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背影如常,像是丝毫没被这话干扰到半点情绪,仍是低头处理着昨天病假遗留下来的工作。 办公室里其余人却比她这个当事人还八卦。 “真的啊?我还以为他们瞎传的呢。” “就前天中午,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堵在咱们理学院办公楼门外那个?” “看着仪表堂堂的,可惜了。听说迎新那天还去给志愿者送过饭不是,学院里传了好几天呢。” “别老师,为啥分手了啊?” “……” 别枝从花名册里抬了抬眸,语气坦荡又淡然:“我丁克主义,他不同意。” 像一瓢凉水浇下去。 热闹的办公室里顿时消停了不少。 别枝不意外,她最清楚,像八卦这种心思,都是当事人越捂着,别人就越好奇。 一针见血,最利落也最叫他们觉得无趣。 顺便还能给不少人省省心思。 果然,除了个别老师遗憾地问了两句“怎么留个学都学国外喜欢丁克了呢”之外,再没人好奇她和她“前男友”之间的爱恨情仇了。 别枝在办公室处理了大半下午的积压工作,又去楼上跟着开了个辅导员会。 四点多的时候,会议结束,她从椅子里起身,不由地晃了下。 “别枝,没事吧?”旁边女老师忙问。 “嗯,没事。”别枝扶了下额头,顺便试了,额温似乎又有点回升。 “我看你脸都发红了,是不是发烧没好,吹空调吹得?” “可能有点。” 徐成磊正巧往外走,见状迟疑:“别老师,你身体不舒服的话,晚上的查寝,还能去吗?” 会上刚安排了理学院辅导员们今晚突击查寝。 心理系大一六个班,分别在别枝和徐成磊两个导员手底下,约定俗成该是两位辅导员一起。 别枝放下手,温吞地笑:“没事,我等下去校外医院输液,退烧了就回来,来得及。” “好吧,那你注意身体。” 徐成磊没有再劝,点头出去了。 一个人生病,一个人去医院,对别枝来说早是在国外留学时就已经习惯了的常态。 别枝输上液,看着冰凉的点滴次第落进输液管里,又顺着扎在静脉内的针管淌入身体。 痛感在手臂上隐隐约约,像隔了层纱。 她想高烧也是有好处的,比如连她的痛觉神经似乎都可以被麻痹,让那种痛意和独处人群中的孤独一样,被远远地隔绝在感官之外。 “好疼啊……”年轻的男女在别枝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输液的女生红着眼圈跟男朋友抱怨。 “疼吗?”男生皱着眉凑近,“来,我给宝宝吹吹。” 只是还没凑上去,就被女生破涕为笑地推开:“吹什么啊,你好烦哦。” “哎,别乱动,再跑了针!” “……” 大概是高烧作祟,意识都跟着混淆不清,别枝从两人身上收回目光,低头看见亮着的手机屏幕。 这会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按出了给庚野的拨号。 她下意识地捏紧手机,抬到耳边。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别枝停了几秒,垂下手。 熄下的屏幕里倒映出女孩长发下情绪淡漠的脸。 望着屏幕,定了几秒,她猝然红了眼圈。 我好疼啊。 庚野。 …… 别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兴许是烧得昏睡。 手机骤然震动起来,叫她惊醒,像是某种栗然的预感,她望了一眼吊瓶,第一瓶才刚下去二分之一,她睡过去应该没有十分钟。 别枝想着,下意识地接起了电话。 “别枝,你在哪儿呢?!”毛黛宁在电话对面声音喑哑,急得带上了哭腔,“你快回学校——乌楚!乌楚她要跳楼!!” “——” 输液椅上,女孩蓦地睁大了眼。 下一秒,她抬手拔了输液针,拎起包,晃了下身,顾不得扶稳就往外跑去。 “哎?哎!你没输完液呢——去哪儿啊?!”路过的护士惊得在后面扬音。 女孩的背影却早已消失在走廊上来往的病患间。 - 别枝是忍着一路的眩晕和恶心回到学校的,唯一庆幸的就是她输液的医院离学校很近,不到一站公交,她是跑回来的。 进校门时,心跳几乎已经要爆表,太阳穴都跟着突突直跳。 却顾不上了。 “别枝!这儿!”毛黛宁连军训服都没换下来,满头大汗,拉上别枝就往校内跑。 别枝压着呼吸间跑出来的血腥味道:“什么楼?” “快完工的那个实验楼!他们天台正在加装防护栏、忘了上锁!” “几层?” “五楼,五楼还是六楼来着?”毛黛宁快急哭了,“我也不记得了,乌楚她就指名要见你一面——说其他人谁敢过去她就直接跳下去!” 别枝没有再问,她压着呼吸,还要节省力气,从烧得混沌的脑袋里拼命组织思绪。 技巧。 心理疏导技巧。 倾听、视角转换、支持系统,还有什么,什么来着…… 真正到了人命一线的关键时候,那些纯技巧性的东西根本无法梳理。 别枝咬得唇角似乎都破了,痛意直逼泪腺,她却分不出一丝注意力。 新建起的那栋实验楼终于近在眼前。 为了避免楼下聚众,影响到乌楚情绪状态,学校显然已经对实验楼附近做了封锁。 别枝情况特殊,畅通无阻上了楼。 被毛黛宁拽到五楼走廊上的刘浩昌等人面前时,别枝扶着膝盖,几乎连一丝力气也挤不出来了。 刘浩昌正对着脸色青白的方德远暴跳如雷:“……你不清楚?你怎么会不清楚?!你才是她的辅导员、她为什么要见的是别枝而不是你?!” 方德远颤抖着手扶了下眼镜:“兴许……别枝和她有什么私、私人恩怨?” “方德远!”毛黛宁出电梯时正听见这句,不高的身体里迸出的一声咆哮,差点把方德远吓趴下。 她拉着别枝冲过去:“你说什么!明明是你自己干脏事!你踏马污蔑谁呢?!你——” “……好了。” 别枝气短地反复呼吸,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最后深吸了口气,“之后再说、乌楚在哪?” 有人指天台的门。 刘浩昌脸色难看:“别枝,你上去以后,一定要安抚住她的情绪,那个女生她现在很激动,除了你谁也不见,我们一露面她就要往外跳,你——” “我知道。” 别枝再次深呼吸,试图压下那种眩晕感:“知道是什么事情刺激到她了吗?” “不清楚!没人知道啊!” “报警了吗?” “早就报了,但这会正是下班高峰,消防车才刚到校外——” “好,我进去,我来。”别枝按下众人,她深吸了口气,整理跑得凌乱的头发和衣服。 越是这种时候,她越必须平稳。 只有一个平静、成熟的成年人,才是乌楚此时此刻能够信任和依赖的对象,她不能让自己看起来比她都虚弱、崩溃。 几十秒后。 别枝推开了天台的门,一步踏进了金纱漫天的黄昏。 实验楼的天台是最后一道施工程序,防护栏还没有安装好,底座低矮,只比地面高出十公分左右。 而乌楚,她就坐在还没有来得及安完防护栏的一截底座旁,双腿空悬在外。 没来得及清扫的工业粉尘和杂物堆积在旁。 别枝想起了她前夜高烧的梦。 这一幕真是该死的熟悉,但当初她只是在二楼,窗户,摔下去最严重是骨折,而现在…… 她望了一眼腿边没加防护栏的楼外。 ……五层。 看一眼都叫此刻的她头晕目眩。 摔下去够内脏四分五裂了。 “——谁?!” 天台边的女孩受惊似的,猝然回身,苍白的脸上是被惊恐放大的眼。 “乌楚,是我,”别枝一秒定神,“你让人找我来,所以我来了。” “别老师……” 女生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落下去。 到此刻,即便是黄昏里天光昏昧,别枝也看得清楚,女孩身上的衣服破旧,又蹭满了灰尘,像是在什么污泥堆里滚过。 “你别!别过来!”乌楚似乎是察觉她到了太近的距离,忽然又紧绷起来,身体在天台边摇摇欲坠,“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好,老师不过去,老师就在这儿。” 别枝抬手,试图安抚她情绪,同时放慢脚步,让她清晰看见自己一点点停下来。 她转换措辞。 “我就在这儿,乌楚,你有什么话,全都可以告诉我。我跟你说过的,对吗?” “对,你说过……”乌楚眼圈再次红起来,“你让我给你发信息,我一直没发……不、不是为了省钱,我都打算发给你了……可是手机,手机被摔了……他们说它是破烂……” 别枝一窒。 “那是我家花了好多……好多钱买的……”乌楚抽泣着,“我不敢跟我爸说,他一定会打死我的……对不起老师,我骗你了,我没钱还你……我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可是我连电话都没有,对不起……” 乌楚一声声的道歉叫别枝心口梗闷。 那种窒息感愈发翻涌上来,像是深海,呛人的水要溺过她口鼻。 别枝慢慢蹲下身:“乌楚,你听老师说,没关系,真的。” “老师,为什么只有我是这样的啊?”乌楚哭得红肿的眼睛转过来,看着她,泪水满涨,坠下,“为什么他们都能活得很好,活得很幸福,为什么只有我……只有我这样……我好难受啊,人为什么要活着啊……活着好累、太累了,我一个人坚持不下去了……” 别枝停在那儿。 泪意上涌。 她曾经问过自己无数遍,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活得幸福、自在,为什么偏偏是她要遭受这样的命运。 可是命运从来不回答任何人。 “乌楚,你听老师说,老师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乌楚抽泣着,擦泪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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