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定要形容那一天的感觉,就像是习惯了在人界生活的人,第一次听见了来自头顶的破云声,她抬头,看见了滂沱而壮丽的光落在她身上,一刹那间,她看见了通往上层的阶梯。 原来这个阶梯,也可以对普通人开放。 她没有负债累累的父母,她不过是出生于贫困家庭,她成绩优异,长得漂亮,她应该比那人更容易成功。 高考志愿在那一天悄然改变,她没敢告诉父母,却偷偷收集相关院校信息,在面试上犯了难。 好的戏剧学院不在京市就在海市,距离桐市上千公里,就算是最便宜的绿皮火车,车票也要大几百。 在价格上犯难,时间上更是致命。她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让父母放她离开桐市,如果是坐绿皮火车,一来一回,加上面试,至少三天。 首先,是要有钱。 邓昭像做数学题一样逐步拆解。 她第一次对金钱生出如此迫切且务实的渴望。纵使以前没钱买衣服鞋子,也不会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蚱,因为这个时候的贫困与家境挂钩,她未走出校园,没有力量改变,只能寄希望于当下努力学习,去改变未来。 而这笔通往前程的路费,并不会因为她的等一等就有解决方案,她脑海里有一个无比清晰的认知,这笔关乎着她未来命运的资金,不可能从父母身上得来,她只有靠自己。 她一个高二学生,课业繁重,去哪里弄钱? 临近期末考之时,她无意间听见后桌女生在说暑假准备请家教的事,抱怨现在好的家教太难抢,教育机构已经被准高三的家长们踩破了门槛。 邓昭几乎没有一丝犹豫,转过头脱口而出:“你聘我做你的家教,考虑一下吗?” 后桌女生先是诧异,随即喜上眉梢:“太好了!如果班长做我的家教,可能还更加了解我的进度!” 女生要回去跟家长商量,那一晚,邓昭等得无比煎熬,她在草稿纸上一条一条列出自己的优势,以此来平稳燥乱不安的心。 似乎未来成功与否,都在这一通不知什么时候会打来的电话上。 最终,那女生不知用什么理由说服了父母,给出的价格一小时50,每天3个小时,一直到假期结束。 她自己算了一笔账,按60天算,如果这60天风雨无阻去教学,一个假期能赚9000块!够了! 她没有对父母提收钱教学的事,只说去同学家里复习,她先让那同学来家里找了她几趟,让父母相信确有其事,后来便直接背着书包就出门。 对于邓昭学习的自主性,父母一向不疑有他,便由着她去。 定的是每天三个小时,邓昭却能在那女生家里待一下午,在辅导完之后,会陪着她一起写作业。 女生家里条件不错,不然也不会开出这样的价格,女生的妈妈经常端着切好的西瓜进来,笑着让她们吃水果。 暑假结束那天,女生妈妈多给了两千。邓昭是在回到家之后才发现的,接过钱的时候她没好意思数。 她给同学打电话,转接她妈妈,女人在电话里笑得温婉:“阿姨很喜欢你,你跟我女儿一个年龄,却已经当一个小老师,多出来的钱,你给自己买买衣服吧,别惦记着,就当是阿姨送你的礼物。” 邓昭在那一个瞬间热泪盈眶。 她无法从自己父母那里得到的物质,却在别人的父母那里得到了。 她不怨自己的父母,只是在感激那个阿姨之余,又有一股沉重的无力。 只有当人游刃有余时,才能余力去照顾他人。 她这一家都在负重前行,光是三个孩子的学费和每天的柴米油盐便要耗尽所有家财。 她发誓要摆脱命运。 她选定了两个学校,京艺和海戏,网上公布的面试时间是在4月份,意味着,她要在高考倒计时的紧张氛围中,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桐市。 高三伊始,许多走读的同学开始住宿,争分夺秒地学习,邓昭向家里提要求,说春季学期想住宿,没想到破天荒得到了应允。 因为住宿费与一整年的学费一起交,母亲提前把春季学期的住宿费交到她手里。 邓昭捏着手里的几百块钱,夹杂着撒谎、背叛、孤注一掷,她感觉它们千钧重。 高三第二学年,邓昭住进了寝室。 四月,京艺面试这天,她早晨以肚子疼为由向班主任请假,班主任对她信赖有加,关切几句后,直接给她批了假条。 她背着装好了行李的书包直奔机场,下了飞机之后,给班主任打电话,说情况有点严重,晚上直接回家休息,第二天再看看情况。 班主任又一次信她。 挂了电话后,一颗高悬的心勉强落地,她才有余力去看周围,举目茫然。 京市太大了,高度现代化的机场豪华得让她不敢走路,翻遍整个桐市,也找不到与之相媲美的建筑。 邓昭拽着书包带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她是最后走出机舱的那一批,走过桥廊之后,找了个空地打了好几分钟的电话,让她落后于同舱的大部队。 正抬眼看指引标识,肩膀猝不及防被人撞了一下,浓郁的香水扑面而来,还有一声不满的娇哼。 “哎呀,谁这么不长眼!” 邓昭被撞得连退两步,待稳定身形抬头,率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始作俑者,而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西装男人。 男人的眼睛恰在此时也移了过来,因为身高差的缘故,距离又近,他是一个略微俯视的姿态,邓昭看见了他瞳孔,是很淡的琥珀色,不知是镜片反光还是角度的缘故,在一刹那间让她联想到了蛇的眼睛,阴鸷冰冷,蛰伏着致命的危险。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简良哲,他身旁的女人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明明是这么暧昧的动作,她却感受到了他蚀入骨髓的冷漠。 “哟,还穿着校服呢,黄毛丫头就不跟你计较了。”女人看清了邓昭的脸,见她生得云容月貌,虽仍带着学生的稚嫩,但乍一眼的惊艳让人自愧不如,她把准备骂出的话活生生吞了回去。 过多的纠缠,只会让身边这男人多注意到对方,简良哲出了名的爱换女友,别才搭上没几天,转手给别人做了嫁衣。 撞人这事儿,双方都没长眼睛,邓昭的唇抿了一下,对方话里话外都将责任推到了她身上,她心里不舒服,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朝后又退一步,这事就算过了。 女人切换回娇柔的神态,抱紧简良哲的手臂,想要快速撤离,却发现他俨然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女孩儿。 不详的警报响彻整个脑海。 男人忽而嗤笑一声,将邓昭上下打量一遍:“不是京市的校服吧?哪家的小孩离家出走了?” 邓昭直接被看穿,一时间有点无地自容。 “桐市……”男人盯着她的左胸口。 邓昭立马捂住校服上的logo,左胸口处写了城市和学校,无异于不打自招。 “不要你管。”她匆匆丢下这句话,也不看方向,就想跑开。 手腕猛然被拽住,男人轻松将她拉了回来,嘴唇微勾,像是在笑,但是眼锋很冷。 手腕处的力量像铁钳子一样牢固,邓昭挣脱不掉,愤懑又莫名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你的名字。” 他眼神的压迫感很强,将邓昭牢牢钉在原地。 他明明长了一张俊秀的脸,身着价值不菲的西装,仪表堂堂,偏生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 面对比自己大好几岁的人,且态度强势,金尊玉贵不好惹,邓昭有点怕他,又不想表现出来,只是皱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人轻笑:“你撞人了。” 看,人与人之间是有磁场的,初次见面就有诡异的坏印象,是身体在悄然发出警告。 远离他,远离他,远离他! 可那时候的邓昭没有意识到,她只当那一天遇到了一个徒有斯文外表的男人,在机场消磨掉了拼尽全力争取来的时间。 幸好赶上了京艺的面试。 她备在书包里准备好的衣服没来得及换,就匆忙进了面试等待间,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其他面试者相比,她一身校服格外扎眼。 “哇,没想到还有穿校服这一招。” “她好漂亮,这一身校服把她身上干净的气质全衬出来了。” 邓昭听见旁边有人悄悄议论,因为窘迫而踌躇不安的心终于得以平静了一些。 她以为会被那些打扮时髦的男孩女孩们嘲笑,没想到在别人眼里,她的特别不带贬低。 她又一次因为外貌优势,扭转乾坤。 面试过程很顺利,顺利到让她自我怀疑,她到底有没有给老师留下特别的印象。 没有时间给她过多纠结,她从面试室出来,想掏出手机看一看时间,但周围人都举着高价正版手机在刷,她不好意思拿出从父亲手中淘汰下来的山寨机,看天色还早,晚上坐的是12点的红眼航班,还来得及让她吃一顿饭。 走在京艺枝繁叶茂的校道上,看着来来往往靓丽光鲜的人,邓昭有些恍惚,这样一座漂亮优雅的校园,未来会成为她的学校吗? 京艺大学的邓昭,该是什么模样? 回到桐市,是凌晨三点,下了飞机,她第一时间是打开手机,生怕在她开启飞行模式的这几个小时,老师突然给父母打电话询问病况,她东窗事发。 手机很安静,只有几条APP发送的系统信息。 没有人找她。 这个城市还在沉睡,谁都没发觉她的疯狂。 她在太阳未升起的冷清街道上,突然觉得畅快淋漓。 原来将近十八岁的她已然拥有了决定人生的力量,她主宰自己的一切,她孑然一身,却力量充沛,有无限可能。 海市的面试在四月中旬,她打算如法炮制,计划却折在了半途,母亲突然在那天早晨给她发短信,说中午会给她送鸡汤。 早不送晚不送,偏偏是今天。 邓昭心急如焚,却左思右想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在中午吃饭的时间送来,她就算再顾着学习也总要吃饭,去一趟校门口并不会耽误多久,若是与同学打配合,请同学替她去校门口取,说她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难保母亲不会给她打电话问她是否收到鸡汤。 而中午,她已经在飞机上,打不通电话的母亲会在学校闹出多大的动静? 满校园找不到她,该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思前想后,她决定按兵不动。放弃海戏,她还有京艺这一线希望,如若东窗事发,她报考戏剧学校的计划直接完蛋。 五月,京艺面试结果出来,她通过了艺考。 六月,文化考试,她超常发挥,从考场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做好录取通知书下来时,该如何应对暴跳如雷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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