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傅思齐还没有加入黑白灰穿搭神教。冬天的时候,她喜欢在穿一件水粉色的长款加拿大鹅外套,这也让她十分好辨认。见到她出来了,宋知宇闪了一下车灯。多伦多的冬天多雪,他今天开的是那部黑武士配色的路虎揽胜,就停在图书馆的热狗摊后面。
她小跑着过去上了车,宋知宇看了她一眼,“哪门课要复习到这么晚啊?”
傅思齐拉过了安全带系上,“Complex Variables(复变函数)。据说这个教授 final(期末考试)会很难,我就想把 Quiz(小测验)考高一点,这样以后比较有底。”
宋知宇沿着霍斯金大道往女王公园的方向开。晚上的校园里车很少,他们一路绿灯,畅通无阻。
宋知宇:“你真厉害!我现在可学不来这么难的数学。就我之前和你一起上的那个线性代数,我学的头都要爆炸了。”
傅思齐:“嗨,人吗,‘各悟一道’。你看那些经济学的课,你学得就很好啊。”
宋知宇:“你天天就知道恭维我。好在我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大二的那几门经济课,还不都是靠你带我飞。”
傅思齐的主修专业全称叫“经济和数学”。这是她转学前对着学术日程表,在她擅长的科目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最接近金融的专业。大二的时候,她和宋知宇有三门全年的课都在一起。
她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啦。还是你自己聪明。”
傅思齐住在学校附近的那片高级公寓里。凌晨车少,很快宋知宇就开到了地方。
她住的公寓在一条小路上。宋知宇把车子停在了楼下。夜深了,街上很空。人行道上,只有寥寥几个学生从他们学校的方向走过来。
傅思齐没有着急下车。她还记着,宋知宇说过,他有话对她说。
车子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他们穿着羽绒外套,都感觉有一些热。宋知宇把车窗摇下来一个小缝,冷风透进来,让人瞬间就清醒了不少。
他看着傅思齐,缓缓开口说:“远山刚刚喝多了,说了些胡话,你不要怪他。他这人就这样,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但是他不是坏人。”
傅思齐看着空调出风口上夹着的车载香薰,那还是她寒假从国内买回来的。柠檬、薄荷,雪松,麝香,深吸一下,味道清新淡雅,醒脑提神。
傅思齐低声说:“嗯,没事儿。”
宋知宇继续说:“他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不过,这话不该他来说。”
傅思齐抬起了头。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那一刻,她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跳个不停。
从十七岁开始,她就把宋知宇的这张脸在心里反复地描摹了许多遍。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她闭上双眼都描绘出它们的细节。无论是在高三下晚自习的时候,还是在 B 大的校园里看见情侣约会的时候,她的脑海里都会浮现出眼前的这张脸。就算他不在她身边,就算他在地球的另一边,只要想起他微笑的样子,她就不害怕一人独行。
从前,她以为喜欢就等于开心,等于无所畏惧。所以,从北京到多伦多,她一意孤行地向他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步。现在,宋知宇终于看到她了。他们之间,只隔着不到一臂的距离。然而,她此刻的心里居然全是害怕。
如果,他要说的和她想的不一样,那她又该怎么办?
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又一次低下了头。
宋知宇靠了过来,伸手一把揽住了她的肩膀。
他喝了酒,呼吸之间,暧昧的酒气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但他的手箍得紧,她无处可逃。
宋知宇贴着她的耳朵说:“傅思齐,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
此时此刻,宋知宇又坐在了她的身边。
他离她很近,她甚至能闻见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那是一股清新的的柠檬味,或许还有一点橙花,但是又混着一点微妙的苦涩,像是雨后湿漉漉的森林,又好像是海边潮湿的树木。
傅思齐往旁边挪了挪,和他隔开了一些空儿。她抱着腿,蜷坐在沙发的一角。
她觉得头重,于是把脑袋靠在了沙发上。她看着宋知宇,慢慢地收起了脸上的笑,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说:“宋知宇,我问你,你说你想和我谈恋爱。可是,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听到她的问题,宋知宇怔住了。
他看着她,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宋知宇:“我……”
傅思齐虽然在看着他,但她眼睛的焦点似乎又没有落在在他身上,“你看,你说不出来吧。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想问这个问题了。从过去到现在,你的喜欢总是来得很突然。就像故事里写的那样,年轻的王子,忽然从女孩儿的门前经过,然后没有缘由的请她跳了一支舞。仿佛只要王子伸出了手,女孩儿就不该问为什么,只要跟着他走就好了。从前的我的确是这样——你来了,我满心欢喜,穿上我最好的衣裳,欢欢喜喜的和你走了。”
说到这儿,傅思齐轻轻地笑了出来,“而且,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当年根本也不敢问。因为我害怕,怕你说不出来喜欢我什么——就像你现在这样。或者说,我真正害怕的是,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可能你只是缺一个女朋友,而我又恰好站在那儿了。”
她顿了一下,“可是,我现在不怕了。我是真的想知道,你说你喜欢我的时候,你到底喜欢我些什么呢?”
她的语气平静又轻松,那感觉,仿佛是在和他友好的讨论一道习题的答案。
宋知宇明明没有说话,却莫名觉得嗓子干。他咽了一口吐沫,“思齐,不是你说的这样的。从过去到现在,我喜欢你,就是因为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恰好在我身边,也不是因为我缺一个女朋友——你知道的,只要我想,我是不会缺女朋友的。”
傅思齐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你还是没有说,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宋知宇看着她,停了几秒,缓缓开口问道:“那你说,你又喜欢我什么呢?”
傅思齐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你。”
宋知宇苦笑了一下,“好吧。那从前呢?从前你喜欢我,你又喜欢我些什么呢?”
傅思齐被他问住了。
从十七岁到二十四岁,她兢兢业业地喜欢着宋知宇。比起喜欢,她觉得那是爱——虽然很稚嫩,但她真的爱过他,甚至胜过爱她自己。那时候,每次她看灾难片,看到两人之中只有一人能活的困境时,她从不觉得那会对自己是个问题——让宋知宇活,她去和僵尸死磕,然后让他一辈子都记着她。
她是一个喜欢做总结的人。小时候,她就会把错题都收集起来,一道道分析错在了哪里。现在,她每周都会做自我总结,看看哪里做的好,哪里又做得不好。
但是,她从没想过为什么会喜欢宋知宇。
好吧,最开始,的确是她见色起意。但是,换成任何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当她见到那张俊脸,十有八九都会把持不住。尤其是,她从前活得像个寺庙里的小和尚,她和出家人唯一的区别就是,人家抄经,她写王后雄和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然而,当她第一次下山历练时,就毫无防备的遇见了宋知宇。故事里的老师父说过,“美人是老虎,长相越是漂亮越是危险,千万要躲开”。
对她而言,宋知宇就是那只大老虎。
除了皮相好看,她还喜欢他些什么呢?
是因为他家有钱吗?傅思齐家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在物质上感到过匮乏。而且,她喜欢上宋知宇的时候,根本也不知道他家有钱。
是因为他聪明吗?但是单独看智商,宋知宇没有她聪明——她可是能在股市里靠脑子给资本家赚钱的人。
是因为他对她好?可是他最开始对她也就一般。他是温柔,但他好像并不只是对她温柔。
仔细想想,她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当年会喜欢上他。
她后来也遇到过长得好看的人,譬如 William——那小伙子长得,配上软糯的台湾口音,仿佛是江直树和江猛男男相爱生的孩子。但是,只是过了短短的几个月,她就清楚的知道,她不爱 William。想当年,她可是认认真真地喜欢了宋知宇七年。她再花痴,再幼稚,宋知宇光靠一张脸,也撑不起她七年的喜欢。
傅思齐垂下了眼睛,“我也说不好。或许,就是你出现的时机很妙。又或许,是我们当年很合拍。你还记得吗,在夏令营破冰的时候,你说你最喜欢的电影是《爱在黎明破晓前》。怎么就那么刚好,我也是。我当时就想,为什么会有高中的男孩儿喜欢看这个片子呢?我看过的书,你也都看过。我去过的地方,你也都去过。而且,虽然听起来很无厘头,但是,你是我高中三年,遇见的第一个,在听说我喜欢 BigBang 的时候,不会嘲笑我是脑残棒粉的男孩子。”
傅思齐说话说得口干,她的嗓子又开始疼了。她伸手去够茶几上的杯子,宋知宇连忙给她递了过来。
她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谢谢。而且,你可能都不记得了,大三上期末的时候,那会儿我们还没在一起。你考完了,我还没有。那回,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 KTV 喝酒玩游戏输了,半夜忽然问我喜欢什么歌儿。我是告诉你了,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你居然真的用韩文磕磕巴巴地给我唱了一首‘Haru Haru’(一天一天)。那歌儿多快,多难唱啊。而且你的那些朋友,都挺讨厌韩星的吧。当时,差一天学期就结束了,图书馆里都空了。我正在图书馆里刷夜,刷得正困,听到你的声音,我立刻就醒了。我当时想,我有什么理由能不喜欢宋知宇呢?”
宋知宇轻轻地哼了两句副歌,“我没忘,不过多了我也不会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你猜的没错,我们当时是在玩游戏,真心话大冒险。但是,大冒险的任务是唱歌给喜欢的人听。”
傅思齐是一次听说这件事。
她抬起眼睛看他,“那真心话呢?真心话他们问了你什么?”
她目光灼灼,宋知宇被她看得说话都顿了一下,“真心话的问题,我当时没法回答。”
傅思齐:“为什么?”
宋知宇笑了一下,“因为那天你不在。”
第三十一章 :生日快乐
听了他的话,傅思齐沉默了好久。
她就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低着头,拿手指摆弄睡衣的角。
小黑睡醒了,它在沙发的脊背上踩着猫步冲着傅思齐走了过来,然后一下跳到她面前。它拿头一直蹭她的腿,求她抱抱它。
她抱起了猫,一下又一下的顺着它的脊背向下捋。
宋知宇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思齐,我真的喜欢过你,而且我现在还喜欢你。你如果一定要我说个理由,老实说,我说不出来。但是,喜欢一个人,真的需要理由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喜欢你。而且,因为你,我也喜欢不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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