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好,他们在前面走,陈羌阙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孟传庆问了问她的身体状况,得到让他安心的答复,他便转入正题,跟她讲起不久前梁戴文父母请他和许皎吃了顿饭。 他们想修复她和梁戴文之间的关系,他们两家一直相处得不错,不能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伤了和气,更不愿意她出庭作证,让熟人看笑话。梁戴文的父母都是知书达理的人,梁戴文纵然再不着调,她也该看着长辈的面,不予计较。他们时刻挂心着昭昭,想要亲自请她吃顿饭,让梁戴文跟她道歉,不能让她白受委屈。 他说完,温和地询问:“昭昭,能告诉爸爸,你为什么非要出庭作证?是不是戴文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还是说你哥教唆你跟他对着干?你不喜欢戴文,我们也不强逼着你跟他接触,但你也应该顾念长辈的感情。” 这一连串追问让她措手不及,不如就摆明态度,直抒胸臆。 “他该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我只是陈述事实。”接着她把梁戴文的荒唐行为悉数讲给父亲听,包括跟施霖的纠葛,只是略过了那件令她难以启齿的事。 孟传庆一直耐心倾听,期间频频点头表示十分理解。 昭昭得到了莫大肯定,更加掏心掏肺地说:“他犯了法,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他什么都有,他非要迫害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毁了江许的人生,还得意洋洋,他......他让我恶心。” 孟传庆长长地叹了口气,“昭昭,你长大了,之前你说要独立,就真的没找家里要一分钱,听你妈妈说你的作品也要出版了,你已经长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成熟女性了。” 昭昭得到父亲的褒奖,既羞涩又感动,还有些惭愧,只有她自己知道独立得还不够彻底。但出于小小的虚荣心,她还是照单全收了。她忽然觉得只要动之以情,父亲也一定能体谅他们的爱情。 接着孟传庆话锋一转:“我理解你,可人活着就要遵守一些规则,就不能只为自己而活,你说是吗?” “什么规则?爸爸,梁戴文才是不遵守规则的人。” 孟传庆沉默良久,这沉默让昭昭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竟然也能把父亲说得哑口无言。孟传庆在商场上运筹帷幄,在家里也是一锤定音的主,她从来都只有听从的份。 她跟父亲讲事实摆道理,“爸爸,江许承认了伤害我的罪,梁戴文也应该承认他伤害别人的罪。” “这是你的原则,对吗?不可动摇。” “是。” “那我也有不可动摇的原则,我跟你妈妈绝不同意你们两在一起。” 昭昭错愕不已,还没述衷肠就被打回原形。 孟传庆接着说:“我们都有各自坚持的原则,我理解你,你也应该理解我。” “可是......可是我们没有做错什么,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人。” “你们伤害到我,伤害到你妈妈和小醒,伤害到这个家庭的和谐。上了刑法的伤害才叫伤害,对家人的伤害不叫伤害,是吗?” 昭昭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我可以为了你的正义感得罪梁家,你可以为了我们全家的体面放弃他吗?” 刮起一阵风,吹皱了湖面,将颓然躺在水面上的枯荷吹到岸边。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四周静谧无声,他们久久伫立在岸边,各自想着心事。 孟传庆的声音很轻,透着冷冽气息,“昭昭,你别误会,我并不是跟你谈条件,我知道你不可能放弃作证,因为你正直善良,看不惯无辜的人受伤害。这是很好的品质,我愿意成全你的正义感。但你要知道,如果胜诉,梁戴文会坐牢,我们家就彻底得罪梁家了。你以为是村头张家跟村尾李家小打小闹吗?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连着多少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一不注意,很可能扯到自己身上的根。梁戴文的父亲是什么职位,手握多少资源,我想你应该清楚。跟你说这些,是要让你明白,我可以为了家人妥协退让,承担风险,你们呢?” “这两件事怎么能混为一谈。” “是一回事,你如果真的长大成熟了,就该知道怎么克制一些不好的欲望。梁戴文懂克制吗?他跟你们一样,从小拥有的太多了,不懂权衡利弊,喜欢的都要得到,于是放纵欲望,从而伤害到无辜的人。” 昭昭耳朵里嗡鸣作响,父亲的话刺耳又刺心,他竟然说他们跟梁戴文没有区别。她深感侮辱,可是又找不到反驳的依据。她从父亲的话中听出,他们相爱的本质只是一场欲望,不节制欲望,便会伤人伤己。她在这刻真是恨透了自己的善解人意。 “昭昭啊,你真的独立了?真的没被亦林牵着鼻子走?他指哪儿你往哪儿走,他给什么你都接着,非要一条道走到黑。我不会跟你解除收养关系,你就一辈子没名没份地跟他过?” “别说了,爸爸,别说了,别什么都推到他身上,是我,我愿意。”她认清一个事实,父亲从头到尾没有认同过她,在他们眼里,她只是哥哥的应声虫。 “所以你们就是既要享受,又不愿承担责任,非要做一对互相取暖的巨婴。” 昭昭脸上的血色褪去,是心如死灰的灰败,父亲每一句结论都往心窝子戳,拒绝得如此彻底,从人格上否定了他们。她天真地以为,只要独立,只要自身能在社会上取得一点认可,他们一定会尊重他们的选择。大错特错,父权这把铡刀明晃晃地悬在他们头上,他们既是儿女,也是服从者。 孟传庆叹着气说,“昭昭,我都认不得你了,你还是我那个懂事听话的乖女儿吗?” “我一直都是,您说得对,我听,说得不对,我不能听。” “不是不对,只是不合你心意,这么来看,你跟亦林倒很像,都很自私。不过亦林还要更糟糕,他根本无视家庭,恨不得这个家分崩离析,他从小就生病了,现在也没好。” 昭昭难受极了,她已经下定决心,不管父亲怎么说,不管自己内心多么受煎熬,她坚决不妥协。她不仅仅是为了坚守爱情,她也为他鸣不平。 她高声反驳:“他不是这样的人,你们根本不了解他,他也有感情,他也想得到爱。爸爸,你为什么不能好好跟他聊聊,你知道他多想跟你好好聊聊,一接到你的电话就走了。” 她的声音太大,惊动了十米开外的陈羌阙。他朝她看过来,他们对视片刻,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担忧和不理解。 连他也不祝福她。 一口气闷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父亲太有能耐,四两拨千斤地把错都推到他们身上。她哪是对手,她没办法苛责父亲,他们养了她二十年,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这些恩情直接封了她的嘴,让她有怨不能诉。但她心中荡起一股舍生求法的豪情,随便你们反对,我得用实际行动为我和他讨一个公道。 她说:“对不起,爸爸,我想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如果......如果你们想开点,就不会痛苦,那么伤害就无从谈起。” “到时候受伤的人只会是你!”孟传庆语气异常严厉,他大声叱责:“你们不会有任何结果,你们在户口本上永远是亲兄妹关系。你们如果要生要养,就顶着乱伦罪去生养,生个不被我们祝福的孩子,你们也忍心!如果你非要说你们不生,那我告诉你,没有哪个男人不想传宗接代,你问问他,想不想要孩子。” 她怔住,想起孟亦林曾跟她讲起过关于家庭的期许。 孟传庆放缓语气说:“你慢慢想,我还要在长岛待一个月,想通了来找我,跟着我一起回国。我只等你一个月,听明白了吗?” 父亲总是有商有量得独裁,一面喊响民主的口号,一面制定规则约束人。他最后给她设定时限,像一种威胁,一个月后他会怎么处置她,她没问。他们走了,她也没去送,独自坐到湖边的长椅上。 湖面波光粼粼,碧绿的湖水闪着碎金,闪进她的眼里,一切都变得模糊,她也跟着恍惚。 在万籁俱寂的湖边,她叩问内心,问自己该不该放弃,问了一百遍,想了一百遍凄凉结局,她都不愿再放弃。她尝过放弃的滋味,心有不甘又止步不前,她讨厌那样的自己。 此时此刻,她感到思维上发生了惊人的变化,不知不觉间,她成长为了一个囹圄于自身欲望,并不顾一切的女人。 孟亦林一踏进别墅就察觉到自己上当了,偌大的客厅只有许皎一个人。她坐在沙发上,优雅地翘着腿,什么也没做,专心侯着他。 他转身就走,许皎起身说,“我们聊聊。” 孟亦林脚步未停,“没必要。” “你站住!听我说几句!”做了十多年继母,这是她头一次对他下达不容置疑的命令,颇见成效,他果然站住了。 她吐出一口浊气,又恢复温和的语气,“来都来了,过来坐吧,你爸就是想看看昭昭。她受了伤后,你也不带她来见见我们,她是我们的女儿,不是你的物件。” 孟亦林转过身,脸上挂着讥讽的笑,“亏你们想得出来。” “你告诉我,这场闹剧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这不得问问你们,什么时候能放过我们?” “咱们别吵架,好好说话。看你这架势,似乎要跟我们断绝来往,连昭昭也不让我们见,” “我们本来打算等案子结束就回来,现在来看,其实见不见都无所谓,见面了也只会吵架。” “亦林,说老实话,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孟亦林看着她,认真思索这个问题,谈不上恨,只是不想原谅她。他说:“以前恨过,现在不了,没意思。” “我不指望你原谅我,我只是希望你放过昭昭......” 他打断她,“我再说最后一遍,我想跟她在一起,跟你们没有半点关系,跟你更没关系,别侮辱我对她的感情。” “你懂什么爱?你哪会爱人,昭昭从小不是这样,即使父母双亡,她也从不自怨自艾,打小就温柔懂事,体贴大人。留学回来后就变了,变得忧郁敏感,你真的带给她好的影响了吗?“ 他被她问住了,有一瞬的失神,想起小丑鱼。 “你也知道你爸的态度,他不可能同意。你没法给她名分,你们甚至不能生孩子,你怎么给孩子上户口?别人一查,查出孩子的父母是对兄妹,天大的笑话。你总觉得我是恶毒后妈,你真是看低我了,我哪里敢招惹你,从来都小心伺候,就是为了给你们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庭。你把我当仇人,当死对头,我怎么放心把昭昭交给你。你爸就是明白这点,他不单是为了体面,也为了让你们两以后不反目成仇。你们顶着巨大的压力,不顾亲情,非要在一起,如果以后闹矛盾了,爱情消失了,一定会互相埋怨。我告诉你,婚姻就那么回事,找个合适的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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