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凝眼尖,一眼瞄见,还笑道:“看来这真是个大众名字啊。这样都会重名。”可檀宜之脸色骤变,他已经隔着人群看到杨浔走进大厅。 恰此时,杨浔也扭头回望。他第一眼瞥见也是檀宜之,神情顿时尖锐起来。眼神再往下捎,望见了张怀凝。他又顺势把眉毛一抬,笑着快步走来,道:“哈哈,真巧啊,我就说我今天有事的。你还不信呢。” 可悲的男人。檀宜之想道,如此庞然大物,竟然为了讨好女人用这种语气说话。 张怀凝却笑了一下,道:“嗯,看来是我错怪你了。” 檀宜之不屑,当真是高估她了,竟然会被这种雕虫小技拿捏住。 三个人围在一张桌上,位子又挨得近。杨浔和檀宜之分坐张怀凝左右两边,眼神抛来掷去,都装得若无其事。这时,新娘父母过来寒暄,对着张怀凝道:“你来了啊,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他们又转向杨浔,道:“你也来了,你们表兄妹很久没见了吧。正好叙叙旧,对了,我记得你也当医生了,这不巧了嘛,你表妹也是医生啊。” 杨浔沉默着点头。檀宜之笑着插话,道:“确实巧了,他们在同一家医院做事。既是亲戚又是同事,很有缘分的。” 杨浔的脸阴下去,倒不妨碍檀宜之这头拨云见日,豁然开朗。难怪杨浔总是吞吞吐吐的,确实也该他有口难开。 就算是没血缘的兄妹,那也是伦理关系上书一笔的。双方的家长都健在,怎么也是过不了这一关。 趁着张怀凝被新娘叫去,檀宜之笑着挨过去,乘胜追击,道:“失敬失敬,原来杨医生是她的亲戚啊,早点说啊,当初我们结婚,也应该给你安排主桌的。” “哈哈哈,反正离婚了,下次还有机会啊。”杨浔道。 “没看到出来啊,杨医生原来这么幽默。来,我敬你一杯。” “不了吧,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你敬的酒我也不想喝。” 檀宜之脸色微变,却不动气。赌气埋怨几句也是应该的,他平心静气着,倒也体谅起杨浔了。 杨浔也不理睬他,只是一味盯着张怀凝的背影看。新娘也穿着婚纱出场了,白而长的裙摆拖到红毯上。 他淡淡道:“新娘的裙摆太长了,被人踩到很容易摔。也对,都是第一次结婚,新郎忙着开心自己呢,顾不上身边的人。你当年好像也是这样的。” 新郎就在旁边,不是什么出色的人才。为了上镜,涂了厚厚一层粉,妆点像个痨病鬼。可他一低头,弯腰帮新娘把裙摆拉了起来,捏在手里。这是檀宜之当年没做到的。 小有姿色前夫哥
第18章 你为什么不爱我,我都这么好了 这样的婚宴终究是千篇一律,热得满头大汗的新人、笑得红光满面的双亲、没话找话的主持与等得饥肠辘辘的客人。 但菜色很平庸,檀宜之基本没动筷,只是在算这顿婚宴的花销:花大钱办小事,很不划算。实在是宾客请得太多,足足摆了二十桌。这又不是村里摆流水席,就算用最低的套餐,一桌六千算,也花掉了十二万,再加上婚庆公司的花销,应该是二十万上下。虽然能从礼金上找补,可宾客都没尽欢,新人举手投足间都有些狼狈。 如果他是这对新人的同事,礼毕之后,难免要质疑他们的工作能力。人生大事上都不会花钱,在公事上肯定码不平预算。 更荒唐的是,新娘穿了秀禾服。这不是什么传统服饰,而是《橘子红了》里的戏服, 讲述一个叫秀禾的小妾嫁给不能生育的老爷,又和老爷的堂弟暗通款曲,最后难产而亡的故事。真要换做他们,收到琉璃贺礼也会喜笑颜开吧。 台下宾客都等着开席,台上的新娘新郎还在执手相看泪眼。新娘握着新郎的手,道:“我爱你。”台下又零星响起起哄声。 类似场景,他们结婚时也演过一遭。但张怀凝自然不会说‘我爱你’,婚礼时她假借告白,柔情似水地凑在他耳边,道:“我好饿。十点以后我就没吃东西了。” 一瞬间,檀宜之有些嫉妒,这对新人也平庸,也很幸福,甚至比他在婚礼上更幸福。他们究竟是因为平庸而幸福,还是因为幸福就甘于平庸? 终于宣布开席了, 杨浔吃菜吃得很勤,张怀凝则是一味地喝酒。檀宜之怕劣酒伤身,中途就扶着她离席。张怀凝起身时朝杨浔招了招手,道:“一起走,我有话说。” 到了外面,张怀凝拿手机给杨浔转账,道:“我给你发了五十块的红包,你收一下。” “这么好啊,别人结婚,我还有红包拿。”杨浔干笑两声。 “之前我去算命,五十块,很不准,现在发现是我没慧根,太准了。我问我姐她对我有什么安排吗?是不是不原谅我?算出来是家人卦,算命的说我姐让我和家人在一起。就是你了,杨浔。只能是你。命中注定,我们要在一起。” 醉话也不能这么说,檀宜之大惊失色,道:“你不要这么迷信。这种事情一点道理都没有的。你们是兄妹啊,不可以的。”他立刻去找矿泉水,想给她醒酒。 张怀凝不耐烦,一把甩开他的手,转而握住杨浔,道:“不,我们就是命中注定。没血缘的亲戚,法律都不阻止通婚。难怪我总觉得你让我觉得亲近。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既是同事,又是朋友,还是亲戚。是我姐姐的在天之灵指引。我和你在一起,就是天命。” “啊?你喝假酒了?”杨浔笑了,找了处台阶,先扶她坐下,道:“你喝多了,快回去休息吧,不然会头疼的。” 他不过是故作镇定,檀宜之能看出他的手都在抖。他猛地倒退几步,撞上路边停成一排的共享单车,反身就扫码上车。但哪怕骑上了车,前一段路他也是摇摇晃晃没骑出直线。谁说外科医生的手永远稳定? 檀宜之也说不得他。 张怀凝的话太惊世骇俗,他在夏夜的风忽然觉得冷。他出汗了。 檀宜之把张怀凝扶上车,本想与她开诚布公谈几句,但她醉得不轻,趴着只想睡。他只得让她平躺在后座上。 “你别吐我车上。”檀宜之迟疑片刻,还是把外套脱下来,垫在她头下,“真的难受了,你吐我衣服上吧。”他一咬牙,只得做出血一般的让步。 车开出一段路,张怀凝便自言自语起来,醉鬼的常态,“……你为什么不爱我,我都这么好了。” “你就这么喜欢杨浔吗?”檀宜之心酸。 张怀凝没理他,翻了个身,把脸贴在他西装上,继续喃喃道:“妈,你为什么不爱我,我比谁都好了。” “……对不起。”檀宜之羞愧。 “姐,我好想你。” “你哭吧,哭出来会好点,可是别拿我的西装蹭……算了,你姐姐肯定为你骄傲,你哭出来会舒服点,就是别胡思乱想了。” 张怀凝的姐姐是为了她死的,连带着他们的婚姻,也有她出的一份力。 檀宜之和张家姐妹是同龄人,虽然起初确实闹了一阵不愉快,但风波过去后,经常见面,吵吵闹闹,他们还是混熟了。檀宜之带小孩也带出趣味了,经常领着张怀凝去快餐店吃东西,也由着她敲竹杠。 但他依旧存有戒心,因为始终看不上张家的父母,他们身上没有一丝一毫使他尊敬的品质。后来他的预感果然应验,张家闹得天翻地覆。 原来张怀凝是阴错阳差的女儿,他们本来想再生个男孩,连她的名字起初都不叫怀凝,而是怀楠。是她姐姐据理力争才改的名字。 在她身上气馁后,张父在外面又找了相好,小他近二十岁,已经怀上了。偷偷去验血,保男。张父便动了离婚的念头,张母不敢和丈夫闹,就领着女儿发疯,又是扬言携女自杀,又是对女儿连打带骂。 张怀凝的姐姐那时候已经上了大学,基本住在宿舍里,只剩张怀凝在家受气。等她放课一回家,妹妹的精神完全就垮了。 张怀凝那时才高一,半大孩子最敏感,她很快连课都不去上,好不容易考上的高中,也因翘课太多只能休学,托关系开了病休,但也瞒不了多久。她几乎不回家,就跟着以前的太妹同学满大街乱窜。 檀宜之有一次在路上碰到了她,远远看见,有些认不出她,试探着叫了她一声。她却挥着手,快快活活朝他跑来。 张怀凝道:“诶,宜之,给你看,我新打的洞。”她凑近他张嘴,伸出舌头,上面穿了一个环。 檀宜之讶然,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道:“小心感染。” 她没穿校服,染了头发,化了浓妆,眼线在眼睛底下晕了一道黑,荧蓝色的眼影,浓红色的唇。快枯萎的花,要腐烂了的水果,总会散发出奇异的香气。 他百感交集,回去后立刻打电话给张怀凝姐姐,道:“你去管管你妹妹,她的叛逆可能是一时的,但现在是她人生关键时刻,走错一步,以后要绕很远的路才能回来,甚至就回不来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都在拼命了。”她在电话里咬牙切齿,“我爸妈啊,不帮忙就算,还拖后腿。” “那我来帮忙吧。”檀宜之道。 后来他们结伴找了张怀凝几次,每次她都是大哭大闹不肯回家,她姐姐含泪规劝,他则直接从后面抱住她,强拖着回她姐租的房子。 最后一次是大雨夜,张怀凝又一次夜不归宿,檀宜之和张怀凝的姐姐分头找。他去了张怀凝常去的几个网吧,一无所获,却接到了张母的电话:雨太大,张怀凝的姐姐被车撞了。 赶到医院时,张母已经站在外面了,冲着檀宜之摇了摇头,道:“小檀啊,她闭眼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妹妹了,她托我告诉你,算是求你了,你以后能不能好好照顾我们家怀凝啊?” “我会尽力的。”这话脱口而出。 张怀凝是最后赶来的,原来他们扑了个空。她在外面闲逛一阵后,竟然就乖乖回家睡觉了。 她听闻噩耗后不敢相信,又哭又闹,张母一时也拉不住她,连哭带骂,又想打她。 檀宜之拦下,鬼使神差般扑过去抱她,由着她伏在自己肩头痛哭。那一刻,万籁俱寂,出于全然的怜惜,他生出万丈决心,就算以后骑三轮收旧货,都一定供张怀凝读书。 后话是双方的父母都误解了照顾的意思。一男一女,年龄相当,从小熟识,那他要照顾她,好像就只有一条路。张怀凝的态度则是半推半就,某种意义上的父母之命。 很多年后,他再回忆起这一幕,发现有诸多疑点:他和张怀凝姐姐的关系并不好,仅仅是点头之交。而且他根本没进过病房,全是张母的一面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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