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这一年,江陵长玫顺利组建,围乙升班,各大赛表现出彩。 庆祝他们的相逢。纵使一路坎坷,风雨飘摇,他们携手同行,从未离散。 一顿饭吃得吵吵嚷嚷,大酒店沦为菜市场。 十岁出头的小棋手没有父母管束,教练喝高了管不着他们,他们就在餐桌边尖叫乱窜,偷其他桌的鸡腿吃。 成年棋手也没有沉稳到哪里去。 饭吃到一半,不知道是谁在酒店大厅的大屏幕上投影了仇嘉铭的恋综丢人cut,包括但不限于仇嘉铭一边和女嘉宾聊天一边在手机上做死活题、仇嘉铭设计浪漫异国约会把女嘉宾带去首尔围棋道场学了一天围棋、仇嘉铭在厨房做饭把锅炸了最后被嘉宾们驱逐出厨房、仇嘉铭和嘉宾们一起去蹦极所有人都跳了就他抱着柱子发抖摇头等名场面。 杨惠子笑得把脸埋进碗里,仇嘉铭不愿面对黑历史,往桌子底下钻,又被丛遇英和言宜歌联手往外揪。 最后还是谢颖一拍桌子,主持公道:“好了,都不要再欺负仇嘉铭了!一个恋综而已,天天拿出来嘲笑我们嘉铭。” 仇嘉铭感动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 只见谢颖笑眯眯:“他直播不是也有很多丢人片段锦集吗?换那个看看。” 仇嘉铭又麻溜爬回桌子底下去了。 一整晚,唯独谢砚之一直安静。 他没有愠色,也不见笑意,沉默地吃了几筷子菜,就作壁上观,疏离得有些碍眼。 丛遇英第一个察觉:“欸,今天师兄怎么没挨着小庭姐姐坐啊?” 仇嘉铭也困惑:“以前我坐秋秋边上,他就会一直盯着我,也不说要跟我换位子,就盯着,我吃饭都噎得慌。” 石川理:“他甚至愿意坐我边上,确实是转性了。” 庭见秋早觉察到今天的谢砚之有些不开心。 她本想等晚宴结束之后,单独问问他是不是有心事。现在话题正好引到他,她顺势和谢砚之身边的石川理换了个位子,坐到他身侧来。 “怎么了?”她很小声地问。 谢砚之看着眼前的碗盘,不看她,轻轻摇头:“没什么。” 庭见秋努力地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因为我吃饭的时候没坐你旁边,你不高兴?” 谢砚之照旧沉默。 庭见秋无奈一笑:“我这不是现在坐过来了嘛。你原谅我,多吃几口,不要跟饭过不去。小燕子,你真的是我心眼最小的朋友了。” “朋友”二次,如一枚小火星,刺得谢砚之神情乍变。 他霍然起身:“你跟我出来一下。” 庭见秋一脸莫名:“你真的要跟我计较呀?” 但还是随着他向宴会厅外走。 言宜歌察觉到二人氛围有异,用口型问庭见秋怎么了。 庭见秋一边朝外走,一边指指谢砚之,半开玩笑地朝她比划:他小心眼。 言宜歌回了个口型:你缺心眼。 庭见秋没看明白,偏了偏脑袋,步子慢了些。谢砚之发现她落后,转过头,眼风往她身上一掠,她立马老实,埋下头紧走了几步。 生气的谢砚之,脸色照旧,只是不说话。少见,还挺吓人。 谢砚之领着庭见秋,在酒店里寻了一段无人经过的走廊,才回转过身,面对着她。 庭见秋不擅长哄人,方才在餐桌上的几句,已经用尽她的全力了,此刻只能小心翼翼又单薄地试探一句: “真的生气啦?” 可他的神色,分明又不全是生气。方才还无波澜的脸上,嘴角牵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眼尾渗出一丝红,他以全然没有希望的口吻,轻声说: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想请你选择我。” 他个头修长,如青春期刚抽条的男生一样高瘦,此刻略低着头,却不敢看她的眼。 口中的语词,仿佛彼此缠绕,阻碍,牵绊,使他无法顺畅地将它们组织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他轻轻吸一口气:“我们不要再做朋友了,好不好,秋秋?” 庭见秋面上笑意淡去。 他语焉不详,庭见秋却知道他的意思。早在他的念头凝结成话语之前,她就知道了。 她正色:“谢砚之,我很珍惜你,我很珍惜我们之间的关系。” “珍惜算什么?我不需要你珍惜。”谢砚之提高音量,“我要你喜欢我,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不是你喜欢下棋那种喜欢。是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庭见秋语气冷静:“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分手,我们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心无旁骛地下棋了。” “下棋?”分明是他早就心中有数的回答,他仍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谬与无力,不觉失笑。 “我生日那天晚上,你问我的问题,我答的都是真心。”庭见秋字字清晰认真,“我只想找你下棋,只想找你复盘。只有你和我在棋上心意最相通。我想要达成的棋,只有我们两个一起,才能下出来,任何人都替代不了你。” “所以呢?” “所以我不能承受失去你的风险。” “哪怕是只做朋友,也会绝交的。” “朋友绝交更容易,还是恋人分手更容易?我能把控和朋友之间的关系,但是再进一分,这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人的心意瞬息万变,我不敢赌。” 界限,关系,概率。 无论是棋盘内,还是棋盘外,她都是一样理性。 他低下头,无声一笑:“你倒是算得清楚。” “这是大事。”她笃定。 “如果我只是喜欢你,我也可以像你一样计算得失,按斤论两地抛售感情。但现在我没办法了。”谢砚之话音发颤,落得很低,带着几不可察的恳求,“因为我爱你,秋秋。” 他声音那么轻,轻得像是怕自己重得揣不住的心意被她听见,想动摇她却又舍不得搅扰她分毫。 庭见秋把自己终身的理想与志业,看得比他重。他一直知道她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因此痛苦,却又知道他连庭见秋使自己痛苦的特质都喜欢。 “爱”一字,分明地撼动了庭见秋。 她略诧异地睁大眼,张了张嘴,才说:“我们已经没办法回到之前的关系了,是吗?” 谢砚之失笑:“回到之前的关系?” 对上他红得近乎失控的眼,庭见秋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太残忍:“抱歉……” “庭见秋,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你之后,我每一天,每一天,都不开心。” 谢砚之哑声,痛苦地微屈下身子,两手无意识地握紧,似在压抑自己胸间喉咙口喷薄上涌的情绪。 “我不住地想你会喜欢什么,我做什么会让你更高兴,我嫉妒你身边所有人,无论男女,任何人靠近你,我都会在心里想,你会不会喜欢他,多过我。 “——我不想再这样了。” 他攥紧的手,轻轻释开。 庭见秋的眼神凝在他握紧又松开的右手上,忽然感到一阵失重般的眩晕,呼吸都涩得似牵扯五脏六腑一般,引起钝痛。 她只在丢了一盘重要的棋时,有过这样的感受。 “我先回家去了。如果他们问起,就说我身体不舒服。”除去红得刺目的眼,谢砚之的神态恢复如常,语气淡然。 浓墨一般的夜幕之下,暗云被北风乱刀斫碎。 走廊窗外,飘扬起江陵市今年冬天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雪。 “对了,庭见秋。”他最后说,“新年快乐。” 京城,除夕。 元天宇拉着行李箱,脚步沉重,走到家门前。 眼前是熟悉的红木大门,他却没有勇气推门而入。他抬手,输指纹,心慌得指腹颤抖不止。指纹锁连续两次用尖锐冷漠的女声提醒他指纹不匹配,请重试,他烦躁地一拉把手。 门倏然开了。 它一直虚掩着,等元天宇回来。 屋内暗沉,只有厨房处有一点灯光如豆,昏昏地为偌大的屋内投下一丝光线。他沉默温驯的母亲毛壶冰,站在厨房里,暗灯照亮她惊慌恐惧的半张脸。她看着自己,孱弱的眼神跟随着他,像接踵而至、寸步不离的灾难,身体却一动不动,像是中世纪被巫师施法后,永恒地封印在油画里的女人。 他和毛壶冰视线相对的这一秒,恐惧如病毒一般传递到他的身上,冻结他的四肢百骸。 他慌忙地移开眼。 另一侧,潇湘竹石屏风后,映着男性方正分明的轮廓。 “爸。”元天宇开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虚弱抖动得不像样子。 “回来了。” 低沉的声音自屏风另一侧传来,屏风之上的深色剪影纹丝不动。 元天宇握着行李箱扶手的手心,不受控地渗着冰凉的汗水: “抱歉,爸,路上有点堵。”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好像道歉只是一种生存本能。 “没事。”元修明说,“天宇,过来。” 元天宇温顺地绕过屏风,走进客厅。元修明端坐在沙发上,神情隐在暗处,元天宇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如远处的雷鸣一般低哑响起: “天宇,爸想问你,你输给庭见秋和言宜歌,是故意的吗?” “爸……” “是不是爸这些年,对你太严苛了,你记恨我,故意输棋,让我丢脸,报复我?” 元天宇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争辩:“不是的,爸,我也不知道她们怎么做到的,好像就是一下子,棋力长进特别大,一个两个,都会那种叫‘短刀流’的布局……” “‘短刀流’?”元修明不屑地轻嗤一声,“你不是说,已经破解了吗?” “她们又作出了革新,原来那套拿她们没办法……” 元修明幽幽:“所以,你就是承认,你水平不济,连着两场,连女的都下不过?” 连女棋手都下不过——说出这几个字的同时,元修明脑内响起一阵不悦的嗡鸣。三十年前,在国家队集训时,他的教练批评他的声音,叠着他自己的声音,共振一般响起: “元修明啊元修明,你在下些什么,连女的都下不过?” “她们不是一般的女棋手啊!” 元修明震声:“胡说八道!陆长玫怎么不是一般的女棋手?一个乡下丫头,能有哪里了不起?” 元天宇怔愣:“陆长玫是谁?好耳熟的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 元修明起身。昏茫中,他黑色的身影陡然变得硕大,如一座山岳拔地而起,压抑得元天宇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爸,爸我不问了,你不要……” 客厅正前,红木小几之上,垂眼观音对人间惊惧的尖叫声,充耳不闻,眉眼空虚,满是矫饰的慈悲。 元修明握住他亲手雕成的观音小像: “元天宇,你已经废了。错过这一届钟氏杯,再等四年,过了棋手的职业黄金期,这辈子都出不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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