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扣子。”他命令。 林郁斐在他耳边呼吸困难,羞耻感让她绷着身体,坚决不动。 “解开。”孟时景重复着,“还是说你想等他折返,发现这里被反锁了?” “有监控。”林郁斐再次提醒他,试图唤起他的理智。 除此之外,没有能与他抗争的。郁志阳在他的势力范围里,她被吻的视频也在他手里,林郁斐无法不配合。 “会删掉的。”孟时景漫不经心,看着她的脸提醒,“已经过去几分钟了。” 她指尖脱力,一颗颗解扣子…… 午休过后他们开始梳理采访细纲,孟时景拿到他的文件,一小半内容围绕他与孟巍的父子情深。 陌生的形容词让他略微失神,孟时景想起这是半个月前的定稿,彼时孟巍精神矍铄,他乐意在屏幕前上演好儿子的戏码。 孟巍去世后,他需要处理相当多的事务,采访是最细枝末节的部分,遗留到现在。 “有关父亲的部分,麻烦你们删掉。”孟时景沉声说,听起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编导为难得手足无措,“孟总,您这部分占很大分量,全删了我们节目时长可能撑不够。而且我们特意做了亲情主题的物料和前期宣传……” “很抱歉,父亲身故不超过七天,我不太想公开去讲,希望你们理解。”孟时景流露出悲伤,这类示弱的表情不适合他,他做得很生疏。 先前莫诚向他汇报,孟平乐莫名其妙订了江景餐厅情侣卡座,孟时景知道,这是他的弟弟开始为遗产努力。 因此孟时景并不在乎编导的答复,最好无法达成共识,他随时可以抽身离去,一次采访对他无足轻重。 他面色平静的时候,有不怒自威的震慑感,罕见的严肃使得林郁斐当真,以为他被唤醒失去亲人的阵痛。 林郁斐承认截至目前,孟时景在她心里的形象绝非好人。可关于失去至亲的经历,她与他达成情感共鸣。 剖开伤痛的滋味不好受,好在林郁斐已经逐渐适应了。谈及父母的话题,她会比孟时景游刃有余。 休息室静默了数秒,孟时景耐心告罄,正打算起身。 林郁斐的声音留住了他,脆生生的,像一把新掐的菜薹。 “不如,替换成我和我的父母吧。”她平和地提议,在无法调和的沉默里,轻易掀起涟漪。 孟时景深感意外,这提议对她并不轻松。 林郁斐显然不认同他是好人,现在却主动向编导提出,可以聊到她的父母,以补充缺失的节目分量。 彩排休息的间隙,孟时景倚在走廊的白墙上,等待林郁斐走出来。 他们打了个照面,这里人来人往,林郁斐飞速垂下头,打算与他擦肩而过。 “你是同情我吗?”孟时景忽然沉声问。 林郁斐意外地看住他,一时没有言语。 “不是同情。”林郁斐直视他的眼睛,清澈见底的,反而有点委屈,“是善意。于你也好,于节目也好,我能帮到大家,所以就帮了。” 她坦荡的目光是一面镜子,反射他真实的内心世界。 是善意吗?孟时景默默咀嚼这个词汇,想起林郁斐被两个不良少年围着,他们一左一右架住她,让她像个挑在十字架上的牺牲品。 那一刻他想到的是,多可怜的女孩。 不仅仅是同情,他的目光俯视得比同情更低,他觉得林郁斐可怜,需要他伸出一只手。 “既然如此,我也可以再帮你一个忙,出于善意。”孟时景学她的口吻。 “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故意留悬念,剩下空无一人的走廊,留得林郁斐一头雾水。 直到傍晚的江景餐厅,林郁斐不情不愿赶到,盘算着如何委婉地拒绝孟平乐。她心不在焉拉开椅子坐下,抬头听孟平乐说话,意外看见孟平乐身后,隔着两张餐桌,孟时景正坐着喝一杯柠檬水,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牢牢盯在她身上。 他迎上林郁斐错愕地目光,微微挑眉,仍旧低沉地凝视她,就好像回到那个晚上,他用盯上猎物的眼神,将她拽到身下。 然而孟时景此时离她很远,用手漫不经心调整领带,以这个动作告诉她,此刻他们正在回忆同一件事情。 他在逗弄她,当着相亲对象的面,当着亲弟弟的面。 林郁斐心口一跳,刀叉差点摔在餐盘里。 餐厅努力营造暧昧的氛围,橙光落在餐盘上,像调了一碗蜂蜜,人脸没入更暧昧模糊的光影。 林郁斐的目光从孟平乐脸上晃过,他是意气风发的风格,与他身后的孟时景截然相反,话多得有些过头。 交谈内容从莎士比亚到尼采,林郁斐听不进去,她仅在开头提过“喜欢文学”,后面演变成孟平乐的文学素养汇报,像只开屏的孔雀滔滔不绝。 “怎么了?”孟平乐察觉她眼神的异样,回头看去,很快面色不虞地转过身来。 “噢,那是我哥,你也许听说过。”孟平乐装作若无其事,“我和他关系一般般,所以不用和他打招呼。” 这不是相亲,孟平乐心里清楚,坐在他面前的女人,是继承遗产的钥匙,他不能容忍孟时景介入。 “我们下去散步吧。”孟平乐生硬地站起来,指了指江边,“这个季节很适合江边漫步。” 林郁斐迫不得已跟着,她今天穿了双稍正式的猫跟鞋,根本不适合散步,但孟平乐不会察觉,他的目光不会落在这么小的地方。 月亮往云的深处游动,林郁斐和孟平乐沿着江岸公园小径漫步,她刻意留了礼貌的安全距离。偶尔抬头看,江景餐厅成排的玻璃墙,伫立着一道黑色人影,遥远地俯视她。 孟平乐改换话题,不再谈论文学史,他的声音依旧兴高采烈,说他的父母如何喜欢她。 可惜林郁斐听得模模糊糊,她的脚被软牛皮折磨,脚后跟和脚背发红发热,紧绷的痛感越来越难以忍受。 跨江大桥上有火车驶过,这是一条繁忙的南北铁路,隔几分钟变能听见轰隆隆的动静,从头顶呼啸而过。 人们交谈的声音被盖下去,若非贴着耳朵,试图在火车的轰鸣里听清人声,简直是妄想。 孟平乐想让林郁斐听清,火车经过时他猛地靠近林郁斐,还未等他开口,林郁斐条件反射地往后退,脚后跟在猛烈的动作里倏然被擦破。 “你有点……怕我?”孟平乐犹疑着问。 “抱歉,我可能有点儿社恐。”林郁斐站着,实在疼得不想走路。 更不想跟孟平乐说,他们的关系点头之交,提到磨脚、流血,势必要展示狼狈的伤口,听起来太没边界感。 林郁斐抬头看,餐厅的那道影子消失了,玻璃墙空荡荡映着一轮月亮。 她恍然回过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抬头看。 注意力很快被一声击打吸引,是皮包砸在人身上的声音。 林郁斐在慌乱的动静里寻找,看见孟平乐不知何时被扯远,离她有四五米距离,一个女人拽着他的衣袖,成套灰棕色格纹西装乱七八糟,她的斜挎包砸在孟平乐身上砰砰作响。 “孟先生,你这是……”林郁斐顾不上流血的脚后跟,倒吸一口凉气追上去。 “相亲是吧!躲着我是吧!”女人持续地咒骂,斜挎包成了她手中的刑具,一次次抡圆了砸。 林郁斐听清后猛地停住,正巧女人的脸转过来,路灯穿过枝桠映在她脸上,她们在彼此眼睛里寻到同样的诧异。 这是孟时景身边的女人,那个怀孕闹到医院,却被孟时景强行带走的女人,可她现在竟然抓着孟平乐。 “林小姐,没想到他的相亲对象是你。”杨玟凄凉地笑了,忽然泄力,“看在你上次帮过我的份上,我不怕丢脸的告诉你,我怀了孟平乐的孩子,他就是个人渣。” 林郁斐彻底呆住,空张着嘴发不出惊讶的声音,后知后觉悟出,这竟然不是孟时景的风流债。 孟平乐焦头烂额,当务之急是安抚极不冷静的杨玟。他做出抉择,将杨玟打横抱起仓促离开,喋喋不休的女人像按了静音,在他怀里安静了。 林郁斐觉得这一切太离谱,离谱到她愣在原地忘了动。 江边月朗风清,孟时景缓步走来,带着隔岸观火的愉悦,依旧似笑非笑地说,“还好你没走。” 他拎着一双女士平底鞋,放在林郁斐脚边,半蹲着抬头看她,“我猜你可能已经把脚磨破了。” 简单的黑色女鞋怦然落地,林郁斐怔愣着看他的手,一寸寸靠近她饱受折磨的脚踝,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她,微微用力时手背鼓起交错的青筋。 他竟然知道,他怎么能知道?孟时景究竟在她不知晓的位置,盯着她看了多久,才会发现她细微的怪异走姿。 林郁斐仿佛被一颗炭火烫到,心脏突地飞速跳动。 “你别……”林郁斐想躲他的手,滚烫的掌心抓住她的脚踝,这令她身体本能紧绷。 可脚后跟淌着血,钻心的痛让她不敢挣扎,只能顺从遵循孟时景手掌支配,被他握着脚踝穿平底鞋。 她身子抖了抖,单脚被抬起时没能站稳,慌不择路伸手扶住孟时景肩头,几乎倒在他怀里。 痛感的刺激下,林郁斐心跳更乱了,几乎要从她的身体里蹦出来。 “伤成这样……你还真是能忍啊。”孟时景扣住她的腰,不紧不慢换好另一只鞋,缓缓站起身。 他的掌心残留一抹血痕,腥甜的味道在夜色里升腾,看着林郁斐窘迫的表情,兀自笑了。 “我这个弟弟擅长哄女人,他今天的规划其实很好,带你看江景,邀请你散步。江岸线那么长,你知道他为什么非要选这一段吗?” “因为这里有座通火车的跨江大桥。”孟时景心不在焉地揉搓指尖,淡淡的血腥味被他揉开。 气味让他回忆起林郁斐脚踝的触感,干燥的季节里,她的脚后跟因流血变得黏湿,在他触碰的瞬间羞涩地绷紧。 “通火车的跨江大桥……怎么了?” 她话音刚落,一辆火车从江水上方呼啸而过,声音被轰鸣吞食干净,她看见孟时景的嘴唇一开一合,但听不清任何字句。 “啊?你说什么?”林郁斐迷茫地问。 孟时景忽然沉默看她,嘴角勾出笑意,在她毫无防备之时骤然靠近,嘴唇贴在她耳边摩挲。 “为的就是现在,让你听不清,只能靠近他。” 行经的火车带来剧烈震动,大地在她脚下合着轰鸣颤抖。孟时景按住她的后颈,唇瓣擦着她的耳垂,把她拽入一个短暂的密闭空间。 绝对的吵闹声将其他人声屏蔽,林郁斐只能听见孟时景的,就像此时此刻世界只剩下他们。 “看来,孟平乐精心设计的伎俩,被我冒用了。”孟时景在耳边低回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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