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三个月前买的鞋子,依旧是二十块钱的杂牌,脚底的鞋胶很硬,脚掌使力的那一处极容易断裂。 瓢泼的大雨在地板上砸出一片汪洋的水花,泥泞溅上每天都注意清理的鞋面。 这双努力维持干净的鞋子,此刻从外到里,满是脏泥。 邓昭在面临赤.裸.裸的羞辱时都没想到要哭,此时因为一双落井下石的鞋泪意上涌。 她浑身上下被暴雨淋得透彻,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上,这段时间拼命压下去的负面情绪以滔天之势奔涌而来,她忽然好累,不想跑了,就地蹲下大哭。 情绪的宣泄让她忽略了糟糕的大雨,甚至产生了一股与天气一起自暴自弃的痛快。 不知道哭了多久,在察觉到头顶雨打伞面的声音已经持续一段时间时,她抬起了泪眼婆娑的眼睛。 被膝盖压着的眼睛一时间还没法很快恢复视力,在一片模糊当中,自下往上的视角,她看见一个高挺的身影站立着,手里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男人俯瞰下来,她看不清面容,却听见他说: “你离家出走还没结束吗?” 声音有点耳熟。 邓昭想要擦掉眼泪,但手背同样湿漉漉,视线越擦越花。 那人递来一条白色的手巾,邓昭迟疑了一下,因为她回想起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那个在机场因为一个不成立的理由缠了她半天,险些让她错过京艺面试的男人。 简良哲见她不接,索性也半蹲下来,一手举着伞,一手给她擦眼泪。 一股很淡的木质香气,混着雨水浑浊的气息压了上来,邓昭第一次与异性这么近距离接触,上身下意识往后一躲。 “躲什么?”男人语气不虞。 邓昭从他手里接过手巾:“谢谢,我自己擦。” 简良哲不说话。 邓昭低头擦眼泪,肩膀抽抽搭搭。悲伤停歇下来,才感觉到蹲麻的双腿,她只动了一下,从脚底板深处的酸麻感迅速蔓延到腿根,她身形不稳,就要朝侧面倒去。 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但也只是暂时,酸麻感让她的双腿无力,她直接瘫坐在地上,积起水洼的地板“啪”得一声溅起大片水花,零星水花溅到简良哲的裤腿上。 简良哲垂眸,看着那污浊的水顺着丝滑的料子滑下,滴溅到皮鞋,又掉落回湿漉漉的地面。 邓昭整个人狼狈不堪。 手巾攥在手里,因为条件反射去撑住地板,随着手一起砸在了地上。 她什么也做不好,就连擦眼泪的手巾也被弄脏了。 本就蓄着的泪又开始流,眼窝红热肿胀,她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整理自己。 破罐子破摔之际,简良哲蓦然将手中的伞递到她面前,语气不容置喙:“拿着。” 邓昭鬼使神差地听从,双手接过伞,紧接着,身体遽然一轻,是被人横抱了起来。 浑身湿透的她将他身上干净昂贵的西装弄得斑驳,他全不在意,由于事发突然,邓昭一时间只是怔然地仰头,看见男人锋冷的下颌线,和他垂下眼睫看她的眼睛。 伞面将暴雨挡住,雨帘沿着伞角哗哗坠落,开辟出一方安宁的栖息地。 酸麻的腿被膝窝处横亘过来的手臂打乱平衡,那抓心蚀骨的酸麻感顿时在□□暴走,让她忍不住倒吸凉气,闷哼一声。 简良哲唇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麻。”邓昭红着脸解释,“我蹲太久,腿蹲麻了。” 简良哲笑出了声。 那一天的记忆湿漉漉地,邓昭过了许多年之后,甚至还能想起简良哲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将那双如蛇般阴寒的眼睛都衬得亲切好看。 她以为她在最破败的一天遇见了将她带出沼泽的光。 殊不知,那一天对于简良哲而言,不过是捡了一只被雨淋湿的狗。 他不在意被她弄脏的衣服。 因为他也没多干净。
第74章 番外6 邓昭垂着双手, 站在玄关处的角落,水渍滴滴答答从她的裤脚滴落。 简良哲已换好鞋,回头看见她畏手畏脚的样子, 开口:“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她怕把他的公寓弄脏。 被伤透的自尊心总在细枝末节上发挥作用, 邓昭紧抿着唇,连这句话都说不出口。 况且她也不了解这男人到底秉性如何,初印象很差劲的人, 却在她最糟糕的时候为她遮风挡雨, 莫名其妙, 奇奇怪怪,她站在门边也好逃跑。 简良哲见她默不作声, 没再管她,转身进了一个房间,再出来的时候, 手里拎着一条毛巾和一件干净的裙子。 “不记得是哪个女人落下的, 换不换随你。” 他毫不遮掩自己丰富的情.史,以及对于异性的随便态度。 他将衣服和毛巾搭在玄关柜上。 邓昭的唇色被之前的雨水淋得苍白, 她嘴唇动了动。 当事人不记得, 她却一眼认出这裙子,因为太漂亮, 所以印象深刻, 裙子属于那个在机场陪在他身边的女伴, 才几个月时间, 他连对方是谁都记不得了。 她婉拒:“谢谢, 可是不用了, 我全身上下都糟糕透顶,等雨停了就走。” 瓢泼大雨砸在客厅的落地窗上, 窗外一片水雾弥漫。 简良哲的视线顺着邓昭的脸滑下,一路过到她的脚边。 邓昭下意识想藏起底部烂掉的鞋,她的脚动了动,想后退,脚跟撞上背后的墙面,她已在墙角,退无可退。 简良哲注意到了她的意图,越是想遮掩什么,反而更容易让人发现弱点,他的视线落在她的鞋上。 白色的帆布鞋面被雨水和泥沙弄得脏兮兮,其实不止鞋子,她身上没一处得体,湿透的廉价衣物将她的窘迫放大,他第一次见到在他面前这么狼狈的女人。 可偏偏她又长了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好脸,这么不堪的处境,放在别人身上尽招人嫌弃,放在她身上,却成了衬托她可怜的利器。 像一朵被暴风雨摧残的娇花,风雨越是肆虐,她越是摇曳可人。 若不是两次相遇都太过随机,简良哲会怀疑这女孩是故意的,装作无辜羸弱的样子吸引注意,然后用胆怯和疏离吊起好奇心。 她来自桐市,不知是什么原因出现在这明显不符合她身份的高档小区,在大雨滂沱之下蹲在花圃旁大哭,比那些在他面前倾尽所能展示身段和美貌的女人有趣多了。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要一直在那罚站吗?”简良哲姿态舒展地坐在单人沙发椅上,正对着她的方向,大马金刀搭起二郎腿,“我要真想对你做什么,早就动手了,我对女人从不勉强。” 对方这话说得太坦然,邓昭莫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但她仍是摇头,坚持:“我等雨停了就走。” 正值初秋,天气微凉,邓昭先是淋了雨,又穿着湿透的衣物,即使身处门窗紧闭的公寓内,依旧觉得冷,她蹲坐下来,靠着墙,双手抱着膝盖取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简良哲皱眉:“固执。” 邓昭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垂着视线,对他的批判置若罔闻。 见她铁了心坚持,简良哲难得有耐心游说:“如果你是不想穿别人穿过的衣服,我让人送一套过来,从头到脚都是新的。” “你不必这样。”邓昭嗓子干涩,“人情需要还,我没什么好还你的,你让我在这里避雨,就已经是在帮我。” 简良哲哂笑,第一次听见女人对他说要还人情:“既然你想礼尚往来,那我让你避雨的人情,你总得还我吧?” 邓昭抬起视线看过来,不知道他这人情想怎么还。 简良哲眼眸幽深:“告诉我你的名字和学校,就算还我人情。” 邓昭有一瞬间的犹豫。 “不许骗我。”简良哲语气一沉。 “邓昭。”邓昭权衡再三,选择如实相告,“京艺。” 男人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邓昭当时以为,这个微笑不过只是一个礼节,代表听者已经知晓。 后来她才知道,简良哲从不对弱者讲礼节。 她已悄然落入圈套,浑然不知危险逐渐逼近。 暴雨来得迅猛,去如抽丝,邓昭没等到雨完全停下。 男人没有拦她,任由她走出门。 她在电梯下行之时,甚至还有余力去想,或许她对这男人糟糕的初印象过于片面,他或许算是一个好人。 湿掉的衣服被体温烘得半干不湿,头发黏糊,背包底部还能拧出水,所幸手机在塞进包里的时候,划进了防水层,这才幸免于难。 她这形象属实拉不下脸面去坐地铁,她一咬牙打了个车,花了将近一百块才抵达学校。 在浴室里洗了一个小时热气腾腾的澡,喝了一杯感冒灵,蒙头睡了一天,邓昭才勉强有喘过气来的感觉。 家教这个工作变成一根刺,心理阴影太大,邓昭这辈子都不想再碰。 之前约好的酒店面试黄了,她还得再找。 翌日,同班还算聊得来的女生宁露突然来找她,问她晚上要不要跟她一起去会所兼职。 “会所?”邓昭听到这带点遐想的名词就望而却步。 “哎呀就是一堆富二代找来漂亮女孩热闹热闹,有吃有喝有玩还有钱,这帮富二代给钱可大方。”宁露掏出手机找照片,“我刚开始也以为很不正经,我去过两次之后觉得还好,你不想做什么,有的是人冲到你前面呢,没准一个晚会下来,那帮富二代连你脸都没看见。” 宁露将往期聚会的照片递给她看:“喏,这是我之前去的,这帮富二代在京城有头有脸,去的女孩前赴后继倒贴都来不及。” 邓昭瞅了几眼照片,灯红酒绿的场面,热辣性.感的服装,男男女女都好看。 邓昭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起来,食指指甲磨着大拇指的指腹,犹豫不决。 “之前谁带你去的?”邓昭问。 “同系大二的一个师姐,你应该知道吧,就是陈晨,她就是在这种场合搭上一个富二代,现在豪车接送,一身奢侈品穿不完,据说她那男友还给她找了个剧组准备塞人呢。”宁露满眼憧憬,“要是我也有这运气就好了,就算没这运气,去一趟也不亏,我只去了两次,赚了四五万呢。” 邓昭原本在心里编着拒绝的说辞,听到这金额,眉心一跳。 这帮富二代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女生看她动摇,继续游说:“去吧,要不是这次师姐没空,这事我还不告诉别人呢,我就缺个同伴,不然我一个人多尴尬。” 生活费即将见底的迫在眉睫,致使邓昭摇摆不定,她说:“我没有能去这些场合的衣服。” “我借你啊!”那女生说着就带着她去自己的寝室,“我昨天新买了几条裙子,还有高跟鞋,你穿起来肯定好看!” 邓昭稀里糊涂便跟着女生打车去了,从来没有化过妆的她首次被打扮得花枝招展,她感觉别扭,在车上时不时用手机屏幕查看自己的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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