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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她以为自己是温柔善良的小天使，法律是最低的道德，一个人能去违法犯罪，现在她不知道自己的道德水平得多低。 又一天的天亮，她没有钱，没有用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没有学历，跟进过监狱的经历比，不值一提。 她还有工作经验，但没有任何一家公司会聘用她，尤其在动乱年代的沪上。 梁月盈必须离开教堂了，临走前，对着耶稣的雕塑鞠了一躬： “耶稣，谢谢您的收留，祝您身体健康。” 就不再去感谢牧师了，因为牧师很忙。 人总是很忙，不知道西方的神仙会不会闲一些，不然他怎么会不知道人间疾苦。 眼前重新恢复了光明，梁月盈那些沮丧的情绪便平复了许多，她不是一个会被生活轻易打倒的人。 她也不想逞强了，她现在一门心思的牵挂着女儿，又恐女儿以自己为耻。 只她现在的口袋，空空如也，没有打电话的钱。没有钱寸步难行，一文钱也会难倒她。 街上有很多乞讨的人，她的自尊心不允许，虽然她只想赚到一个可以打电话的钱。 既然找不到跟自己专业相符合的工作，那么便找一些简单的活计，像胭脂水粉推销员，甜品店售卖员。 但依旧碰壁，因为她没有证件。 “我可以收很少的薪水，但我需要工资日结。” 甜品店经理耸了耸肩：“很抱歉，工资可以日结，但我们不能要一个没有证件的人。” 不能自证身份的流民，是不可能在这里，拿到任何一份工作的。 梁月盈离开甜品店门口，每天都能在教堂领取免费面包，让她能活下去。 但她不能放任这样的生活重复下去。 眼下急需一份证件，但她没有钱，是没有人愿意义务办理的。 兜兜转转，这一天又快过去了，梁月盈回到了起点。 站在教堂门口，看见大家排成长队，等待着进去睡觉，排不上队的就找个长凳上睡上一夜。 商贸大厦的楼下、火车站里，都是他们的床榻。 视力又随着天黑而低下，梁月盈应该去人群里挤，否则她今天就排不上队了。 可是她不想，她觉得迷茫，也不甘心。 身后是一位中年女人的声音，用带有口音的外地话跟她搭讪着： “你需要一份工作吗？我恰好可以帮你。” 梁月盈回过头，面无表情，毫不犹豫地戳穿了： “窑姐儿吗？” 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别的。 女人也没跟她废话：“不是，我们是演出团的，表演节目给那些工人看。” “你觉得我能表演什么？”其实梁月盈有点心动了，因为她会弹钢琴、还会古筝和琵琶。 章锡成也是登台演出的，如今万人空巷。凭本事赚钱，没什么好丢人的。 “唱歌、跳舞、说相声，什么都行，你这张小脸，大家看着新鲜，小费也就给的多。” 梁月盈又稳稳的看了她一眼，本想跟她要营业执照，后来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没有任何证件的人，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 “所以我拿的薪水就是小费对吗？” 女人没想过隐瞒：“不完全是，那里供你吃住，你要把小费交出一部分付房费。” 这东西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如果我没有赚到小费，你们养我一个闲人？或者四国饭店住一晚收一块大洋，你那里住一晚收我一百块大洋。” 梁月盈瞧着她，更像一个放高利贷的，搞不好以后监狱成了自己第二个家。 “我那里住一晚收你一点散碎银子，盒饭都是明码标价，你也可以选择不在我那里吃住。在你没有赚到小费之前，我会养你一段时间，但你开始赚钱了，就要还给我。我不会跟你签什么合同，但我觉得你自己也应该知道不该赖账，如果你赖账，我出来混的，自然有我处理问题的方式。” 女人说完，梁月盈没有看她，而是眼神飘忽不定地、望着眼前的教堂，已经开始停止接待流浪汉了。 “您可以借钱给我，让我打个电话么？” “不可以。”女人回绝的很干脆，也教她认清现实： “在这里只能借给你住的地方，和盒饭。还想要胭脂水粉、红酒狐裘，那是不可能的。” “好。”梁月盈似乎下定了决心，前路再糟糕，也不会比铁窗生涯更糟。 什么她都见过，也经历过，便没觉得那样害怕了。 “我跟你做这份工作。” 女人颇为高兴，今晚拉到一位演出者便收获满满，提早收工，带她上了黄包车。 天还未彻底黑，但她的眼睛已经有一些模糊了。 坐在黄包车上，跟着她一路开到人烟稀少的一条街上，虽然还没有出城，但停在一座地下室门口，里面立刻传出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下了车，跟着女人走进去，以为地下室很小，没想到是另一番天地。 有点像窑子，却又有很大区别，直到进门时，梁月盈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舞池里随处可见脱衣女郎在跳着钢管舞，她们或胖或瘦，找到机会往男人身上贴，就可以拿到小费。 如果主动示好的男人，引来的脱衣女郎跟自己打色丶情擦边球，被他占尽了便宜上下其手之后，又不给小费了，那么这个男人会被全场鄙视，以后走在路上被认出来，也会有人朝他吐口水。 这里的钱很好赚，只要有姿色、敢脱，跟客人之间互相寻找猎物，小费可以拿到手软。 穿过舞池，走到宿舍，里面有两个女人，一个在化妆，一个在抽烟。 “今晚你就睡这吧。” 梁月盈一分钟也不想待下去了：“我要离开这。” “可以。”女人并没有拦她，“你随时都可以走。” 梁月盈已经准备走了，虽然在外面也没有可以维持生计的事做。
第289章 三尺红台 抽烟的女人走过来劝她：“在这不是规定必须要跳钢管舞，你去大厅坐坐，运气好，保不齐也有人愿意给你小费。” “是啊，而且脱不脱，脱多少，都是你自己说了算。你要是不愿意，没人会强迫你。”正在化妆的女人，屁股始终粘在椅子上，也跟着附和道： “你身上穿着衣服的地方，客人便不能碰，这是规矩，没有客人敢坏了规矩，否则他在这里会被人打死。” “你自己考虑吧，考虑好了来找我。今天开始工作可以，今天休息，过几天开始工作也行。怎么工作都行，唱歌、跳舞、卖酒、陪客人聊天，你自己决定。” 在这里就是各凭本事。 领她进来的女人交代完已经走了，梁月盈没有矫情的理由，也没有傲气的资本。 这里只当做是一个平台，只要能赚到钱，她就可以办理证件，暂时过渡一下，再找工作。 一场监狱行，什么屈辱的事没有经历过？还能拿自己当金枝玉叶，当谁的小公主么。 这里条件很差，但比监狱好，比大街好，比教堂好，不会再找到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梁月盈很困，也很累，她躺在属于自己的那一侧，终于有了一床被子，这一晚睡得很沉。 在这里可以吃饭，可以洗澡，只是住了一夜，就不再像刚进来时有选择权了。 因为她要支付房费，虽然对于曾经的她来说，这点钱不值一提，但现在她连这些钱也没有。 于是在第二天，再次尝试打饭吃被拒绝后，不能偷，不能抢，不能借高利贷，在夜幕降临之前，她已经在试衣间挑选好了衣服换上。 这是唯一一个不看她任何证件，也不在意她进过监狱，还能给她一份事做的地方。 这种地方不适合芭蕾舞，也是对民族舞的一种亵渎，适合钢管舞，但她不会这样的舞蹈。 其实在这种地方，会跳钢管舞的，也属凤毛麟角。 这里外乡人居多，身上两片薄薄的布料，有的光着上身，有的不光，但十分默契地、都是丁字裤。 有身材好的尤物，也有丰腴的、扁平的……各种各样。 但无一例外，都是脸长得很好的。不知道领头的人，在哪里搜罗的这些尤物来。 这一晚过去，梁月盈拿到了一块大洋。 她知道这个钱她是怎么赚的，没有人逼她，不是任何人导致她成今天这样的，这是她自己选择。 这一夜，她不停的否认自己，也许她就是个很烂的人吧，跟那些窑姐儿比起来，除了最后一步没做，她已经毫无廉耻可言了。 什么坦坦荡荡，一个女人，凭借自己走出一条路来，她还想说服自己，是形势所逼，可她恶心自己。也没办法睁着眼，继续自我批评。 拿了这个钱，交了一部分给领头的女人，然后走出去，寻了可以打电话的地方，准备打给章锡成。 电话还未打通，就看见他的身影，穿过密集的人群，到了她旁边。 章锡成望着她，眼眸像雾气湿化了的山湖，把那点意犹未尽的劲儿给搁在里头，在对视中尽数露给梁月盈瞧，连眼角都含着若有似无的情。 “是准备打给我的么？” “你去哪儿了？让我找的好辛苦。”她握着听筒的手，微微发麻，一时间僵滞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还以为你像上次逃难一样，又丢下我跑了。” 终究红了眼圈，下一刻，被他揽入怀中。 “对不起。我刚一听说你入狱的消息，便立马赶来运作，准备捞人。” 今日不同往昔，从前的他，因招惹了洋人，需要宋世山出面摆平，施舍般地，要她记着这个人情。 如今的他，在羊城很努力的积蓄力量，誓要将这些军阀推翻、一网打尽。 “巡捕房说，已经放了人。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又陷入新的担忧。怕与你走失，怕你受苦受难。” 梁月盈摇了摇头，指腹抹去泪花，哽咽道： “已经都过去了。” 身后的万丈深渊，都不必再回了。瞧见他，便已渡到彼岸。 章锡成亲手拉开车门，以手遮住门框，免了撞到她的头，迎了她进去。 坐在他身边，依旧犹如脚踩在棉花上，有不真实感。 十分自然地挽过他的手臂，将自己正张小脸，都贴在他的宽肩上。 “幸好，幸好你没有看到我不堪的一幕。” “不是你堕落，是我来晚了。是我失职。”章锡成顺势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安抚道： “上次，我不知你在我身后。上了火车，才听路人说起。若我知道，我不会弃你而去。即便回头是滚石烈焰，我也得跟你一起淌过去。要么一起身陷囹圄，要么领着你一块避难。我以为走散，寻你不得，白白折了性命。便想找到安全的地方，待战乱安稳一些，再回头找你，若找你不得，余生也不会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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