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抬眸,直问:“学院里没有过任何这方面的传闻?” “我,我我来的时间就一年,还真没,没听说啊。”毛黛宁惊得有点魂不守舍了。 等回过神,她小心凑到别枝身旁:“你的意思是,他之前就……?” 别枝歪过头,笑了下,眼底却凉。 “比起就一次,还恰巧让我撞上了,我更愿意相信,狗改不了吃屎。” 毛黛宁:“……” 毛黛宁弱弱道:“吱吱,你用这张脸蛋说这句话,对我这个颜狗的冲击力实在有点大。” 别枝起身:“你和院里同事比较熟,可以私底下,悄悄帮我找女导员打听一下吗?” “当然,”毛黛宁想都没想,跟着问,“那你准备怎么做啊?” “先去宏德酒楼,拿那晚的监控录像。” 毛黛宁迟疑:“那老板能给你吗?” 想起在酒楼一楼,庚野和老板似是熟识的那一幕,别枝微微蹙眉,拿出手机。 “我问一下……朋友吧。” —— 西城区,惊鹊酒吧。 未营业时间,一楼照旧只有中央酒柜对着的高台沙发区,有两道身影。 “啥玩意?”林哲差点扭了脖子:“你后天要去哪儿?” 靠坐在单人沙发里,庚野平腔慢调,声音里听不出半分起伏:“广平。” “一下子跨大半国土了,你跑那么远旅游去?去多久啊?” “不回了。” “……” 空气一滞。 林哲坐直了身:“你说什么?” “我说,不回了。”庚野抬手,银色打火机绕过指骨,像昏暗里翻飞的蝴蝶。 他眸色似沉霭,情绪在眼底淤积日久,早晾作浓干的墨。 “广平航空明年有招飞计划,航司里也有过军转民的先例,我去那边,更方便些。明年审批下来,我就在那边入职。” “你,你说什么梦话呢?山海市你都来多少年了,惊鹊呢,惊鹊你也不要了?” “改名,歇业,随便。”庚野漠然望着,“这些有经理人操心,余下的与我无关。” “……” 林哲憋了半晌,脖子都红了,就憋出来一句:“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不是疯了,是醒了。” 庚野停手,任银色打火机从他指间跌落。 他冷漠而清寂地抬眸。 两人间正死寂对峙,奢石桌几上,手机屏幕忽然在震动声里亮起。 【来电:别枝。】 林哲头一回觉得看这个名字这么亲切,像救命稻草似的,他松了口气往回靠:“我是治不了你,能治你的来了,有本事你就不接她电——” 话声戛然而止。 离得太近,林哲看得清清楚楚。 挂断。 删除。 拉黑。 一套自然得行云流水,像早在心底演练过万千遍,没有一丝迟疑或停顿。 林哲僵在沙发里:“你……” 庚野望着空白了的屏幕,停了几秒。 黑暗里,那人低眸,声哑似笑。 “七年,也该醒了。”
第27章 庚野的反应在意料之中。 至少,在电话拨过去前,别枝猜到过这个结果。 为了乌楚的事,别枝又拨了一遍。 这一次,手机那头,从接通后挂断变成了直接的忙音。 他拉黑了。 距离那天晚上的决裂,已经过去了一周多的时间,别枝想庚野大概是忘了将她删除,今天的两通电话反倒是提醒了他。 这样也好。 断得干净彻底,没半点拖泥带水,是他的风格,也是对她最好的结果。 “等周末,你陪我去一趟宏德酒楼,我们问问老板,能不能帮忙吧。”别枝对毛黛宁说。 “好,好啊。” 毛黛宁忙答应,又小心地观察别枝的反应。 女孩打过两通无人接听的电话后,似乎也没有什么情绪显现在脸上。她只是垂下眼,安静地望着手腕上,那根与白皙反差刺眼的红绳。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什么话都没说,却无端叫人觉着难过。 别枝以为一切都在意料,自己就不会在意的。 白日里工作照旧。 晚上回到家,她整理好文档,合上电脑,突然感觉到一阵头晕,下意识用手背试了下额头的温度。 ……烫得厉害。 别枝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烧了。 量过体温,38.9℃。 算高烧。不能硬扛,要吃退烧药。 别枝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翻到药,喂下去,然后爬回床上的。 只记得一会儿冷到蜷缩,发抖,一会儿热到呼吸里都像是炭火,浑身的肉与骨都在高烧里疼得厉害,生理性的眼泪掉进散乱的长发里,被热度蒸干,然后又一次从眼角跌落。 别广平早有了他新的完整的家庭,廖叶在外地,庚野将她的手机号放进了黑名单里…… 别枝在烧得朦胧时数着自己的亲人与爱人,然后忽然想起了母亲。 她已经很久没有去想她了。 直到今夜,在这场叫她身心俱疲的病里,她烧得意识不清地想起那个已经离开了她十几年的,在记忆里早已面容模糊的女人。想林雪棠在最后六年的人生里,在她被丈夫抛弃、独自与癌症抗衡的那六年里,她是如何一个人度过的。 一定也很疼吧,比自己绝望得多,所以才会在疼到神志模糊时,那样阴森又恨地瞪着她年幼的女儿,嘴里呢喃怨恨地念着“都是你”“都怪你”。 如果不是想要生下一个孩子,那她或许会在27岁确诊卵巢癌前,已经作了切除手术。 那样就不会有后面的痛苦。 她给了她生命,恨她也是理所当然。 而别枝呢。 别枝不知道自己可以恨谁。 好像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没做错什么。如果,如果她没有出现过,一切是不是会更好。别枝曾经不止一次地这样想过。 “妈妈……” 在高烧与梦魇里疼到蜷缩的女孩,挂着泪痕,在深夜中无意识地喃喃着。 “……对不起……” 别枝做了个梦,梦见了很久以前,高三上学期的期末。 那天是期末考试的收尾日,上午考完了最后一门。 学期即将结束,但高考的铡刀还悬在头顶,整个高三年级楼里都是一种亢奋又压抑的诡异气氛。 下午的自习课还是要上的,尽管许多学生们的心早就飞出了教室窗外。 别枝是个例外。 高考对于她,更像是个附加项,在每个孩子都在犯愁今天的试卷要怎么带回家的年纪里,她就在想一些更大的问题,比如死亡,痛苦,和疾病。 确诊和母亲一样的BRCA1基因突变已经有半年,她转学也有半年,但她还是没能如别广平的愿,做下独自去国外治疗的决定。 她12岁就见过林雪棠如何苟延残喘、被癌症和化疗折磨得不成人形,但还是在徒劳的挣扎里一点点失去生命。她想不明白,如果一开始死亡就是注定的,那到底为什么还要挣扎,痛苦,自我折磨。 她太怕疼了,她不想去。 那天中午,大概是从舅舅廖文兴那儿得知她学期结束,别广平又给她打了一通电话,催促她做决定。 “……你阿姨已经联系好了她同学,那边的癌症专家要更经验丰富,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去……”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说过多少遍了,你到底在固执什么?你觉得你舅舅舅妈愿意这样一直照顾你吗……” “……你都快十八了,不是一个小孩子了,怎么比你弟弟还不懂事?” 别枝一直沉默,直到听见那句。 她第一次开口。 “什么?”别广平没听清。 于是女孩藏在阴影里,轻声重复,“他是你儿子,但不是我弟弟。” “你!你听听你整天就胡说什么东西!我是管不了你了!你爱去不去!” 啪的一声。 电话挂断了。 别枝低头看着,眼前窗外的冬阳透过窗框,在光与阴影之间画下了一道很长的,天堑一样的分割线。 她知道是自己不懂事。 她只是在发泄。她想问别广平,问他还记不记得,她和现在的别钰一样大的12岁时,她失去了她的母亲,他曾经的妻子,那个同他在婚礼上郑重地念出过誓词,说无论贫穷还是疾病都不会分离的女人。 他一定早就忘了。 别枝想着,从角落里起身,她下意识地绕过那片光栅,不忍心踩上去。 她想起了那个在太阳底下有一头灿烂金白的头发的少年。 他像阳光一样张扬,叛逆,无畏,鲜活。 他和她不一样。 别枝无处可去,就想去找他。 只是那天不太巧,她没来得及找到庚野,就先撞上了庚野的“对头”。 她记得那个男生,他叫吴茂杰,是个体育特长生。起由似乎是这学期的篮球赛,有一场吴茂杰输给了庚野,还输得特别惨。那天篮球馆里嘘声一片,被众星捧月的少年站在场中,懒眉骀眼地远远睨去,朝吴茂杰竖了个拇指,又缓缓转下。 还陪了个冷冽而不屑的笑。 吴茂杰气得像猩猩一样,被几个队友拖着才拉下场。后来似乎又找了庚野几次茬,但无一例外地以碰壁收场。 两人结怨——准确说,是他对庚野单方面结怨——的最后一根稻草,应该是吴茂杰的女朋友踹了他,转天在校内被传成了和庚野在交往。 尽管庚野那天骑车追着舅妈的车追了一道,到楼下才趁舅妈停车,将别枝拽进了黑黢黢的楼道里。少年黑发被汗意弄得湿潮,低低喘息着,气得嗓音发哑也笑:“我在校门口喊你,你就装没听到?” “……” “我连他女朋友是谁都不认识,上哪交往?” “……” “再说了,老子还用撬别人墙角?” “……” “你怎么不说话?” “……” 事实是到那一刻她才被少年松开捂住的下颌,别枝看他得逞的笑,没忍住,抬小腿踹了他一脚。 于是别枝知道是谣传,但吴茂杰显然不知道。 他恨庚野恨得牙根痒痒。 以他为首,几个体育生原本正上楼,一见到别枝下来,就像狗皮膏药似的黏了过来。 别枝心情沉到了极致,谁也没看,就自顾往下走。 “她就是庚野这学期把的新妹啊?”有个离她最近,流里流气的声音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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