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天宇哀求:“爸,别放弃我,我还可以去经营棋队,还可以办比赛,推广围棋事业……” 不等他说完,肩处传来剧烈的痛楚,他泛白的眼前,只闪过一瞬圆形的观音莲花底座,下一秒,他便脱力般地跪下,两手在黑暗中摸索父亲的腿,迭声哭喊着爸爸。 即便幼时受罚的经验告诉他,此刻再如何呼喊元修明,都没有用。 击打的闷响,元天宇的哭求,和元修明压低的叱骂交叠: “这些年,花心力,花时间,花钱,怎么就培养出你这么一个废物?你知道网上,圈里,怎么说你的?怎么说我的?女人都下不过,女人都下不过,将我的脸面,丢得一干二净……” 毛壶冰终于克制不住,从厨房奔来,牢牢抱住蜷在地上受罚的元天宇,满面冰凉晶莹的眼泪,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尖声对元修明喊道: “修明,孩子大了,不能再这样打了!” 元修明语气平静,垂下脸看她时,如打量一只瘦小美丽的宠物: “犯错了,就得管教。我是为他好,否则他永远不长记性。” 毛壶冰罕见地顶嘴:“你打了这些年,有用吗?孩子又不是故意输棋的,你也不是没有输过棋,你难道不知道孩子输棋的心情吗?” 客厅里,气氛诡异地沉寂下来。 元天宇觉察到母亲说了绝对禁忌的话,赶忙反抱住毛壶冰的胳膊,慌乱:“妈……” 然而已来不及。 元修明一把攫住毛壶冰骨骼突出的肩,将她从儿子身上撕扯下来,甩至一边。毛壶冰身体重重磕在黄梨花硬木长椅上,惊恐地尖叫一声,求助地望向自己的儿子,元天宇只挪动身体,缓缓向后撤了一步宽的距离,两手护头,将身体防卫性地蜷成一团。 元天宇眼前失焦,一枚青枣大小的菩萨面,像笼上雾气,在他眼前模糊地不断摇晃着,击打的重声与母亲的尖叫混在一处,令他纵使闭上眼睛,也无法逃避自己身处的地狱。 不知过了多久,噗一声,木质菩萨小像从脖颈处折断了,椭圆形的头颅坠到实木地面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不动了,纤长眉眼似笑非笑,浑不觉断首之痛。 “元天宇,你看好了。今天你妈受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输棋。” 元修明立在倒地的妻子面前,缓缓从两边耳朵上,取下助听器,放在身后红木小几之上。 从方才开始,耳边就一直响起两个女人的声音。一是来自眼前的妻子,二是来自三十年前的陆长玫。——连他都产生了一瞬的恍惚。分明从未见过陆长玫流泪,为何此刻,却能听见她的哭声? 取下助听器之后,毛壶冰的声音霎时变得模糊,像从海水里传来的细微响动。 唯有陆长玫的声音,依旧清晰,刺耳,在脑中灼烫似的回响。 他终于能够分清眼前的现实,和脑中的虚幻。 夜半,元天宇熄了灯,躺在卧室床上,对着灰暗的天花板发呆。 脊背上还隐隐作痛。今天挨打并不算多,毛壶冰很快就护下了他。 元修明觉浅,不喜欢身边有人,和毛壶冰分房睡多年。元天宇想,于今晚而言,这是一件好事,至少毛壶冰不会再出现在元修明面前,进一步刺激他。 正发呆,门上传来轻敲声。 “天宇,睡了吗?”毛壶冰刻意按低的声音传来。 元天宇从床上坐起身,拧亮床头一盏小夜灯:“刚躺下。妈,可以进来。” 毛壶冰开门。她的脸上挂着疲惫的神色,没有伤痕。伤痕都在衣服能够遮掩的地方。这一点上,元修明是专家。她穿着不知从哪掏出来的厚棉服,裹得严严实实,在地暖旺盛的家中,显得古怪。肩上,有一个半人高的军绿色双肩包,像野外徒步时的登山包。毛壶冰很少出门,更别提远行,元天宇从来不知道她有这么一个包,更没见过一向精致爱美的母亲穿得这么不讲究。 “妈,你半夜背着这么大这么沉的包,是要干什么?”他问。 毛壶冰声音里有一种释然后的平静:“我要走了。” 元天宇一激灵,方才的一丝困意全消:“去哪?怎么这么突然?” 毛壶冰坐到他床边,伸出握紧的右手,向上,在他面前摊开。手心里,是一张叠成长条的便签纸。便签纸被她掌心薄薄的一层汗,浸得发软,但字迹历经数十年风雨,仍然保存清楚。 “这是我结婚的时候,我妈妈,你的外婆,给我的纸条。她说,你不管怎么真心爱一个男人,都要有自己的底线,你把你的底线,写在这张字条上,永远放在贴身的地方,永远不要忘。” 她当着元天宇的面,层层打开字条。 方形的便签上,写了数行字: “如果修明不宠我了,我就离开他。”——被划掉。旁批小字:“幼稚!” 下一行:“如果修明凶我,我就离开他。”——被划掉。旁批小字:“我也有错。” 又下一行:“如果修明贬低我,我就离开他。”——被划掉。旁批小字:“我确实很笨。” 又下一行:“如果修明让我感受不到爱了,我就离开他。”——被划掉。旁批一大段小字:“我没照顾好他,害他听力受损,他不爱我也是能理解的。没有爱,责任和关怀,也可以维持婚姻。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为了天宇。” 又五行。写写,划划,字越来越小,一退再退。 最后一行,挤在便签最下的页边上,元天宇费劲地从蚂蚁似的字里辨识出残损的笔画: “如果他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离开他。” 毛壶冰说:“你看到了,这张字条上,再也没有新写一行的余地了。” 元天宇慌得去抓妈妈的手:“妈,我明天就跟爸说,让他跟你道歉。” “明明你知道他不会道歉,何必上赶着让他又打你一顿?”毛壶冰说着,自己蓦地笑起来,“我又在较真什么,明明我也知道,你根本不会去找你爸爸。你不敢。” “爸会改的,我也会改的,这是爸第一次这么生气。他都很多年没打我了,也是第一次……” 毛壶冰轻轻摇头:“第一次,也不行。底线就是底线,一次也不能碰。这是我妈妈要我每天把这张便签放在身边的意义。这张便签,我留给你,你也要记得,底线是什么。那一刻到来的时候,无论多么不舍,多么害怕,条件多么不允许,都必须离开。” 她语气凝重得令元天宇恐惧,这种恐惧远胜于他今晚面对元修明。 至少元修明的怒火是可预知的,是他童年时经历过无数次的。 而毛壶冰不是。 她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用这样的声音与自己说话。自己最亲近的亲人,他却像不认识了似的,变得无比悚然。 “不要,妈妈……都是我不好,我输棋,让爸迁怒了妈妈……” 他突然哭起来,哭得整个肩膀抽动不已,像小时候一样,想以此挽留一向心软的妈妈。 毛壶冰沉默地看着他哭。 今夜飘雪,窗外天空如盖厚毡,泛着怪异的红紫色。无星无月。而毛壶冰的眼神,像凭空落在他身上的一段月色,冰冷陌生,难以捉摸。 元天宇在她的沉默中兀自哭了一会,最后说:“妈妈,你要走,你能去哪?外公外婆都去世这么多年了,你又没有什么朋友,大晚上的,谁能收留你?” “我有手有脚。嫁给你爸爸之前,我也有工作。” “你要在京城找工作吗?” “不在京城。” 零点零分。新的一年到来。窗外,隐隐有人在河滩上,大声互相庆贺“新年好”。一朵朵硕大的烟花在夜空之中绽放,色彩斑斓,映亮毛壶冰乌黑清亮的眼。 “回我的故乡,江陵。” 她起身,把三十年来折叠无数次的破旧便签纸,她妈妈留给她的护身符,留在元天宇的床头柜面上。 第61章 两难(纯恋爱无下棋)“要么更进一步…… 一月,华国围棋协会公布更新后的职业棋手等级分。 仇嘉铭段位停滞十一年,终于突破瓶颈,自七段,升上八段。 能在他这个年纪二度突破的,少之又少。 段位证书寄至江陵长玫训练室。仇嘉铭难得起了个大早,亲自签收,捧着张证书,到处问人: “不好意思,我不识字,能不能帮我读一下这上面写的什么?……哎呀,你怎么知道我升八段啦,太不好意思了,哈哈哈哈!” 终于,江陵长玫没人理他,他也冷静下来,语气深沉地对杨惠子自剖心路: “八,那就是发呀。其实我一直不喜欢七这个数字,单数,有一种鳏夫感。” 训练室内,谢砚之九段、言宜歌五段、庭见秋三段齐刷刷地看过来:“找事?” 仇嘉铭:“哈哈,抱歉啦!” 元旦假后,江陵长玫的日常训练仍在进行之中。一为包括下半年开始的钟氏杯本赛在内的各种个人赛事,二为五月底开始的新一轮围甲联赛。 他们深知,京城华一,以及许多有夺冠愿望的围甲队,都在拼命训练。 围甲冠军,是华国一支棋队所能享有的最高荣耀。 江陵长玫的最大杀器,是Zen。 起初,除去了解Zen功能的谢砚之、庭见秋,没有棋手把机房里的几台电脑当回事。很快,Zen一一教他们做人。 有一天,丛遇英经过机房,看见日国外援石川理,半死不活地瘫在电脑前的椅子上。 丛遇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输了?没事,我也经历过,崩溃几天就好了。” 石川理深吸一口气:“电脑怎么能……” 言宜歌:“我也经历过。” 谢砚之:“虽然很不想承认和你们一个水平,但我也经历过。” 连庭见秋都举手:“我也是。” 此时,仇嘉铭的声音弱弱地响起:“我还没输过……” 不仅如此,还把Zen下死机了几次。 他招法太新,神出鬼没,莫名其妙,Zen吃过的棋谱里,没见过他的这种乱拳。 众人诧异地望向他。 谢颖笑:“所以嘉铭是越不把对手当人,下得越好是吧?” 仇嘉铭绝望:“谢老师,您能不能把我喝多那天说您为老不尊的事给忘了——” 训练繁忙,唯有每天中午组团出门下馆子的两小时能轻松一下。江陵长玫把请客吃饭,从惩罚变成了日常,谢颖掏腰包,一行人如蝗虫过境,每日中午吵吵嚷嚷,压过马路,周边餐馆就知道: 要饭的又来了。 字面上的意思。指这是特别能吃的一群人。 丛遇英仍是肚子饿得最快、吃饭急得像投胎的那个,跑在队伍最前头,不时回头催促: “你们能不能快点,别三三两两搞小团体……哎,不对,师兄和小庭姐姐怎么不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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