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宣对着手机前置拨了拨头发,抬起下巴看下颚线。平心而论,他也不差啊。 照例,还是两荤两素交换吃,张怀凝和杨浔对坐着夹菜,相顾无言。 这次是杨浔熬不住先开口,道:“张医生下次别这样了,没必要。我是说王医生的事,我知道那个病人家属你能处理好,我也知道你很能干。但你为什么要同情王医生呢?” “你能看出来?”果然杨浔平日里的迟钝都是伪装。 “王医生也能感觉到。你的热心,你的和善,你的平易近人,是因为你从来没把别人放在和你平等的位置。你觉得别人处理不好的事,你可以处理。别人的困难,对你是举手之劳,你就觉得帮忙是你的义务。就算你很厉害,你也真的很高傲。” “没办法,我有高傲的底气嘛。” 张怀凝不以为意,“既然你相信我可以处理那种小事,那时候你又何必……你对我的事反应过激了,我不是豆腐做的。” 杨浔错开眼神,略带窘迫地摸了摸鼻子,道: “可能有的人,只是想为你做一点事。” “其实那个人已经做得够多,够好了。”张怀凝抬头望着他,轻皱着眉,用眼神描摹着他的眉骨上的疤。“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吧,你值得更好的一切。” 杨浔垂眼,低头又装起傻来,指着食盒,道:“怎么又吃茄子啊?茄子很油的。张医生很喜欢茄子啊。” “对啊,茄子好吃又百搭。” 杨浔笑了,用耍无赖的语气,道: “我不爱吃茄子,我要吃冬瓜。” 手术前,张怀凝和杨浔一起去病房交代注意事项。林家父母是轮班守夜,林父刚回去睡觉,林母正在床边削苹果。 林天恩听到自己会聋后,表现得很平静,道:“没事的,我已经上网查过所有可能了。走一步看一步,现在已经很好了。” 她握住林母的手,用力捏了捏,道:“妈妈,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林母道:“别怕,你以后也会陪在妈妈身边的。” 张怀凝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出了病房,在走廊上,杨浔看到她哭了。她一边走,一边垂泪,直到打湿白大褂的前襟。 杨浔慌乱,想要安慰她,手迟疑着伸出,又仓皇着缩了回去,他找不到合适的立场。
第17章 檀郎谢女,琉璃易碎 到了林天恩手术时,虽然没人主动提,但手术的人都存着不合理的希望。万一这个神经瘤占位小,兴许能保住她的听力。 这种心态像是个差生查成绩。虽然事先已经对过答案了,大题没有一道是对的,但还心存侥幸,万一有蒙对的选择题呢? 然而今天不是能发生奇迹的好日子。 一开颅,周主任就道:“你和家属都说清楚了吧?” 杨浔道:“都说过了,签字前已经把最坏的可能说过了。他们也累了,只要能保住一条命,都能接受。” “那就好,说的坏一点,到时候还有转机。给他们太大希望,希望破灭的时候更难受。”周主任道:“还是尽量保面保住不面瘫吧。” 听神经瘤与面神经和耳神经长在一起,要彻底切除势必要牺牲一部分神经。就算这次手术切干净了,几年后还有概率复发。长远来看,她的听力很难保住,倒不如优先确保面部神经。至少耳聋能用助听器,面瘫的话眼睛都闭不上。 周主任边下刀,边指点道:“她的血管是很脆弱,但你的速度也太快了。哪怕是她这样的血管也是有微弱弹性的,你要是轻轻处理,出血量就不会这么大。欲速则不达,你的脾气太急了。” “确实是。”杨浔承认道。他自然不只是在手术时心急。 手术很成功,林天恩没有面瘫,她的家长千恩万谢,热泪盈眶。一切都是好结局,林天恩不日就将出院了,她也早就知道自己被领养的事,刻苦读书只为报答养父母。一家人自然和好如初。 但杨浔知道幸福短暂,林天恩的病早晚会复发,还有许多事等着要磋磨她。幸福是真,不幸也是真,童话故事的大团圆结局只是结束得恰到好处。再拖上几十年,王子公主碰上大革命,送上断头台可就不美了。 所以他生来是个急性子,没什么许诺天长地久,抓在手里的才是真的。 林天恩住院时,有个小男生来探病,自称是她的家教兼校友。张怀凝一听这头衔就知道是谁。 他正是要臭美的年纪,进病房前特意把头发搓卷,还从包里拿出头戴式耳机,装模做样挂在脖子上。 “我就是顺路来看看你。”那个卷毛小子在本子写了句话,竖给她看,“你瘦了。” 他是避重就轻挑着讲。林天恩何止是瘦了,头发也全保不住了,靠在床上只虚弱苍白地笑。 张怀凝凑在门口和杨浔说悄悄话,道:“她上次和我说和他谈上了,还说什么是因为成绩好才喜欢的。胡扯,女人到八十岁都喜欢长得好的。” 卷毛小子又写道:“我在学手语了。” 林天恩微笑,示意他展示给自己看。他便坏笑着把大拇指和食指弯曲,举在下巴附近,卡了卡。 杨浔附耳问张怀凝,道:“你挺博学的,懂不懂那个手语什么意思?是我要掐死你吗?” 张怀凝白他一眼,道:“是‘我喜欢你’。你这笨蛋,现在知道书呆子的好了吧。” “一直都知道。” 张怀凝猛地一惊,做贼心虚,因为眼前这一幕,使她联想起的是檀宜之。檀宜之大她四岁,她读初中时,他刚考上大学,抽空会来接送她放学。张母调侃说,檀宜之看上了姐姐,所以借着她来献殷勤。为此她对檀宜之总有敌意,把他看作一个夺走姐姐的外来人。 后来误会澄清,他只是出于纯粹的好意,有段时间,初中收保护费的情况屡禁不止,他只是怕她被同学欺负。 这才发觉她和杨浔凑得太近,几乎挨着,她立刻挪开肩膀让出半个人的空。片刻间心慌意乱。趣味始发于陌生,杨浔最近变得不一样,不再掩饰自己强势狡猾的一面,野生动物在求偶期攻击性变强了。 张怀凝道:“你这周六有没有空?”代舅舅参加的婚礼就在周六,请柬上写的是‘张怀凝’夫妇,她不想低头去找檀宜之,杨浔应该很乐意帮忙。 不料杨浔道:“不好意思,我这周有点事,不太方便。你要不找找别人?” “真有事啊?“ “真的有事。我干嘛要骗你呢。”大眼睛眨了眨,又是难辨真假的无辜。 无可奈何,只能去找檀宜之,过期头衔还是要续费。本以为他会装模做样推脱两句,不料他答应得异常爽快,还发了两条领带让她挑,附言道:“你觉得哪种颜色和你的衣服更配?” 他向来讲究,连带着张怀凝也疏忽不得。他刚升职时,拿第一年的 bonus 给她买了个 Gucci 的包,订货前先问道:“你平时最常穿的好衣服是什么样的?我选一个能和你衣服搭配上的包。” “要不是我舅舅托付给我,我都不想去。虽然是亲戚,但基本都不联系,隔了好几代,很多人都不认识。他们都不知道我们离婚了。” “之前也没听你提过这个舅舅。”竟然是真舅舅,他也是暗暗松一口气,眼前浮现一个憨厚果农顶着烈日给果园浇水,真是错怪老人家一片苦心。 “其实我们结婚的时候,他有送礼来,我妈还闹了笑话。你还记得吗?檀郎谢女。” 这四个字一提,又唤起檀宜之兵荒马乱的回忆。她舅舅的形象立刻变得老奸巨猾,成了个半秃的老头拄着拐杖奸笑。 没结婚之前,檀宜之不知道办婚礼这么累。他的性情是尽善尽美,务求周全。所以婚礼的酒店,菜单,仪式的流程都是他定的。做起来倒是不辛苦,张怀凝当时是最忙的住院总,他特意承诺凡事由他料理,不让她多操心。 可婚礼当天还是出了纰漏,有人送来一对精致的琉璃古董杯,旁边在附了祝福语,道:“檀郎谢女’。 张母没见识,嘴又快,道:“怎么连名字都写错了,太不上心了。应该姓张,而不是谢。” 檀母道:“亲家你误会了,这是个成语,是指新郎像潘安一样好看,新娘像谢道韫一样有才华。男貌女才,一对璧人。”她还藏了一半没说。潘安丧妻,谢道韫嫁了个庸夫,这不是该用在婚礼上的典故。 张母不吭声,脸上又红又白,觉得被下了面子。她还挺记仇,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对檀母不假辞色。 张父朝她使眼色,道:“不会说话就别说话,别丢人现眼。” 张母的脸一跨,他又呵斥道: “继续笑,别苦着脸,让人别人笑不出来。” 至此,婚礼已蒙上一层阴霾。而到了敬酒时,杨浔更是不客气,他一摆手,抵住张怀凝的杯子,道:“不用了,我和你这么熟,用不上这种虚礼,快点去下一桌吧。我看你都累坏了。” 张怀凝的两个男同事都来婚礼了。乍一看,文医生举手投足更潇洒,可他是真心来吃饭的,从凉菜一口气吃到果盘。杨浔则是基本没动筷,只是眉头紧缩着在假笑,又时不时盯着张怀凝婚礼裙的下摆。 婚礼上还请了个亲戚的孩子当傧相。 这小孩并不讨喜,五官长得随心所欲,远远比不上他们未来的女儿。孩子的脾气还不好,婚礼中途合影时哭个不停,他父母只能不停在旁边哄道:“别哭了,快完了,就快完了。” 托此吉言,他们的婚姻确实完了。 檀宜之重重咳嗽了一声。 张怀凝好,可围着她团团转的尽是怪人。杨浔自不必说,她那舅舅似乎开始就不看好他们。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能知晓‘檀郎谢女’用典的人,绝不会没听过这句子。尤其这次的贺礼是黄铜,更显得他之前的别有用心。 张怀凝道:“算了,不提别人了,既然你说杨浔喜欢我,我倒想起一件事了。那时候我们的酒席上,他的位子被安排在角落里,和一群老太太一桌,和其他同事都分开了。是你故意的吧?” “怎么会?我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是我疏忽了,没把事情办妥,要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杨医生还在意,我可以去和他道歉。”檀宜之就是故意的。 “算了,他更不是小心眼的人。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而且我们都不在一起。” 檀宜之气闷,面上自还赔着笑。本想给杨浔下个绊子,但张怀凝没顺着他的话头去,反倒无意中戳了他的痛楚。他忙着开车,一味盯着前路看,便没注意到后座的张怀凝浅浅笑了。 这场婚礼是流水线化的商业操作,每个客人来先把红包交在前台,登记名字和金额后,再被领去座位。 他们是女方亲属,安排到主桌隔壁一桌。桌上摆着席卡,按照首字母排序,张怀凝夫妇写在最后一位,排在他们前面的名字是‘杨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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