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提起一个姓,都叫庚野眼底那根绷紧到千钧一发的弦颤起。 他捏紧指骨,克制呼吸。 “带她回去。” “我……”林哲感觉自己喉咙和声带都在颤栗,近在咫尺的血腥味冲得他头昏,就下意识地抬眼,然后在望见庚野身后的房间里时,他瞳孔猛地一缩。 “操。” 庚野一顿,回身。 穿着校服长裙的少女刚有些生涩而艰难地抬起贴满了纱布的小腿,跨到窗户外去。 交叠的白皙小腿在窗外轻晃,晚风吹起女孩的长发和衣裙。 她像停在窗畔欲飞的蝴蝶。 “……” 庚野眼角缓慢而狠厉地抽了下:“别枝。” 女孩像是此时才从窗外的黄昏里回神。 “很漂亮,是不是,”她轻声,回眸,“我跑不过你。你要是敢去,我就只能跳下去拦你了。” 没有一丝停顿,威胁,更像平铺直叙。 一两秒后。 庚野侧过身,靠着门框,像是气笑了,他将颤了下的手藏在身后: “这是二楼,跳下去也摔不重。” 他缓压着声线,长腿向房间内迈回,“运气好的话,扭伤,磕伤;运气不好的话,最多骨……” “好。” 女孩点头,转回去,面向楼外。 她上身前倾。 “——!!!” 在林哲差点惊得厥过去的视线里,女孩二话不说,就那么跳了出去。 后来林哲总觉得庚野那一秒没有秒表在旁边计时太可惜。 不然破了个世界纪录也不定。 因为只那一刹那的工夫,站在最近的林哲都完全来不及看清庚野是怎么做到—— 两秒后。 在他呆滞的目光里,半身已经探在外的少年单臂撑着窗户,死死拽住了窗外的少女。 他按着窗的指骨间,鲜红的血顺着透明又干净的玻璃淌下,将天边的黄昏与晚霞织作灿烂欲生的锦绣。 “别、枝。” 半身探在窗外,庚野漆黑而长垂的眼睫颤栗得厉害。一瞬就从他灿白的碎发下暴出又汇起的冷汗,顺着修挺的鼻,缓缓凝坠在他睫尾。 巨大的惊骇过后,他沉哑着声。睫尾却像是滴认降服输的泪。 “……你弄死我算了。”
第28章 那天最终还是庚野独力把别枝拉了上去。 他冲过去得太急,几乎要跟着她跳下去的架势也太不要命,硬生生拉住了她的代价就是,手臂狠狠剌过窗外的水泥台棱,刮下了一片血淋淋的伤。 算上之前关了门在这间储物室内打架留下的伤,浑身都是,也不差这一处了。 门外,看热闹的人被林哲轰走。 祁亦扬赶来收尾,安抚那几个被扣在储物室内差点出了心理阴影的体育生的情绪。 终于无人了的满是狼藉的储物室内,庚野和别枝坐在唯一的训练按摩床上。 少年脱下来衬衫,任旁边的女孩拿着棉花棒,碘伏,药酒,给他上药。 庚野背对着别枝,他身后有一片最狰狞的淤青,是刚关上储物室的门和那几个体育生动手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抄起凳子偷袭来的一下。 凶器么,已经在之前那声巨响后,四分五裂地躺在储物柜底下了。 它给庚野背上留下了一片立竿见影的青紫。他肤色原本就白,还是冷调那种,这样一片血色的淤伤密布,视觉效果上骇人得很。 起初庚野还没听到动静,但是身后棉花棒沾着药膏,擦着擦着,他就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像是呼吸的闷声。 “?” 庚野回头,牵动了背肌伤痛,他拧眉,不过不是因为疼,而是侧身坐在他身后的女孩,她一边耷着眼睫换棉花棒,一边无声地掉眼泪。 也不知道掉多久了,她哭起来总是安安静静,不说话,也没表情,一点声音都没有。 像种奇怪的、庚野从没见过的小动物。 但这反叫庚野眼神凝沉,以为她也伤了哪儿。 “……没有,我没伤到,”大概是察觉他想法了,别枝抹掉眼泪,安静地在碘伏瓶盖里蘸满棉头,“只是看起来,很疼。” 庚野长松了口气,骤然松弛下来,被牵动的背肌传递的痛感叫他眼角都抽跳。 他却松懒着声线:“你的痛点低到,连视觉也能传递了?” “嗯,”别枝应声,抬眸,“你疼,我就疼。” 少女眼眸澄净,琉璃似的,不见波澜。不像说情话,像是在讲平铺直叙的事实。 庚野在她眼底兀地一停。 或许是几秒钟,又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他终于回过神,喉结在颈线上滑动,庚野闷咳了声,转回去。 藏在灿金色的碎发间,少年的耳廓微微透起红。 “……谁说我疼了。” 他嗓音刻意压低,故作镇定。 别枝给庚野用碘伏消过毒,又换上了药膏,最后林哲跑去买来的一包棉花棒和两管外伤药几乎要捏完了,才勉强盖过他全身上下的伤。 最后一处在颈后,别枝跪立在训练床上,将最后一点药膏挤出,然后拨起少年颈后的碎发。 跟着她一怔。 灿金色碎发下,藏在发际位置,刺着一串漂亮的花体英文字母。 【Midnattssol】 “这是……什么?” “……” 大概是上药的时间太久,庚野靠着训练床旁的白墙,快睡过去。听见她的发问,停了几秒钟,他似乎很轻地笑了声,嗓音懒散也困倦,“文身,没见过么。” 他说得漫不经心,有种坏学生对好学生的调戏。 别枝用药棉轻擦过它之下的伤痕:“我是想问,这个单词什么意思,是英文吗?” “挪威语,Midnattssol,它的意思是,”庚野说。 “午夜太阳。” 直到很多年后,别枝都能记起,自己在第一次听到那句挪威语时,胸腔里那种难以言喻的怦然。 后来她还去过它名字起源的那个国家,听过它另外的翻译,极昼,或是至日之梦。 也很美,但都比不过他说出口的那一刹那。 就像某个幻想被具象化,她看着面前的少年,一如望着极北之境内那颗在漆黑午夜里灼灼耀目的太阳。 那种情绪在她身体里积蓄,胀满,叫她指尖颤栗,凉冰冰地抵在了少年颈后的文身上。 指腹下原本松弛的肩颈薄肌蓦地绷紧。 庚野一顿,掀起了漆黑的睫。 “?” 在他回过身前,听见了耳畔,女孩颤如蝶翼的轻声:“庚野,不要再像今天一样了,好不好?” 少年停住,修长的背脊又松弛懒怠地靠回,他低声笑:“我哪样了。” 女孩沉默。 庚野却听懂了。 他靠着墙,翻坐过身,长腿懒懒从训练床上垂下,从低处挑起的眼神散漫又骀荡:“让你害怕还是失望了?但怎么办好,别枝,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是你对我有奇怪的期望。” “我本来就是烂泥一块,连我家里人都不指望我能改变,你为什么就总想把我捏起来……” 少年漫不经心地蜷腹,上身向前倾压,凌冽好看的黑漆漆的眼眸凑近她,他瞧着她笑, “你是女娲啊。” “……” 别枝垂下了眼。 直到庚野靠回身前,忽然听见女孩轻而坚定的声音。 “不是。” “?”庚野刚想笑她反射弧长。 就见别枝再次掀起眼帘。她细白的眼尾沁起余痕,长睫还沾着刚刚没流尽的泪。 像叫春雨濯洗过的琥珀色眸子,女孩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不要烂在泥里,庚野。” 像轻薄而锐利之极的刃,一瞬就划开了少年眼底的漆沉。 他转身,要下床。 只是在长腿踩实的一瞬,身侧女孩支起跪坐的腰,抬手揽住了他。 不等庚野僵住的身体反应,别枝就从他身侧环拥上来。 那是一个轻极了的,柔软拥抱。 “是你拉住我的,所以我知道,你不是你说的那样,”女孩的呼吸洒在他颈后,烫得Midnattssol刺青微灼,“庚野,答应我好不好。” 那一刻是鬼使神差。 庚野嗓音干涩,喉结沉滚,“答应什么。” “答应我,你会和其他人一样,会好好学习,遵守纪律,考进一所大学里。要平平安安地长大,不再打架,不再这样满身的伤。答应我你将来要变成很好很好的人,走很长很长的路,看很多很多的风景……” 去做一切她可能没有时间和机会做的事。 像午夜里那颗太阳。 别枝的指尖轻轻按在他颈后的刺青上,她阖上眼,眼泪无声地从睫尖坠下,落到少年颈后,又滑进他领口。 “答应我……” “不要烂在泥里,要到云端去。” 黄昏被夜色消磨。 收尽余晖的室内清冷,寂静漫长。 在最后一抹晚色落入地平线前,少年轻叹了声,长腿踩地,起身。颀长的影子拉直,他侧回身,面朝女孩折低了腰腹。 庚野撑在训练床边坐着的女孩面前,抬手擦掉了她眼角的泪痕。 “……好。” 他语气薄,轻慢,又重于千钧。 “答应你的,庚野说到做到。” - 因为高烧不退,别枝请了一天半的病假后,终于在周三下午重返岗位。 她的烧还是没完全退,中午离开家前量过,仍有38.3℃的余温,但比起昨天屡破39℃的高烧已经算低了。大一新生辅导员的工作实在太多,别枝也只能强撑着来。 办公室里似乎少了一批老师。 毛黛宁也不在。 “别老师,身体好点了吗?”对桌的徐成磊关慰地问。 “低烧,没关系。” 别枝扶着办公椅坐下,顺口问了,“毛老师他们有什么活动?” “哦,大二他们军训了,昨天开始的。” “这样……” 别枝了然。 山海大学的军训为了和新生繁忙的入学教育周错开,统一安排在大二学年刚开始,毛黛宁今年带大二物理系的,这会应该正在操场上受苦受难。 望了眼窗外的烈阳,别枝在心里同情了一下此刻的毛毛和明年此刻的自己。 “别老师,听说你和你男朋友分手啦?” 办公室里,身后方向兀地响起个女声。 别枝停了停:“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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