么样？现在它被万众仰望。” 秦椒看向窗外，傅马克口中的那座建筑的确很高，很显眼，从头到脚都在反光。 “对不起，我不喜欢。”她转过身来，正视傅马克，“视频我就不拍了。需要赔付的违约金……” 想到合约上违约金的数目大概是报酬的五倍，也就是一千英镑。她咬咬牙：“可以分期付款吗？” 傅马克并没有难为她。 甚至还提出，他可以出面免去那笔违约金，只希望秦椒最后再帮他一个小忙。 “最近你和你的土豆在网上很受欢迎，原本这也是我们推出视频时的一个有利元素。” 蹭热度？秦椒当然不介意。 傅马克说，只是让她在拍摄用的样板厨房里摆几个pose，拍几张照片放到社交平台上。 “介绍你是新的“视频主厨”。当然，这只是为了吸引更多关注。真正推出视频时，我们会解释为什么更换了主厨。Chilli，这样可以吗？” 秦椒无所谓，只是犹豫：“合同规定的违约金也能说免就免？不会给你惹麻烦吧？” “当然不会。”傅马克笑笑说，他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多少拥有一些特权。 不知为何，看着他的笑脸，秦椒不由自主想起另一个姓傅的家伙。 尽管那个家伙没有笑脸，也绝不会推翻既定规则，哪怕恩准分期付款，也一定会收最高利息权当小惩大戒。 也许那样，她心里反倒能轻松些。 “算啦。”她长吁口气，“就按合同里规定的期限，一个月，一个月内我一定支付。” 傅马克惊奇地挑挑眉：“其实毫无必要，我很乐意帮你解决这个小麻烦。” “我们中国人常说，亲兄弟明算账。” “亲兄弟？我可不想当你的兄弟。”傅马克大笑着伸出手，“我们至少应该还是朋友？” 拍视频这事告吹后，最失望的人是吕珠珠。 “小椒你是不是傻？多好的机会说不要就不要。”她摁着计算器想让秦椒清醒一点，“你看，自从网上火了，小吃摊的日盈利翻了至少三倍！成为BAG的视频主厨以后，更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见秦椒不吭声，吕珠珠又忽然道：“我看，这位傅先生对你多少有点儿意思。现在两个人差距是大了些，不过你长得好看，又是个厨师，想抓住他的胃和心还不容易？” “别瞎说！”秦椒惊得手一滑，险些让鱼摔下楼，“我干嘛要喜欢那个讨厌鬼！” “讨厌鬼？”吕珠珠皱眉，“之前你对他的评价不是挺好的？善良大方有教养，事业出色一表人才……” 秦椒这才恍然她说的“傅先生”是傅马克。 “现在我不想考虑感情的事。”招惹了一个刘大卫还不够烦恼吗？ 吕珠珠听说了刘大卫的事，表情立刻变得古怪起来。 “你离开满汉楼后，这个人来找过你。当时我对他的印象还挺好，觉得他特别关心你。也是因为他，我才知道你被炒的原因……” 她回忆说，那段时间刘大卫隔三岔五会来打听秦椒的下落。说秦椒被炒鱿鱼，他放心不下。 秦椒听得目瞪口呆：“这人怕不是真的有病？当初就是他害我被炒的，还敢来找我？” 她原本以为那天刘大卫来小吃摊闹，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纯属恶心人，没想到居然还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表演过深情款款。 吕珠珠当即狠啐一声不要脸。 “他不只是想抢你的职位，更是想对你这个人下手。自以为砸了你的饭碗，女厨师又不好工作，他就能哄你投怀入抱了。” 秦椒叹气，她已经联系了伯尼推荐的体检机构，做血检查肝功打完折不到二百镑。就是英国速度感人，做体检还要再等三天，检查之后又要七到十四个工作日才能拿到报告。 刘大卫要是在这段时间又抽风搞事，那她还真是……没办法。 出乎意料的是，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小吃摊生意蒸蒸日上，几种土豆新品都很受欢迎。 眼看眼看要过年。 早上八点，秦椒手机上跳出一条来自“新鲜美好BAG”的推送。 是那个“正统中国春节大餐在家做”的视频上线了。 她倒要看看，傅马克最后折腾出了怎样的蛋炒饭。 视频不长，只有四分钟。 视频主厨也是个年轻姑娘，从肤色上判断应该有亚洲血统，至于是亚洲的哪一部分就不好说了。 “别害怕，这就是真正的蛋炒饭。像所有中国人在过年时吃到的那样好吃，像伦敦所有中餐馆卖的那样好吃，唯一的区别是，你不需要花八英镑点单，更不需要花一千英镑坐飞机去中国。” 秦椒耐着性子看下去，眼睛越瞪越大。
第36章 不就是个搞笑视频吗？ 看着女主厨拿起一个早餐杯，秦椒就有不祥的预感。 当然，她能理解这个视频面向的是非华裔观众，他们的冰箱里不可能有一盆昨夜的剩饭。所以这个教学要从煮饭开始，也算很贴心了。 但是等等，什么叫“煮中国米饭其实很简单，只要记住一杯米，两杯水”？ 这个比例，妹子你是要煮稀饭？ 秦椒五岁学煮饭，奶奶就教她把米铺平在锅底，然后把手放上去：“记住咯，水没过手背将将好。” 邻居阿姨家则习惯用手指来衡量：“一指节米，配一指节半的水。” 正式学厨后，她知道要煮出一锅不软不硬的米饭，米和水的最佳比例是1：1.2。 但在这个比例之外还有更多的细节。 用什么品种的米？ 不同品种的米，所含的水分和直链淀粉不同，吸水性也不同。东北米加水1.2，丝苗米就要加1.5，与丝苗米同为籼米的泰国香米却又可以少加一些。 新米还是陈米？ 新米含水多，粘性强，少许水就能煮出香甜饱满的米饭。陈米的水分和蛋白质流失多，通常水量要加到1.8，才能让淀粉充分糊化，吃起来口感不至于又干又硬。 用普通锅、电饭锅、高压锅还是砂锅？不同的电饭锅，跳闸后焖烧时间也不同。如果用直火，那么火候什么大小？ 煮饭之前，米是否提前泡过，甚至冷藏过？泡了多久？冷藏了多久？ 泡米煮饭的水，酸碱软硬度又如何？ …… 这种种细节，看似吹毛求疵，却是决定一锅米饭成败的关键。 也正因为这些细节，每个中国家庭都有自己的煮饭经，自家最喜欢的米饭口感。 老饕判断一家餐馆水准，不看当家硬菜，先看最不值钱的米饭。饭煮得好不好，最能体现出餐馆对待客人是否用心，厨师对待工作是否上心。 没有浸泡，甚至没有淘洗，女主厨就把米和水直接倒进锅里，电磁炉大火开煮。 真欣慰，过了一会儿她一边揭锅盖，一边教育观众：“水开了，现在转小火煮十分钟。千万别忘记，锅盖要像我这样，只盖一半。” 一口血哽在秦椒喉头。 四川有句老话：“人生如煮饭，最怕煮到一半揭锅盖。” 为啥子？ 锅盖一揭，气就放了，饭就夹生。 女主厨大概也不想把她气死，趁着煮饭时间转身去炒鸡蛋，还表演了一个单手敲蛋。 别说，就算锅是平底锅，油是橄榄油，炒鸡蛋的过程还算正常的，出品也正常。 为此，秦椒甚至可以忽略那句：“这是个盛大的节日，所以通常会多放两个鸡蛋，多洒些盐和胡椒。” 十分钟后，出锅的米饭果然不出意外的又夹生，又水当当。 女主厨很淡定：“刚煮好的米饭就是这样，来，让我们把它沥干。” 秦椒还来不及吐槽这个沥干，就眼睁睁看她把沥好的米饭放到水龙头下。 哗啦啦—— “这个时候米饭中还含有大量淀粉，会让你的炒饭黏糊糊。所以，一定要记得冲洗。这样会让米饭变得松软。在新年里，这样做格外寓意深长，叫做——” 女主厨停下来略作思考，笑靥如花：“辞旧迎新。” 中文发音比秦椒想得更标准。 所以秦椒就更生气了。 她关掉视频，揪起枕头就砸。一连砸了七八下，又咬牙切齿地把手机拿起来。 女主厨说，因为节日必须吃得丰盛，所以她一口气摧残了七八样蔬菜。洋葱、甜椒、土豆、生姜、大蒜、西红柿、豌豆、芦笋……以及唯一真正应该出现的小葱。 秦椒木然地看着她以诡异的顺序一样样翻炒，最后倒入米饭和鸡蛋。 “像这样稍微搅拌个三五分钟。Woooooo看起来是不是超棒的？” 说完超棒的，她就朝锅里倒了一圈酱油。 秦椒已经看的有气无力，只想说一句：没认错瓶子的话，她用的其实是李派林辣酱油。 辣酱油是一种具有酸辣香辛风味的复合调料，虽然和酱油都带了个“sauce”，但千真万确没有任何关系。 屏幕上，“正宗中华蛋炒饭”已经装盘。女主厨特意用了带红色浆果图案的骨瓷盘，又装饰了几朵金色小花。 “在中国，人们认为花开会带来源源不断的金钱。” 很好，很吉祥，如果这花不是小菊花的话。 最后，女主厨还有模有样地作了个揖：“新春快乐，恭喜发财！” 这个视频比秦椒看过的剧本更离谱。那个剧本里有很多传说故事和噱头，但至少，蛋炒饭的流程只有一句“由主厨掌控”。 秦椒掐着枕头，想给傅马克发消息，又觉得没有必要。 她能想到傅马克为什么会在今天上架视频，而不是留在大年三十或是正月初一。 当然不是因为他认同“蛋炒饭不是年夜饭”，不想让这个不伦不类的视频破坏华人过年的心情。 今天是周一。 看似一个非常不适合刷视频学烹饪的日子，却是英国人网购的流量高峰。 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三点，平均每小时有八万消费者在线购物，晚上八点之后又是一个新高峰。这还是之前傅马克告诉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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