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留了个心眼,但直至临近爱宠医院,也没人跟来。 夜晚的藜水河倒映出两边小屋的灯火,似在一条长长的黑色丝缎上撒满金箔。程曼尔买了些便宜狗粮猫粮,坐在医院门槛上,有流浪猫狗路过,就往地面倒上一小堆。 一边喂,一边问孟朝月,过几天方不方便来绑架几只送去绝育。 渐渐的,她腿边绕着几只亲人的小猫小狗,宁谧空气中,悲怆哀乐隔着几条街传来,听得她心脏发紧。 黑暗,哀乐,小狗。 仿佛成了被催眠过的士兵,当这三样东西凑到一起,她就是受军令控制与支配的傀儡,被迫走上回忆的钢丝桥。 一道温和男声传来,让她骤然放松下来。 “小程?” 程曼尔诧然抬眼,惊呼:“周院长!” 她不知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几年未见,且只回来过两三次的她,居然真的能恰好碰上重游故地的周院长。 “您回来啦!” 周院长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一如从前般儒雅倜傥,“回来看眼,真巧啊,别站外面了,进来吧。” 程曼尔没擅自进入周院长的办公室,进来后,才发现陈设居然一点没变,除了各处都落了厚重的灰外,她生出些时空穿越的幻觉。 把桌椅擦拭干净后落座,周院长问道:“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程曼尔等这一问许久了,像希望得到肯定与奖赏的学生,她将经历一一倒出,省略掉些曲折的,也强调了自己的宠物殡葬馆办得还不错。 听完后,他挑了挑眉,“我就说,你是个有想法也有能力的孩子,肯定知道自己想要的什么。” “哪有,要不是我妈妈留了笔钱给我,我后面也不会这么顺利。” 尽管方蕙兰最初帮她的目的是为了让她帮扶弟弟,但终归令她有了没毕业就能规划星球旅行的条件,程曼尔一直没否认这点,也是她决定帮弟弟一把的原因。 周院长语重心长地劝解道:“那也是因为她知道他们一家从前对你有多差,又看出了你性格和能力,要是把钱留给你爸爸和哥哥,肯定早就败光了。” “你也别因为你妈妈最后帮了你一把,就决定要原谅他们。” “当然不会。”她果断极了,“我很早就知道,我没什么亲人缘分,如今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他颔首认可,话锋微转:“那这些年有碰到合心意的人吗?” 程曼尔怔愣了下,脑中瞬闪过的画面是潜意识给出的答案,经理性思考后,说出口的却是:“没有。” 周院长意味深长的眼神有些要把她看穿的熟稔感。 “虽然我不觉得女孩子一定要结婚生子,但是小程,人情感上缺失的东西,也许是需要补回来的。” 比起那些女人一定要找个男人照顾的言论,这番话倒多了些值得品味的深意。 程曼尔微微舒了口气,坦然道:“可能吧,但其实我做这行,也不会觉得我人生缺了什么。” 她常年面对的情绪虽都是悲拗、哀伤、愧疚,但家长和宠物之间的故事,其实也充满爱与救赎,每时每刻都在填补她情感上的空缺。 “那你——”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截断谈话,程曼尔扭头,见郁哲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盒东西。 “郁哲?你怎么来了?” “没打扰到你们吧?”郁哲在外面敲了会门,无人应答,见里头灯也亮着,便擅自进来了。 他举了举手上的东西,像从前偷菜品出来给她吃那样,板板正正地念道:“姜葱炒花蟹。” “啊?”程曼尔惊喜极了。 郁哲见她表情,便知道自己这步棋没走错。 “听到你问我妈了,临时去菜市场买了几只螃蟹,想吃也不知道和我说。” “谢谢你,但我晚点——” “小程。”周院长视线停在郁哲身上,“不介绍一下?” “不好意思!这是我……”程曼尔黑润的明瞳左右晃了一圈,要说朋友,其实他们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了。 郁哲抢先回:“青梅竹马。” 她觉得这个答案勉强符合,便也不纠正:“对,也算青梅竹马吧,他叫郁哲,这是周院长。” 郁哲礼貌叫了声“周叔叔”。 “行,那你们先聊。”周院长起身,见程曼尔想留,摆摆手示意她勿急,“我还得待几天,你父亲后天出殡是吧?” “是。” 周院长颔首,摸出张名片递去,“我知道了,这是我电话,有事就打给我。” 长辈离开后,郁哲才把盒子打开,抬起邀功似的笑容:“征求了我爸意见做的,应该差不多,反正你之前没吃过,给你解解馋。” 一股勾人馋虫的鲜香扑鼻,程曼尔也不客气,戴上手套大快朵颐起来。 两人不知聊了什么话题,笑声交叠着直传到还站在门外的周院长耳里。 他思虑半晌,拨出电话,接通后才抬步离开。 “确定不过来?” 电话里的男声口吻古井无波:“聊了什么?” 他专寻些不太中听的字眼:“没聊什么,人家青梅竹马拜访,还带了吃的,我也不能妨碍俩年轻人叙旧,就走了。” 那头默了片刻,直到传来一道砂轮火机刮擦点火的声音。 “她怎么样?” “挺好,笑得挺高兴的,要不我走回去,让你听听?免得你……” “不用,我还有事,先挂了。” 挂断后,男人冷淡眼风略过低垂着头的阿明,吐出两字:“继续。” 阿明听那两字,莫名听出些咬牙的意味,一板一眼地回:“那边说,他们进饭店前,那个男人和程小姐有说有笑的,是店里的厨师,程小姐走之前,还和他打了招呼。” “接着。” “接着……带了吃的,去找程小姐,就在……刚刚。” 孟昭延唇角噙着一根烟,白雾弥漫,冲淡了他眼底冷意。 “让他们散了吧,别一直盯着,留一个人,看那男的什么时候走。” “是。” 夜里,他一直在处理总部那边的工作,临时回国,有些事情尚未来得及交代下去,工作习惯也不允许他延后。 然效率出奇的慢,他知道原因。 因眼睛时不时扫过那台安静得出奇的私人手机,终于忍不住怀疑是不是铃声出问题时,点开,发现消息其实还是只有那条“我已经到了”。 且他一直在等,等阿明再进来报告。 直至九点,才响起那道让他短暂平息分神焦躁的敲门声。 进来时,阿明扫到烟灰缸里两小时躺了六根烟头,态度更是万分恭谨:“已、已经走了……” 孟昭延只予出“嗯”这个单音节,喜怒难辨。 阿明两手拘于身前,站得比军姿都直,呼吸幅度也控制至最小,生怕因为呼吸声过大被当场开除。 就在连空气都幻成实质,压得他真的连呼吸都不畅时,雪茄椅上坐着的男人终于启声:“母亲其中一个私人厨师,现在是不是在国内。” 没想太久,阿明答道:“是,目前在沪城。” “明天把他叫过来。” 在阿明答出又一声“是”之前,他改变了主意:“不,今晚派机去把他接过来。” 可怜的打工人大惊失色晚上又要熬夜等航线安排之余勉强维持住面上平静,立即下去安排起来。 孟昭延又点了支烟,但他自知今夜已有些失控,只夹在指侧,任它燃烧出长长一截烟灰,自行跌落。 烟上猩红点点,缕缕白烟停在半空,散得极慢,像此时此刻心中停驻的大雾。 实在想不通。 程曼尔怎么那么喜欢厨师。
第33章 第二日, 程曼尔去郁哲那蹭了顿午饭,打电话给周院长,得知他去了车程半小时的隔壁城市, 但明天就会回来后, 又百无聊赖地待了个下午, 一下都没想往老宅里去, 直到天黑之前。 她婉拒了郁哲一块吃晚饭的邀请,踏上回老宅的路。 为什么不是昨天,而是今天。 因为昨天下午,一切还在准备当中,少了那凄绝的哀乐, 就无法彻底唤起潜藏的恐惧。 但她还是有些怕, 故选在天黑之前。 丧葬宴摆出了门口,占满狭窄的长巷,越近, 哀乐的声音也越大,两个音箱大吹大打, 唢呐齐鸣,人声也在这不讲道理的音量中变得微弱, 附近邻居看在是白事还能蹭两天午晚饭的份上,便忍气吞声了。 进门左手边, 原先用来吃饭的木桌一边放着五条软中华,一边放了本填得密密麻麻的账簿。 程曼尔翻了个白眼, 不是花自己的钱,程光耀倒是舍得充面子, 来过的人都能领一包。 程光耀刚记完账,抬头, 语气颇冲:“你来干嘛?” “我来看看我钱花哪了。” 身披麻布服的程祖耀连忙唤了声姐,快到饭点,人都聚堆在等,免得两人当这么多亲戚朋友的面吵出来。 程曼尔也懒得费唇舌吵,招招手,“跟我来吧。” 两人穿过中堂抵达后院,一扇厚重的铁门安静地矗在角落,门上落的锁生满锈渍。 程曼尔睨了不敢上前的程祖耀一眼,扬了扬脸,“不是让你找钥匙了吗,开门。” 他从裤袋里掏出一根钥匙,哆哆嗦嗦地怼进锁孔,一拧。 铁门拉开的声音吱吱哑哑,陈年灰尘四散而起,程曼尔短暂屏息,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向下的狭隘楼梯甬道。 没有光线,J尽头处还有一扇门,阴暗得像通往地狱的死门。 程曼尔脚步也慢下来,高跟鞋踏出向下的第一阶,重得似撞出了深渊里的重重回音,又像冶铁落锤的第一声,敲得人心头一震。 “妈去世,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晚上十二点半,你哥告诉我,让我赶紧回来。”她语调平静,娓娓道来,“当时买不上大巴的票,我拦了辆车,将近两点才到。” “知道他为什么要晚上十二点半才告诉我吗?” 她停在第二扇门前,问出了这个令程祖耀毛骨悚然的问题。 方蕙兰的葬礼,他全程在场,却从未见过程曼尔。 当时,他身心沉浸在丧母的痛苦中,若再深入细想,父亲和哥哥确实有些奇怪,比如一直让他在灵堂对吊唁的宾客行下跪礼,晚上还得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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