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熙临呼吸一滞,猛然扯紧了缰绳,不等马停稳呢就惊慌失措地回头看了过去。 司徒朝暮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她的正脸,只能看到她低着头,纤瘦的肩膀在微微耸动,还时不时地抬起右手,用手背去擦眼泪。 真的哭了…… 宋熙临不知所措地僵在了马背上。 司徒朝暮他们五个却没再回头,一声不响地原路返回,身上的衣服和背在背后的旅行包上无一例外的占满了灰尘与草屑,彰显着他们这一路的风尘仆仆。 司徒朝暮是他们这群人中个头儿最小巧的一个,像是被夹裹在一群成年人中的小孩,走起路来也不再如同平时一般昂首挺胸、气定神闲了,肩膀塌了下来,脑袋一直垂着,左脚还有点儿颇,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那股子流氓气和土匪气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目了然的难过和委屈。 这条山路也是真的不好走,滚石碎石铺了满路,司徒朝暮的左脚脚腕本来就疼,又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圆形的碎石,导致脚腕又崴了一次,疼上加疼,汹涌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涌出了眼眶。 一直隐忍着的委屈和难过也借此机会爆发了,她突然就放声大哭了出来,呜咽着哭诉:“哥,我脚疼。” 裴星铭立即卸下了背包,反背在胸前:“我背你。” 然而他的话音才刚落,背后就传来了踏踏的马蹄声。 几人同时回头看了过去。 宋熙临再度扯紧了缰绳,在几人身后停了下来,紧张又不安地看着司徒朝暮,一副欲言又止的拧巴样子。 裴星铭就没给他好脸:“你干嘛呀?大发慈悲了来送送我们?” 闻铃也是一样的阴阳怪气:“来碧屿村总共就遇见俩人,一个泼皮无赖,一个先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吃,可真是人杰地灵。” 厅响:“跋涉千里,大开眼界。” 周唯月就很直接了,气呼呼地看着宋熙临:“哼,你是个坏蛋,把司徒弄哭了,以后再也不和你当好朋友了!” 唯独司徒朝暮没有回头,一直没回头。 宋熙临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缰绳,踩在马镫上的双脚还在无意识地用力向下压着,压的马都烦了,连着甩了好几下尾巴。 在那匹马开始不耐烦地原地踏步时,宋熙临终于语无伦次地开了口:“那个、要不,那个、车一天只有一趟,要不你们,先在我家留宿一天,明天……” “我不!”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司徒朝暮斩钉截铁,咬牙切齿地打断了,“我就要回家,爬也要爬回去!” 宋熙临:“……” 就在这时,后方的山道上再度响起了马蹄声,与此同时,一道女人的喊声也从远方传来了:“小王八蛋,让你去买瓶生抽又不是让你去买龙肉,还能买半个小时不回家?” 宋熙临:“……” 几人同时循声看去,这次看到了一头黑色的骏马,驰骋于马鞍上的是一位身穿棕色皮衣和黑色长靴的女人。 令人惊奇的是,这女人竟然剃着一颗光头。 然而美人在骨不在皮,更不在头发,所以这女人即便是剃着光头也还是能让大家在第一时刻对她产生美和卓然的评价。 到了几人面前,女人英气十足地拉疆驻马,一双流光十足的丹凤眼在众人身上困惑地扫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停顿在了陈老四身上:“老四,这是怎么回事儿?” 陈老四伸出颤抖的手,一脸悲愤指着宋熙临:“你家这小子,他好不要脸嘛,一上来就把人家小姑娘给欺负哭了!” 宋熙临:“……”
第31章 ◎显然,还是在记仇呢。◎ 陈老四又愤慨地叹息了一声, 然后就催着他的牛走了。 顾与堤瞧了一圈,在场三个小姑娘,有两个都转过身来了,唯独那个身材最小巧的女孩是背对着大家的。那两个正对着她的小姑娘也没有哭。 儿子的目光也一直定格在那个固执的不肯转过身来的小姑娘的纤瘦背影上。 顾与堤赶忙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也是在这时裴星铭他们四个才发现, 原来宋熙临的妈竟然这么高, 即便是穿着平底靴也还是比三个女生中最高的周唯月还高出一个头顶。 也难怪宋熙临能长到一米八七。 对身高极其有执念的裴星铭和厅响突然就释然了。 顾与堤快步流星地走到了司徒朝暮身边, 弯下腰来,目光温柔地瞧着她:“乖乖, 跟阿姨说说,他怎么欺负你了?阿姨替你揍他。” 司徒朝暮的面颊通红,眼泪一直在哗哗流, 整个人一抽一抽的, 是真的委屈极了, 但是顾与堤的语气实在是太和蔼可亲了, 弄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努力地控制着情绪, 使自己抽泣的腔调变得礼貌:“不、不用了、我们、我们要回家了。” 顾与堤并没有勉强她留下,而是轻声细语地说:“你们是从东辅来的吧?要回家的话肯定要先去县城,但是县城汽车站一天只往D市发一趟车,你们现在过去已经没车了呀。” 司徒朝暮却很坚决地要回家:“没、没关系, 我们、我们可以在县城住一晚上。” 顾与堤:“住县城不是要花钱么?而且县城里面也没有好吃的,不然你们今晚就住在阿姨家吧?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 明天一早再送你们去县城, 好不好?” 不等司徒朝暮开口,闻铃就接了句:“花点钱也无所谓, 反正我们来的时候也是在县城住了一晚上, 再住一晚上也没什么, 总比被人家当成要饭的喊滚强。” 宋熙临:“……” 关键是,闻铃不提“滚”这个字还好,一提“滚”这个字,司徒朝暮瞬间就又回想到了刚才自己被宋熙临凶巴巴喊滚的事儿,如洪水般汹涌的委屈感再度弥漫了心扉,当即就控制不住了,再度放声大哭了出来:“我要回家!” 宋熙临惊慌失措,语无伦次:“我、我我没有把你们当成要饭的!” 厅响和闻铃打配合:“但你是不是让我们滚了?” 宋熙临哑口无言。 周唯月又接了句:“还超级凶超级凶地对司徒!哼,坏蛋!” 裴星铭则是看向了顾与堤:“阿姨,你看看这,你看看把我妹委屈的!我们大过年的从东辅跑过来,折腾了一天一夜来找他玩,结果他一上来直接上我们滚,这合理么这?” 顾与堤沉着脸,又气又无奈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 宋熙临抿紧了薄唇,想要致歉挽留他们,却又顾虑重重。 多年前,师父就曾叮嘱过他,这大千世界,并不是人人都能顺心而为,欲穷无尽,往往越求越求而不得,不如放下执念,尽人事,听天命,余下所有,泰然处之。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悟不透这句话。 泰然处之……他连泰然都做不到,该如何处之?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几个能够不远千里地来找他,他当然是有所触动的,但他并不想将自己所属的世界展示给他们,更不想让他们闯入自己的世界,因为他们与他终究不是同路人。 他们的世界五光十色、四通八达,而他的世界只有无尽的孤寂与荒芜。 曾经的他也向往山外的世界,但是去了之后才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适应融入,因为他生于山中,长于山中,并在此山中产生了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认知,所以无论他走出多远,都无法走出这座山,因为他的本源就在此山中。 本源在人魂在,本源消人魂消,他还没有学会该如何将本源把控在自己的手中。 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时候就泰然了。 他也放不下顾家的那把刀。 他不甘心一辈子死守一把刀,却又无法舍弃掉这把刀。那不仅是母亲的江湖之远,也是他的江湖之远。 顾家刀也从来不是刀随人姓,而是人随刀姓,从他被赋予顾姓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这一生必须背负此刀。 顾氏锻刀法,也不能断在他的手里。 而他之所以能够外出一遭,不过是收了宋青山的钱,顶着“宋熙临”的名去上一年的学而已。 所以,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他都是要回来的。 但是人外人却带不回来。 羁绊越深,牵挂越多,最后分别时也就越难,不仅为难自己,还为难了别人。 不如从一开始就形同陌路。 与他们几个相熟的,也不是顾晚风,而是宋熙临。 宋熙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着自己去狠下心:“我不该对你们说滚,但是你们……”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眼神打断了。 一个泪眼汪汪的、通红通红的、支离破碎的委屈眼神。 在宋熙临开口的那一刻,司徒朝暮就把脑袋扭了过来,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好话”。 满腔的“好话”尽数被那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堵在了嗓子眼里……宋熙临的薄唇开开合合,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却没能再发出来一个音。 顾与堤也在这时对着他厉声呵斥道:“还不赶紧下马跟人家道歉?” 感觉像是冥冥中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奋力地推着他朝着不确定的未知走,令他无法抗拒,无计可施,只能顺从。 宋熙临长叹一口气,翻身下马,去到了司徒朝暮面前,无奈又歉然地开口:“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其实他还有些忐忑和不安——那种清楚的知晓自己做错事后而担忧得不到原谅的忐忑和不安——只不过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而他那股骨子里面透露出来的不羁清冷气又太过强烈,从而就导致了他的道歉看起来一点诚意都没有,像是在应付差事而做出的敷衍。 司徒朝暮满腔的委屈瞬间就被无尽愤怒取代了,小脸上满是倔强和怨气,甚至都没有看宋熙临一眼,超级生气地说:“我不接受!” 宋熙临:“……” 顾与堤却笑了一下:“不接受就对了,要是我我也不接受,我还要用鞭子抽他呢。” 啊,对!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还想用鞭子抽他! 不抽他不解气! 但是也不能真的抽啊,一点都不现实…… 司徒朝暮正这么想着,顾与提突然扬起了手,一鞭子抽到了宋熙临没有衣服遮挡的脖子里。 宋熙临猝不及防,白皙修长的脖颈间瞬间就多出来了一道瘆人的血条,疼得他五官狰狞,直接捂着脖子弯腰低吼了起来:“啊……” 在场所有人都看呆了,还同时缩了一下脖子,全都被吓得不轻,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在隐隐作痛。 他们也只真是没想到宋熙临他妈竟然真的会动手。 司徒朝暮都震惊到忘了哭了,惊慌失措地握住了顾与堤的手腕:“阿姨!阿姨阿姨!息怒!息怒呀阿姨!” 闻铃也赶忙跟着劝说:“就、就就就是啊!阿姨,我们、我们之间就是小矛盾,不用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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