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江陵长玫,一起研究,一起学习。 每一个人,都可称是“短刀流”的创作者。 元天宇吸取之前和庭见秋行棋的经验教训,不再贸然打入,转换思路,抢占大场,试图镇压言宜歌在外部的扩张。 言宜歌一眼瞄准黑棋棋形分散的缺陷,借用“短刀流”布局白棋看似孤立实则彼此呼应的长处,断入黑棋之中,不到五十手,便在中腹挑起激战。 面对眼前复杂的作战,元天宇面露诧异。 那天,庭见秋同样以此布局,却步步厚实稳健,使他以为,“短刀流”的行棋策略,已从力战转为控盘。 原来只是这套布局在无数次改良之后,适应性更强,不同棋风的棋手都可以根据自己的行棋习惯,以及对手的表现,选择不同的战术。 更让他吃惊的是,在他的印象里,言宜歌绝不是行棋风格如此激进的棋手。 她甚至称得上是畏首畏尾,摇摆不定。 无论是棋,还是人。 元天宇还记得,言宜歌还效力于京城华一时,他可以随意取消言宜歌的交流赛,将她派去参加一场线上直播,然后欣赏言宜歌那张漂亮面孔之上,从不可置信、崩溃不解,再到挣扎,最后隐忍的表情变化。 她是那么听话,温驯,好摆弄。一只布料柔软、外形美丽的布偶洋娃娃。 这让元天宇感觉很好。 他一生都受到父亲的制约,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父亲面上最微小的一丝神态变化,都会在他孱弱的内心,掀起恐惧的惊涛骇浪。 主管京城华一之后,他也有了可以支配他人的权力。眼看他人弯折于自己脚边,他终于觉得自己不再像一个空心的稻草人了。 原来这就是父亲每日的感受。 只要足够强大,站得够高,就可以有如此乐趣。 他将在家中习得的丛林法则,原样,复制到他掌控的棋队之中。在这里,胜者为王。言宜歌身处食物链的中下层,若她将身子伏得足够低,元天宇也乐意偶尔投喂,捧她,给她一些希望。 在京城华一的四年里,言宜歌一直很顺从这套规则。 然而,此时,眼前出走一年的言宜歌,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白棋行棋狠厉,撕咬他的薄弱部位,寸步不让。 布偶洋娃娃打碎玻璃橱窗,撕掉标签,长出血肉,长出獠牙与利爪—— 盘面上,白棋几处绞杀手筋,击溃黑棋薄弱的防线,分散黑子兵力,再分别围堵。如一只玉白色的巨手,探入蚁穴之中,轻而易举地捣毁堡垒,迫使蚁群四散逃生。 偶有几枚黑蚁联合成一股长龙,白棋紧追不舍,团团围困,扼住黑色长龙后颈,迫它辗转求生,委屈逃遁。 元天宇逃一块,言宜歌杀一块,整张棋盘,覆于言宜歌玉白巨手之下,黑棋无力撼动分毫,败势已定。 …… 棋盘另一侧,言宜歌在等待对方落子的间隙里,无声观赏元天宇溃逃时的脸色。 她想起,小学二年级那年,她曾在自己的男同桌身上,见过元天宇这种幼稚自私、不加掩饰的恶。 七八岁的男孩,心智幼小,身体却已经成长出了力气。这令刚刚脱离父母怀抱的男孩感到惊奇,所以,他要在邻座弱小的女生身上,试试拳头。 被打之后,言宜歌不住地想: 为什么同桌男生只打自己,却对其他同学很友好?是不是因为她身材瘦小,下巴颏尖尖的像只瘦猴,五官尚未长开,皮肤也不够白?还是因为自己有哪些做得不讨人喜欢的地方? 她帮同桌写作业,送他文具,百般讨好。 可男孩仍旧随意任性,有事没事便在她身上捶一拳、拧一下。 事态愈演愈烈。有一天,言宜歌走在楼梯上,同桌男生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她及时抓住扶手,才没有滚落摔伤,身体重重甩到铁质栏杆上,手臂撞出碗口大小的淤青。 言宜歌的妈妈这才知道学校里发生的霸凌。正好言宜歌在围棋上展露出天赋,言母带着女儿在学校大闹一通之后,办了休学手续,将言宜歌送进当地的棋院,潜心学棋。 围棋能够培养孩子直面冲突、处理矛盾的勇气。 在棋院学棋的几年里,过去被打了都不敢出声的言宜歌,个性越来越勇敢,直率。 她暗暗发誓,自己再也不要忍气吞声,再也不要受一点委屈。 十八岁那年,她出师回国,签入京城华一。 初入社会,她又开始瞻前顾后: 是不是刚入段的棋手,都要经历没有棋下的时期?还是说,她的棋力不如别人,所以没有参加比赛的机会?元天宇是老板,见识更多,是不是只要她按照他的规划做,成名之后,就有棋下了? 她生生隐忍四年。是谢砚之公然与元天宇叫板,摔门而去,让她恍然意识到另一种可能性: 元天宇是傻X。 当年欺负她的小学男生,是傻X。 有些人是后来变成的傻X,有些人天生就是傻X。 世界以痛吻我,世界不仅傻X,还性骚扰。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她仿佛浑身经络打通,脑中一切折磨自己的弯弯绕绕,尽数消失,生活变得无比简明愉快。 这下,她是真的不会让自己受到半点委屈了。 有怨报怨,因果昭彰。对棋手而言,最好的复仇场合,是棋盘之上。 她要把眼前折磨了她四年的傻X中的傻X、傻X之主、傻X的终结者统治者支配者,吃干扒尽,抽筋断骨。 直播画面外,全国关注着钟氏杯预选赛最后一轮赛事进程的棋友,眼看着棋桌边相对的二人,随着棋局的进展,黑棋抛盔弃甲,白棋攻城略地,仿佛言宜歌正在吸吮元天宇的骨血,元天宇肉眼可见地逐渐萎靡下去,而言宜歌—— 像一朵硕大的食人花,愈发凶狠,锐利,气焰嚣张,眉眼生动,昳丽如刀。 言宜歌赢棋之后,走出赛场,绕开记者多的地方,混进观赛区。 她与元天宇的这局棋结束了,隔壁桌郭希千与沈文立的棋局仍在继续。元天宇还剩一线晋级希望:如果郭希千输给沈文立,同为三胜一负,按小分,元天宇更高。 她想亲眼见证比赛结果,但其实并不在意元天宇能否晋级。 他晋不了级,她固然痛快;他晋级了,无非是本赛,换个地方再虐他一次。 观赛区内,邱左思与攀柔正分别在一面竖立的巨大棋盘两侧讲棋。 双人围棋解说,往往是一名高段位的男性棋手,配一名低段位的女性棋手。男性棋手主讲,女性棋手以学生的口吻,向男性棋手提问,引出更多的解说。一主一宾,一智一愚。 言宜歌来时,棋局正到官子。 攀柔按照更新的棋谱,摆了郭希千与沈文立的几步棋,邱左思径自讲解起来,顺手拆了郭希千的一步棋,另摆了一手跳,嘴里念: “如果这里小郭换一种走法……” 言宜歌敏锐地觉察到,邱左思落子的瞬间,攀柔不认同地细微偏一偏头。 但攀柔并未多说什么,接在邱左思之后,又落了一步挡:“邱老,您看这样呢?” 邱左思顺着攀柔的挡,取过黑白子,连着下了几步,发现这样下,郭希千更损,讲解之后,以一副前辈的口吻对攀柔说: “小攀,这就是你上了白棋的陷阱。看似跳一下很大,很诱人,但是日后这块棋还要补,还有味道。黑棋就很审慎,不给白棋制造劫材的机会。” 攀柔垂首微笑:“您指教得是,以后我一定注意。” 言宜歌看得一口气淤在胸腔里,上不去下不来,找了个僻静角落,在手机上做死活题,等郭希千那盘棋差不多结束,再回到观赛区。 郭希千一目半胜,顺利拿下第二个晋级名额。 她左右看看,会场里,已不见元天宇的影子。她还想痛打落水狗来着,憋了一肚子难听话。 攀柔还在观赛区收拾棋具,见到言宜歌来,冲她笑吟吟地打招呼:“小歌,恭喜晋级。” 言宜歌看到她,好不容易散了的那口气,又郁结在喉咙口。她上前两步,不平地扬声: “那步跳根本就是邱左思自己下出来的,怎么他还有脸说是你上了白棋的陷阱?” 攀柔困惑地睁大眼,没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哪一步棋。 “就是官子,右下角那个地方。” 攀柔了然点头,温声说:“围棋解说,和相声很像。捧哏的,未必是真傻,却要扮演好这个角色,才是完成自己的工作。我和邱老师,各自有自己的分工。” “我觉得你们所谓的分工,根本就不合理。凭什么女的就要装傻?” 攀柔语气平静:“因为观众就爱看男棋手训诫女棋手,女棋手向男棋手请教。这符合他们的认知,他们在接受时不会产生抗拒。” 言宜歌反驳:“那说明他们的认知就错了。你分明可以去扭转他们的想法,你就是顶尖女棋手的范例,为什么反而要去强化它?” “小歌,我问你。”攀柔毫无恼意,话音更缓更柔,“右下角那步棋,应该跳吗?” 言宜歌答得飞快:“不该啊!你们不是都摆出来了吗?” “你看,你记住了,记得很清楚。”攀柔面带温煦的笑意,“我需要的,就只是观众能记住什么样的棋更好,仅此而已。若干年后,观众不会记得棋盘两侧的男女解说各自是谁,但他们能记住棋。这就足够了。” 言宜歌好像有一些被说服了,但仍不甘心:“我还觉得不够……” “所以我期待你,秋秋,甚至是谢颖老师,能够完成我没有做到的事,小歌。” 言宜歌在她脸上读出一丝憾意。 “我下棋,解说,这么多年,适应着这个结构,能做一点是一点。但你们不一样,我相信你们能打破束缚着我——束缚着我们的玻璃罩。” 第60章 新年快乐“因为我爱你,秋秋。”…… 钟氏杯预选赛一共6个名额,江陵长玫棋手占半壁江山。 谢颖喜上眉梢,一边顺着言宜歌的毛,哄着她配合拍摄与采访,一边组织晋级的三名棋手,以及免选进入本赛的谢砚之、石川理,进行一些宣传工作,为六个月后开始的钟氏杯本赛预热。 弈世网极力宣传,将APP的开屏广告,设成钟氏杯预选赛赛果,展示晋级名单。 庭见秋、仇嘉铭、言宜歌三个名字加红加粗,放到最大,另外三名晋级的选手名字挤在角落里,体现周柏与攀柔毫不掩饰的偏心。 一整日,训练室满是喜庆的躁动。 夜里,宣传工作终于收尾。谢颖再次钱包大出血,定了附近五星级酒店大厅里的八张圆桌,叫上训练室的教练、棋手,江陵棋院的师生们,关系亲近的媒体朋友们,赞助商们,一起在这一年的尾声,聚餐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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