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从未隐瞒过梁月华分毫,亦如不曾想欺骗梁月盈点滴一样。 他还以为,她是从妹妹那知晓自己娶妻,也要毅然决然的奔赴呢。所以刚见面时,他没有说清楚。 是他粗心,百密一疏。 “你为我着想,所以把我蒙在鼓里,我反倒要谢你是不是?是呀,我的确得谢你,撺掇我家破人亡、抛夫弃子、夫离子散,然后寄人篱下,你还愿意给我一口饭吃,没叫我饿死。”她的确该谢他,他是没给自己饭吃,还是没给自己遮风挡雨的住所? 比起那些流落街头的人,她幸福得多。 “你真的变了,但我不想听这万千难处。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怪别人,是我自己天真,没想到岁月会改变两个人。” 她将食盒抢了回来,一把砸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里面散落在一地的,是沾了土的寿司。 “你让我给你时间,我给你多久?一天,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一辈子的时间,看你娇妻美妾么?然后等我进棺材那天,也这么不清不楚的跟着你。” 她不看重名分,但不能受这样的诓骗和欺辱。 “看在我们俩多年的情分上,我可以给你时间。但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没有十年,甚至没有一个月,只有一天。我也不告诉你,你该给我一个怎样的答复。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该知道如何抉择。明天之前,如果你处理的结果没有让我满意,我们此生,再无相见的必要。” 他去哪儿,她不在乎。 她去哪儿,也再与他无关了。 “好。但是你别生气。”章锡成想将她送到马车上,她已经在路边拦了黄包车,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章锡成这里堂会没结束,不能私自离开。他这一走,章家班的口碑就毁了。 眼见她单薄的身影,驶去巷子口,他才收回目光,俯身拾起地上的寿司,心疼的搁置在掌心。 正欲送入口中,才唱了一大场,正是耗费体力、腹中空空的时候。不能亲自送她回去,恐她路上会一个人哭,已是焦虑的蹙眉。更不想辜负她的心意。 自虐般的,想要折磨自己。 “师父,你疯了?那都脏了,你还捡它干嘛!您又不是乞丐。若是让人看见,还当咱们章家班没落了,你连饭都吃不起了呢。以后还谁会请咱们?再说,也不吉利啊。”沈杏初步履匆匆地走过来,想要一把夺过,又恐师父发飙,便只能是想想,不敢付诸于行动。 她的担忧纯粹是多虑了,章锡成不管怎样作大死,梨园行的地位在那儿呢,都是无人能撼动的。 “等下吃坏了,又得去洋人医馆挂水。你就顾及着她身体不好,难不成你身体就好?你关心她,她在意你了么?人都走了,你还演什么苦肉计。要骗她心疼,也得人在的时候演啊。” 沈杏初撇了撇嘴,真不知道那被人玩过的残花败柳,有什么值得师父珍视的。台上演,台下也演,倒是顺手,就是不嫌累的慌。 “再说师父成亲又怎么了?凭什么跟她商量,她以前是人妻的身份,有什么资格要求?再说她嫁人,跟你商量了么?凭啥她可以嫁人,你不可以娶妻。未免太霸道了一点!你不跟她讲女德,也就罢了。她还跟您讲起男德来了。” 沈杏初气鼓鼓地站着,看着师父将那盒寿司吃完。心下对梁月盈,却也不得不服气。甚至赌气想着,什么时候,可以让她开个班,自己愿意付费报名学习,好知道怎么拿捏男人。 “她不是一向提倡男女平等吗?要我看,她给别的男人生了孩子。你也跟别的女人,生个孩子,这才公平!” “她叫你给她个答复,什么答复?无非是休妻。”温银妮在一旁静观半晌,终于忍不住了,开口愤愤道: “当了窑姐儿,还怕给自己立个破坏人家庭、狐狸精的牌坊。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打得一手好算盘。” “说够了没有?”攘外必先安内,对于章锡成来说,沈杏初的位置,都比温银妮近一些。 所以他先处理了这个小徒弟:“你从今儿起,就领戏班子回天津卫,别再这搅局。要是再让我看见,你跟阿月搬弄口舌,别怪我翻脸不、不顾念师徒的情分。” “师父,你的意思是,有她没我?”沈杏初委屈的瞪大了眼睛,红了眼圈: “我陪着你一路打江山,都比不过这个,给别的男人生过孩子的破抹布。” 师父就是窝里横,不舍得骂自己妻子,倒是拿自己出气。 是不是也说明,拿徒弟当了自己人?沈杏初虽这样自欺欺人的想着,可还是生气。她又没撒谎,师父又不是没结婚,被她污蔑。实话实说,凭什么被问责。 “你知道最好。以后看见我和阿月,给我绕道走。什么时候弄明白,你只有讨好她,才能留在我身边。什么时候再回来。”章锡成不受威胁,不被道德绑架,也不领她的情。 “想离开戏班子,没有拦着你。以后你沈老板去哪儿唱,都与我无关。能跟我打擂台,是你的本事。我不会让着你,也不会故意打压你。但你这么多年跟着我打天下,我也没亏待过你。你是在为自己努力,不是为别人。就算我们之间,不是相互帮助,共同受益。你对我但凡有那么点用处,都当报答我的栽培之恩了。你可以不感激,但别恩将仇报。” 他这话说得极重,也格外苛刻。沈杏初倒是听懂了。 她不想离开师父,正欲低个头、撒个娇,解释一些,却没想到,这一次,不灵了。因为那个女人回来了。 “戏班子的徒弟,随你挑。你若是愿意,就都带走。若是怕麻烦、劳累,就带你认为的好苗子。不成器的留下给我。或者带你亲自教出来,手把手栽培、有感情、舍不得留下的。”这一次,章锡成是认真的,也是动了真格的。 甚至哪一次都认真,只从前对她狠不下心来,这次,不想再重复之前的错误。
第296章 师父不吃窝边草 其实他也有几分不明白,小徒弟这回为何执意这么轴? 从前一向是乖巧、听话、懂事的,要是反对,自己娶妻时,为何不跳出来指手画脚,单单要针对阿月。 还没给阿月一个身份呢,她就这般不知进退,若自己真跟阿月成亲,她还不得上房揭瓦? “也不知你是搭错了哪根筋,从前你就跟别的徒弟不同,他们是怕挨打、想成角儿,才拼命练功。你是只要师父高兴,都愿意去努力。现在你明知道,你跟阿月过不去,我会不高兴,还要来反复触我的逆鳞。” 到底是多年的师徒情分,章锡成也觉自己做的太绝情了,随即缓和了语气。 “师父,你以为我迟迟不肯走,被你肆意欺辱,是为了这点散碎银子么?”沈杏初跟他使性子,便睁着眼睛说瞎话。 将这两年戏班收入的金山银矿,分到她手上的,使她从小乞丐,成了民国这个时代,为数不多的,不靠爹娘和丈夫,经济独立、能活得很好的女性,还能让很多同门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尽数抛到脑后去了。 “舌头捋直了,话要好好说。不然旁人还当我为老不尊,当师父的,潜规则徒弟。”杀人不过头点地,章锡成已将她赶走了,实舍不得对小徒弟,继续痛打落水狗,尤其还是他最得意的徒弟。 就解释这么一句,便不再对她多说,沈杏初哭哭啼啼,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与其被赶走,还不如被师父吃窝边草。 “你还在乎名声呢?宋大帅玩腻了、不要了的破烂玩意儿,你捡回来,当个宝贝似的,不怕世人怎么看。轮到我身上,就想起世人议论来了?你以为我这么多年,不肯嫁人,到底是为着什么?” 眼下的师父,在她眼里,就是小没良心。 “再说您哪儿就老了?不过比我们虚长几岁,因为叫一声师父,就充大辈。” “你不嫁人这事,你在外面见哪个男人,跟哪个男人说,是为了他,比你唱得《贵妃醉酒》都能撩拨人。”章锡成其实也不明白,他对徒弟不催婚、不催生,不干涉她们的婚姻大事,甚至尊重她们每个人,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 徒弟们可以结婚,可以单身,可以当姨太太,也可以包窑姐儿,甚至可以与同性在一起,时代不允许的,他都允许。 只要不碰大烟,不干涉别人,不侵害旁人利益,他都给他们最大的自由度和宽容度,也是佛系、懒得管。 偏这些徒弟反了天,要来管师父。 沈杏初不愿离开师父,可也不想发自肺腑、真心实意地讨好梁月盈,两下便这么坚持着。 “走就走,我只能为了留在你身边,假装对她好。可又会被你识破,那我还不如省省力气,放到台上去演,还能挣戏票钱。台下,也懒得演。” 旁的事上,章锡成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件事,不能伪和谐。沈杏初心里不痛快,装作乖顺,谁知哪天又会在身后捅阿月一刀。阿月受了那么多苦,他不允许她身边有危险的因素存在。 “你有自知之明很好。不管你是想开了,还是因为畏惧,只要你不是发自内心的接受她,就一天不准回我身边。” 这回不光是不准许她待在私宅,而是连沪上也不许待了。 “还有,以后别让我听见你侮辱她。不然,戏班子里拿烟壶烫嘴,我从未执行过这个刑罚,不介意拿它取代打板子。” 沈杏初不信师父真能这么狠,对别的徒弟,都是爱戴有加。对自己,能下得了这死手,就为那块宋大帅不要的破抹布。 “章锡成,你不要以为北疆战乱,我温家没落了,宅子被占、银钱损失一空,败走他乡,还需要依靠你养着,你就得意起来,以为能拿捏我了。”温银妮始终冷眼旁观,此刻也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你就是忘恩负义,要是没有我爹娘,你早死在北疆炮火纷飞里了。你要是敢出尔反尔,真休妻,我就跟你撕破脸!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我天天去你戏班子闹,让你身败名裂!” 反正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无业游民,又没组织约束着。 “哪怕你说得都是真的,你猜,我的戏迷,是会信你,还信我?尤其,你还是罔顾事实。”章锡成一向是个好性情的人,温润如玉,眼下,也没了那份好脾气。 “不干阿月的事,我也不会跟你长久的过下去。你不能在生活和事业上,为我提供一点帮助,还要不断精神内耗,提醒我自己不堪的过去,和错误的抉择。背着这个道德包袱,我太累了。” 章锡成平生头一遭说谎,将自己都骗了过去。他当初成亲,是形势所逼。这会儿和离,就是为了阿月。 若是没有阿月,结不结婚都行,跟谁成亲都一样,兴许这辈子,稀里糊涂的,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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