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像夏天庭院里栽来观赏的桃树下,贸贸然掉下里一只洋辣子,蜇得歇凉的人,眼睛都睁不开的洋相。 唐受钺气与侮上前,依旧不合作的样子,“绝没有可能。我一辈子都不干自扇耳光的事。我说过,汪春申已经不重要了,但是我捧出来的人,他绝对不能是脏的。再说了,原主在哪里,谁主张谁举证!已经没影子的事了!” “别人不行。碰上我冯镜衡,我就要我说了算。” 到此,冯镜衡当即拍板的样子。说那就他们这里告一段落,后续的铺陈,他也给唐某人安排好了。总之,“祝唐总你,心想事成。” 冯二掉头就走,唐受钺非但不领情的样子,甚至反口骂他,“好你个冯镜衡,你比你爹有种,你是个玩人的祖宗!” 唐受钺始终咬定,冯二是为了女人,为了向宗的这个甥女。他每一步都计划地缜密极了,回想起来,他当初站在那幅画面前,暗自琢磨的意味,不是欣赏,而是胸有成竹的鄙夷。 “栗小姐,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唐受钺把这段讲给她听,无非是想博点女人都受用的感情分。也寄希望这个女人能息事宁人。 人都死了,咄咄逼人也无济于事。“栗小姐如果想索回些赔偿,那么,我可以出面调停。” “你更要知道,死无对证的人与事,舆论战,你占不到半点便宜。” 栗清圆听明白了她想知道的,对她不感兴趣的也不掀眉眼。只淡淡的笑意,“我不懂生意那些,但我深知冯镜衡不是意气用事的人。我想我帮不了唐先生什么。” “我只想声明,小舅的选择代表他个人的意见,他寄给汪的画是真的,而汪自荐与您的也是真的。说汪的不是创作,也许您与拥趸者有万辩。” “至于您说的死无对证,我即便有证据,大概率也不会拿出来与您辩。” 机锋到此,唐受钺目光一紧。 再听栗清圆继续道:“我一没有借此索取赔偿的意图,二没有打舆论战毁神再封神的娱乐爱好。” “相反,我对于我的至亲之人,发泄过情绪乃至批评。然而,于我,他始终是我敬爱的长辈,即便他以爱之名包庇了一个他不该眷恋的人,我依旧会记得他,崇拜他。瑕不掩瑜,孺慕之思。 至于其他,我想,人为不济,时间也会证道。” “我唯一要纠正的一点,那就是,我信冯镜衡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我不信任何人,也会先信他。所以,您口中他只是为了个女人的说辞,并不敢当,也不想当。” 说完,栗清圆即刻颔首告辞了。 钟宪跟出来追她,栗清圆也没有回应。 这一晚,冯镜衡的手机始终关机着。栗清圆联系上杭天才知道,冯董也在找冯镜衡。 老头气炸了,因为老二胆敢私下拆分了这么大的生意。 偏偏冯镜衡断了一切通讯的联系。 栗清圆因为去柏榕酒店,再与杭天通话的缘故,最终错过了回重熙岛的末班时刻。 她不无惶惶之色地回了文墀路。 栗朝安还在邻市友院会诊支援,没能回来。 栗清圆一个人在家,连晚饭都没有高兴弄。洗完澡,她几乎第一千零一次看手机来电还有信息,也如数给某个号码打过去。 始终无果。 湿着发的人,头一回急得暴躁起来,胃里空着一肚子气。 穷尽到头,栗清圆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眼的。 再囫囵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夜阑四静了。睡着的人,本能地一惊醒,像是听到了什么声响。 栗清圆坐起身来,她一头长发就这么捂着都没有干,又忘记开空调,热得一头汗。 纠集所有的听力,直觉门口有人敲门。 趿着鞋的人,一口气跑了出去。栗清圆的动静太大,引得隔壁歇下的狗警觉地叫了起来。 她站在院墙内,别开门锁的那一刻,声控灯照明所及,隐在门口黑暗里的人,笑得鬼魅,像是吓唬她,“你也不问一声就开,死字怎么写的,是不知道啊。” 栗清圆说不上来的懊糟与酸楚,一面翘首以盼的人总算活生生出现了,一面难过这个人永远这样一意孤行。 他当初什么都不说地瞒下了,现在成全他去做自己的事罢,他又狠狠摆了大家一道。 等待太久,情绪失控的人,甚至也不管现在外头到底多晚了,她要说点什么,不说点什么,她感觉整个自己就是针尖上的气球。用不着他来磋磨,她也会自顾自炸了的。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这样,要你家里怎么想我。冯镜衡,我已经不敢招惹你了,你去做你的事,我什么都不要求你,这样也不行么。” “你临门差一脚,那个唐受钺几乎咬定了我是红颜祸水的样子。我不懂,我很气,我不想这样,我也不要你这样。冯镜衡,你不是这样的人!” 倚门的人,站直了身子,也不等主人的邀请,自若往里进。一面进,一面回头,不无嘲讽的口吻,“嗯,你都知道你不是了,你又急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耿耿于怀的人,只问这一句。 进里的人,逆着光,一把把门口的人扽到眼前来,“你不是喜欢我为你买东西眼睛都不眨的感觉么。我说过,我真正眼睛都不眨的时候,你还没有体会到。” 栗清圆听他这样的话,更是心惊胆战。“冯镜衡,你这个疯子,你疯你的,别叫我为你担这种骂名。” 一身黑衬衫的人,像得了什么趣似地,陡然笑一声。栗清圆才要说什么的,他约摸只看清了朦胧的脸,眉毛鼻子在哪都没瞜清楚呢,便砰地一声,把人堵在门后。 铁门发出轰隆的动静,震得隔壁的车与狗一齐叫了起来。 也震得栗清圆的骨头一阵哐啷。最后摆荡的是骨头中间的一颗心。 “还能亲你么?” 贴靠在门上的人,仿佛听不见他的话,反过来问:“你去哪了?不开机,你知不知道你老头子要下全城追杀令了。” 冯镜衡莫名给她冷笑话招到了,笑着再问一遍,“还能亲么?你。” “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要这样做?” “看来为了你这个理由不够说服你?” “我不需要。冯镜衡,我跟你说,我不需要。” 某人拨拨她耳边的发,才发现潮潮的,他挑一缕放到鼻尖闻了闻,不无嫌弃道:“什么鬼,有没有洗澡,怎么这么糙的,都不香了。” 栗清圆气鼓鼓地拍开他的手,几乎要掉眼泪了,和盘托出地告诉他,“我给你打了多少通电话,你知不知道。冯镜衡,你知不知道联系不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你知不知道我成了别人眼里的罪人,而我却联系不上你的感觉有多可笑……” 一切控诉被堵在某个笑字上。 唇齿相依,湿热里一切熟悉的感官全戮刺般降临了回来。 栗清圆只觉得眼前的光徒然一暗,是被挡住了视线还是自己闭上了眼。昏昏然里,她只觉得被人扶住下巴,再不无促狭地啜吸了口,始作俑者故意弄出好大的声响,顽劣甚至调戏的觉悟。无论如何,尝到了一口,再松开时,他抿抿嘴,作回味的样子,“你最好别说话,不然会被亲得更狠。” 栗清圆两只手想要推开他时,冯镜衡才严阵、烈烈气息道:“跟你们都无关。纯粹我就这脾气,我和老头说过的,我不稀罕拿女人说辞,他训老大的时候也是这么摆谱的。男人立业,先己后人。那晚去岛上不只是为了你,出了岛我那态度也不只是为了你。既然我都和汪散伙了,没理由还回去找他。那么,抽不掉汪春申这道桥,证明他唐某人也不是一路的。不要紧,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助他一臂之力,也算全了我们冯家之前利用汪春申的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 栗清圆不知道迫在眉睫的是劝他不要这样,还是给他分析,“你要怎么跟你爸交代?” “交代什么?我后半辈子还不够他老头用的么?” “我撒出去的金钱、牵头的人脉,难道将来不还报回来他姓冯的么?” “再不够,我答应他的娶妻生子还不够他对冲的么!” 栗清圆愣在那里,良久都没有说话。 听冯镜衡再道:“我是个生意人,永远不做赔本买卖。我说过的,要给你和你父母一个交代,这个交代要长线支持着我来这里永远程序正义,干净利落。” “那么,影响我家庭和睦,干涉我勇气、权利的一切不定因素,我都得提前铲除掉。” “不然,窝窝囊囊地又过成老大那样,图个什么劲!” “孩子一手一个,离婚又再婚,到时候有了后娘自己变成个麻木不仁的后爹,再操蛋地又生了一手一个的孩子,这种日子有个毛意思!” 栗清圆想起什么,才要告诉他的,冯镜衡快她一步,“嗯,你说我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自己?” “……” “我当我为了我自己。为自己,再给你和孩子谋福利,这比较符合我逞英雄的价值观。而不是老头那双标政策,他对着老大教子就是不允许说为了老婆孩子牺牲的话,轮到我,他就来威逼,说我为了女人昏了头!呵呵,我倒要看看他的矛与盾怎么舞!” 栗清圆哑口无言,晕陶陶半天,只挤牙膏般地来了句,“我和你……没孩子。” 冯镜衡笑着牵她进门。 进了门才知道栗老师还没回来,栗清圆心想,你得多大胆,原来你以为栗老师在家,你在院子里还敢…… 灯下,栗清圆看清有人,他脸上的伤看不大出来了。 那股战损也取而代之的是从前的颐指气使。 冯镜衡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厚脸皮地拿栗清圆的毛巾擦着。听之任之的人在卫生间门口问他的行踪,以及不开手机。 “我开着手机等着老头的疲劳轰炸啊。先冷静冷静,我想好招,也等着他的火烧完。” “那你去哪了?”栗清圆再问。 “汪春申那儿。” 门口的人不解,“为什么?” “两件事,告诉他,生意我不做了,不要这条拉皮条的引见了,这他妈痛快;二、盛稀我依旧替他管了。不为别的,就为这次他为你受的伤。这些年,我跟他汪春申也好、盛清泉也罢,交情到此为止。” 栗清圆知道,他曾经认认真真尊崇过那个人,不然不会把那幅工笔朱竹挂在书房里。当那个人,亦师亦友。 所以,他出岛之际被他父亲摁住不提的时候。叫他訇然病倒的也不只是对她的亏欠,还有自己。 自己那么多年,如同栗清圆心中的小舅一样。良师益友,心中一片桃花源。 洗过脸,冯镜衡问栗老师有没有干净的衣服借他穿会儿,他想冲个澡,好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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