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啪。 啪。 叶熙京的脸被打到偏过去,苍白的脸,鲜红的指痕。 “欺负人一个小女孩上瘾了?”叶洗砚问,“能不能别犯浑?” “是我犯浑吗?哥?”叶熙京失落,“她……” 他把“她要和我分手”几个字咽下去,说出来也太痛苦了,只是想想就很痛苦。 它好像一个噩梦,只要说出口就会成真。 “哥,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家过的是什么生活,”叶熙京说,“我现在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无人的吸烟室内,只有哥哥在,叶熙京好似又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变成那个什么事都由哥哥兜底、闯再大祸也有哥哥背锅的小男孩。 他说:“之前你在家的时候就知道,我妈,必须事事顺着她,一旦不顺着她,她就歇斯底里地发疯……尤其是和我爸离婚后,她更偏执,你知道吗?我平时在学校里,和哪个女同学多说句话,我妈就会找到班主任,要求调换座位,或者给我转班。从初中到高中,一直这样,甚至到了大学,开学时,我妈还会给辅导员打电话,给我寝室长打电话,追问我有没有谈恋爱……” 叶熙京闭一闭眼。 “什么都是为了我好,什么都是为了我好,妈这样,爸也这样,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按着他们的心意上学,为了他们的面子去跳级、去提前读大学,去申研,去成为他们眼中有面子的孩子,”叶熙京说,“我就不能有自己的喜好,不能有自己喜欢的专业,不能……” 他说:“我之前不敢让家里人知道岱兰,不敢对她太好,就是怕我越是爱她,家里人越针对她。” “什么理论?偶像剧看多了?”叶洗砚皱眉,“乱七八糟。” 叶熙京叫了一声哥。 他哀求:“我今晚想邀请岱兰回家,我有很多话都来不及说。” “是很多话来不及说,还是有很多怨气没办法发泄?”叶洗砚冷峻,“如果是后者,我建议你现在立刻买张机票去冰岛,跳进海里冷静一下。” 叶熙京静默。 “真羡慕你,哥,我真的太羡慕你了,”良久,他说,“爸爸就从不会插手你的事情。你以前还说爸不爱你,但我宁愿爸也不爱我。” 叶熙京想起,叶洗砚还没去杭州、去他亲生母亲叶简荷身边时,在家中,叶洗砚质疑叶平西—— 「您从未将我当作儿子,在您眼中,您只有熙京一个儿子。您对熙京寄予厚望,却从不曾为我的学习上过心——哪怕一次。」 那时候,还在念初中的叶洗砚如此说。 彼时叶熙京还是个小学生,也同情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会悄悄将自己的生日蛋糕分给他,把自己的小玩具和书分给哥哥—— 但现在的叶熙京,也希望叶平西从不曾对他寄予厚望。 他甚至不理解为什么初中时的叶洗砚会需要父爱,叶熙京真希望和叶洗砚交换,他希望叶平西这个亲生爸爸从不曾爱过他。 叶洗砚说:“爸那边,我会和他说;以后做事前,稍稍动动脑子,你脑浆子里没有硫酸,晃一晃不会死。” 手已经放在门把手上,叶洗砚又重新折返,摸了摸弟弟被自己打红的脸。 “别被情绪牵着鼻子走,”他说,“冷静点,越是愤怒,说出的话越伤爱人的心。岱兰很敏感,无论结局如何,你都别太过分。冷静下来,好好谈,将来即使分开,也别留下遗憾。” 叶熙京失落问哥哥:“你觉得岱兰是真的爱我吗?” “你说呢?”叶洗砚反问,“她今天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叶熙京心里说,为了和我提分手。 但骄傲让他说不出口。 “不单是做事,说话前也三思,”叶洗砚说,“冲动时的话最伤人。” 叶熙京持续低落:“哥,你骂我前也会三思吗?” “嗯,”叶洗砚说,“现在发现应该三思再三思,毕竟骂醒你的难度好比同时骂醒十个蠢货。” 叶熙京:“……要不您还是别思了。” 叶洗砚没说话,拍拍叶熙京脸颊上的掌印,他转身,打开门离开。 刚迈出几步,又听见女人压抑的痛哭声;是从旁边的母婴室中传来,伴随着乒乒乓乓砸东西声,大约是花瓶被摔碎了,碎瓷片的声音清晰可闻。 是林怡。 她的哭声一起,条件反射般,叶洗砚小臂上的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 母婴室的门被仓皇打开,忍耐力到极限的梁婉茵,边尖叫边跑出来,冷不丁看到门外的叶洗砚,吓得呆在原地,才慢慢走过来,喊了一声哥。 那半开的门缝隙中,叶洗砚看到正努力安抚林怡的伍珂。 后者正耐心地叫着林阿姨,低声说些什么。 叶洗砚没停留,也没问什么,微微颔首,平静走开。 餐厅外的车上,千岱兰重新穿上运动鞋,原本的创可贴在挣扎中被挣脱;幸好杨全想起来,叶洗砚今天早晨刚让他买了新的意外医疗包,其中就有创口贴。 只是那个医疗包,被杨全放在叶洗砚另一辆车上。 他立刻打电话给司机,确认后,跑去拿创口贴。 杨全刚走,叶平西就敲响了车窗,微笑着邀请千岱兰去家中做客。 千岱兰对这位的事迹多有耳闻,一见到他,就蹭蹭起了警惕心。 即使千岱兰礼貌地说已经准备和叶熙京分手了,叶平西也只是笑吟吟地说。 “你们现在年纪小,还都是小孩子,拌嘴吵架,都是经常的事,”叶平西说,“晚上都是年轻人一块玩,你们也好好聊聊——毕竟熙京快出国了,总不能因为一时的置气留下遗憾吧?” 千岱兰还想拒绝。 “听说JW招员工,要求最低是大专毕业,”叶平西笑,“是吗?” 千岱兰保持着笑容答应,心里骂了一万遍叶平西的祖宗。 拿创可贴的杨全和叶洗砚刚回来,就看到千岱兰一瘸一拐地下车,像还没适应双脚的小美人鱼。 听到动静,千岱兰抬头,叫了两声哥哥。 她心里清楚得很,叶平西拿工作威胁她,她不得不去;但这样过去,肯定没什么好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是她怎么能心甘情愿的低头,肯定还是寻找个可靠的队友更好。 比如,叶洗砚。 千岱兰知道,这段时间,他对她的好,不单单是因为她是“弟妹”,还在为那晚的意外做补偿。 她可以稍稍利用一点点对方的这种同情心。 只最后一次了。 千岱兰深知。 等和叶熙京分手后,两人未来的生活仍旧如双平行线,不再会有任何交际。 “杨全说你给我准备了礼物,”叶洗砚看着她,笑,“这该不会就是你送我的礼物?踩在刀尖上跳舞的小美人鱼?” “不是,”千岱兰解释,“我想哥哥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其实就算哥哥缺,我也买不起。我的钱不太多,买不了漂亮的东西,但手工活还可以,所以给哥哥织了个小玩具。” “你自己织的?”叶洗砚大为意外,“是什么?” “上次哥哥提到茉莉,我想哥哥应该喜欢茉莉,所以用毛线勾了一枝,”千岱兰说,“但是今天出来得太着急,不小心忘在家里了。” “没关系,”叶洗砚抬手看表,“现在时间还早,等会儿先送你回家——” “对不起,”千岱兰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她迟疑着开口,“哥哥,今天晚上我不能回家了。” 叶洗砚仔细看她的脸。 天然微卷的发垂在身后,像微风吹拂西湖的柔浪,唇上的口红在吃饭时被吃入了不少,半残半褪,露出天然的一点唇。 去掉遮瑕膏的遮盖,那柔和淡粉的口红残缺下,露出她真实的、殷红如玫瑰花心的唇色。 她本真的颜色。 像密林中被猎人围剿的小麋鹿,像雨水中不慎躲入捕兔笼中避雨的小野兔,像晴天将至、浑然不觉大太阳威力,还在傻乎乎撑开白色小伞的小蘑菇。 “刚才,叶叔叔说,想邀请我去家中做客,”千岱兰为难,“我不愿意去,他就提到我们店对店员学历的要求。” 她飞快地看了叶洗砚一眼。 发现后者还在温和看她,没什么表情。 于是,千岱兰悄悄放了一把猛火。 “说句哥哥可能不爱听的,”她说,“我好像被你爹……令阿玛威胁了。”
第16章 漆黑的夜 叶洗砚笑了。 千岱兰注意到,他有一个很浅很浅很浅的酒窝,只有一半,在右边,平时说话时瞧不出来,只有在笑的幅度大时才有点淡淡的影子。 “我明白了,”他说,“既然这样,可以等下次给我。” 叶洗砚的答案让千岱兰愣了一下。 他肯定听懂了。 “洗砚哥,”千岱兰委婉地说,“我感觉我今晚去,似乎不是很合适。” “哪里不合适?”叶洗砚居高临下地看她,右边那个浅浅的酒窝还在,垂眼,“你是熙京的女朋友,去男友家中做客很正常。” “可是,”千岱兰说,“我今天过来,其实是想和熙京分手。” 说这些的时候,她一直在留意叶洗砚的表情,忐忑不安,不确定对方还会不会提供帮助。 毕竟,在此之前,他们之间最坚固的那层关系,也是叶熙京作为纽带而存在。 听她提到“分手”,叶洗砚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只是右脸颊的浅酒窝消失了。 千岱兰无法从他脸上来分辨喜怒。 除却那晚的狼狈,这个人做什么都是淡淡的,就像妈妈刚蒸好的一锅白米饭,纯香,没有酸甜苦辣咸。 “所以,”千岱兰说,“感觉会有点尴尬。” “所以,”叶洗砚用了她的语气,重复了这两个词,颊边的那个小酒窝又浅浅露了出来,“岱兰,你想让我帮你?” 千岱兰问:“可以吗?” “可以什么?”他明知故问,“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千岱兰说:“想让哥哥帮我拒绝掉……阿嚏!” 话没未说完,冷风吹,她的连衣裙露着两条手臂,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打一个喷嚏是有人想,连续打两个是有人骂,持续打三个是感冒了。 千岱兰认为一定是叶熙京在想她。 但她现在只想和他尽量和平地分手。 “什么?”叶洗砚弯腰,倾身,侧一侧脸,将有酒窝的侧脸压下,右耳朵靠近她,问,“抱歉,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想让哥哥帮我拒绝掉,”千岱兰说,“感觉去要分手的男友家中去,很奇怪。” “我可以帮你拒绝掉这一次,以后呢?”叶洗砚直起身体,他说,“你有想过之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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