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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知道，我们烈山中学是私立学校，校委会的权力还是很大的。但校委会嘛，人多口杂，里面又不都是从事教育管理的专业人士，隔三差五总会冒出一些想当然的意见啊建议啊。这年头，什么工作都不好做呢。” “赞同。” 顾孝一已经习惯校长在进入正题之前冗长的寒暄，根据自己整整一个学期的归纳总结，校长的寒暄往往都暗含着对正题的铺垫。 “孝一啊，先坐。”王立群拿着茶杯来到了沙发前坐下，脸上的神情渐渐端正了起来，“今天找你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年前校队不是申请了正式队员的统一队服和训练服吗？设计方面我们都看过了，都特别好，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这也是今天早上的事，校委会那边不仅仅跟我提到了新任副校长的问题，也提到了校队经费的问题。” “校队服装的订做委托，是我对比了好多家服装厂后找到最有性价比的一家，一中本部四支学校运动队也全都是在这家服装公司订做运动服的。本来呢，我们订货量太少，一开始还不是现在这个价格，我跟这家服装公司谈了很久，好不容易才让他们给出了跟市一中一样的价格。真都有问题的话，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这些我都明白，原则上你选的这家服装公司呢，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还是那句话，孝一你得知道我们学校是私立学校，校委会如果提出了疑问，我们就必须想办法去解决这些疑问……” “校长，我有些不太明白，如果现在的问题是订做运动服的费用超出了预算，我们可以去找更便宜的服装厂来订做。原本订做校队队服的工作，我也只是提供一些建议和参考，毕竟这是对外代表学校的一种形象，质量好一些总不会是坏事。” “是的是的，我个人是很赞同这一点的。所以说，不管是设计方案，还是委托订做的商家，甚至是这一笔经费的数额，理论上这些都不该存在什么大问题。我担心就算在换一家更便宜的服装厂，校委会那边还是会挑三拣四……” 王立群校长说到这里时，脸上的神情再次由端正渐渐演变成了凝重，那凝重并非是遇到了多么严重的困难，更像是遇到了已经有过多次重复经历的困惑。 顾孝一同样察觉到校长言辞及举止的异样，正如他一开始所预料的那样，显然这次的麻烦还真不是简单的“经费超支”。 “孝一啊，怎么说呢，根据我的推测这件事其实真不是什么难事。上学期校队已经定下了十二名正式队员的名单，也淘汰了五名不合适的预选队员。这些都是很专业的事，我百分之百肯定是认同孝一你的要求和标准，”王立群校长一边说着，一边晃动着手里的茶杯，杯中摇摆旋转的茶叶正好呼应了他的闪烁其词，“只不过，我有一点不太明白，原则上咱们校队在选择队员时，应该吸纳实力更强的球员才是，据我了解到的请，在被淘汰的那五名预选队员当中，还是有能力很强的球员吧？” “球员的技术实力确实是参考的标准之一，但不是唯一的标准。”顾孝一回答道，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今次会面要应对的什么问题了。 “专业上的事，我确实不懂，原则上我肯定是相信孝一你的决定的，只是……” “校长，有什么问题不妨直说。” 王立群校长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陷入一阵沉默，不过这沉默很短暂。 “既然如此，好吧，我就不绕弯子了……”思索片刻后，他尽可能让语气显出开诚布公的意思，“咱们学校校队正式名单确定下来后，你把高二五班的易阳给排除在外了。孝一你刚到我们学校来执教，可能还不太了解，易阳他家的三舅爷曾经是咱们市教育局的领导，当然现在已经退休很久了，不过他的三舅现在是摩尔教育集团的副总经理。” 顾孝一知道摩尔教育集团正是烈山中学的投资方之一，而在烈山中学校委会里自然也有摩尔教育集团代表的一席位置。现在他总算厘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唯一有些意外和遗憾的，是易阳竟然会因为个人落选的事而利用家里关系来干扰校队运营。 “校长你的意思，校队队服审批不过，是因为我没能让易阳入选校队吗？”他问。 “架构上，校委会对学校的每一笔财务支出都有权利过问。”王立群校长语重心长的说道，“孝一啊，正如一开始所我说的，这件事其实不是什么麻烦事，说句实话，这几天我要应付的很多事，每一件事都要比这件事严重。等开学了，你把易阳再召回校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第52章 殊途同归（2） “校长，四月份开幕的市高中生男子篮球比赛，每个学校校队报名人数只有十二人。” “我明白了，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也不让你从校队里替换出一个名额，我们烈山中学校队队员扩充到十三人的名额，等全市比赛登记报名时，再看看哪一位队员实力较弱，这一届比赛就先让这个实力较弱的队员待命。说句不好听的，哪怕全市比赛时你让易阳待命都可，眼下无非是在学校内部给易阳一个校队队员的身份而已。” 顾孝一叹了一口气，神情渐渐显得沉重起来。 “孝一，无非是做做样子，对你，对校队本质上不会有什么很大的影响。”王立群观察到顾孝一的表情，他进一步劝说道，“我也知道这种事很让人厌恶，但我们不得不承认，在我们这位置上就会遇到这样让人厌恶的事。庆幸的是，这件事解决起来没有那么难。” “我一直以为，这些成年人的游戏规则不会发生在校园里，看来，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孝一啊，其实也没必要想的那么复杂。这件事，你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去办，今天晚点我就跟校委会那边打一声招呼，校队队服该按照什么计划去制作就按照什么计划去制作。” 王立群校长已经站起身来，打算结束这次谈话。 不过顾孝一并没有急着站起身来。 “校长，这件事对你来说很简单，对我来说可不简单。” “嗯？” “校队名单已经决定下来，我不会再做任何更改。至于校队队服的事，我想校长您也不想看到全市比赛时我们烈山中学没有统一队服上场吧。” “孝一，难道我刚才的话没说清楚吗？我个人对你的工作和你在专业领域的决定，是完全赞同和认可的。现在这件事我们完全有用最简单最节省人力物力的办法去解决，何必要弄的这么复杂。说句难听的话，就算今天我帮你解决了校队队服的问题，谁能保证校委会明天还会不会给你找其他麻烦呢？” “校长，您现在是不是认为我太不会变通了，对吗？” “我只是觉得孝一你现在稍微变通一下，能让你和校队甚至我省掉不少麻烦。” “校长您错了，如果我现在变通了，只会让我和校队甚至你以后更麻烦。” 王立群的脸上立刻流露出了几分不满，但身为一校之长，这么多年来与无数人打过交道，即便遇到再恶劣的情况，他都能够也必须能够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他重新回到沙发前坐了下来，不发一言的盯着顾孝一，等待着顾孝一把话讲完。 “其实在很多人看来，学校运动队就像是一个体育兴趣小组，老师也好，家长也好，甚至连大部分学生都是这么认为，就算是在体育教学最好的学校里，十有八九也是同样的认知氛围。”顾孝一缓缓的说道。他从职业联盟退役之后回到了随州故乡，前前后后有一年的时间都在观察这座城市的体育事业，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便是亲眼目睹所得出的结论。 王立群校长沉思了片刻，暂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做为一名有着二十多年经验的教育行业从业者，对体育教学的现状自然要比顾孝一更清楚。 “烈山中学篮球校队对于校长您而言，它可能只是学校评级时的工具；对于校委会而言，学校评级上去了就能获得更多的投资和生源；对于老师们而言，学校实力增加了，他们同样可以得到更好的教学资源和资历，工资也会好看一点。其实不管是什么原因或者动机，至少大家都希望校队能办好，能在全市比赛上打出好成绩，能让各级领导和社会更多的关注到烈山中学。”顾孝一继续说着。 他相信这个道理王立群校长不会不懂，校委会和全校老师们也不会不明白。他知道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用理想和热爱去讨论一件事十分困难，不如用利害去讨论更有效果。 “本来呢，大家在大的层面上都有很清晰很团结的认识，可是在已经过去的一个学期里，偏偏在小的层面上纷纷装糊涂。经费也好，训练设备也好，校队队服也好，对我而言这些都是小问题，甚至可以说不是问题，哪怕没有篮球场，没有篮球，学校一分钱经费都没批不下来，我个人都能找到很多办法带领校队完成训练。” 停了停之后，顾孝一放缓了语气向王立群校长讲了一个自己的见闻。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他以职业联盟球员的身份，去贵州访问了一所山区中学。那是一所政府在扶贫行动中资助建立的中学，全校师生加起来不到三百人，校园里没有任何运动设施，距离学校最近的运动场是山下的打谷场，农闲时打谷场外围的树干上会安装一个简易的篮球框，这里随即就变成了一个半场篮球场。在这样简陋的条件下，这所山区中学也有自己的篮球校队，每年还都会参加县市里的比赛，最开始的那几年里，这帮孩子就是穿着各自的短袖上场，用红领巾当做统一的标识。几乎毫无悬念的，这所中学的校队每年都没有打出过小组赛，但每年依然还会坚持报名参加县市的比赛。 这所山区中学之所以这么热衷于篮球，并不是因为学校需要评级、需要获得更多的资金和关注，也不是对篮球这项运动有着独一无二的热爱。山区中学的校长很明白，他的能力十分有限，自己和这所中学很难做到让所有孩子改写命运，这些孩子当中的大部分人永远都获得不了与城市里同龄人相对等的机会，且不说以后考上一所好大学、找到一份好工作，哪怕仅仅是从这片山区里走出去，都有可能要付出两三代人的努力才能达成。山区中学校长自知能帮助这些孩子的地方不多，但至少要帮助他们拥有一副健康体魄。 听到这里，王立群校长的神色愈发显出了深沉。 顾孝一告诉王立群校长：“我之所以要在这些小问题上一而再再而三的找校长您掰扯，只是想确定校长您在大的层面上的态度。归根结底，我们都希望把校队办好，无论出发点是什么，至少目标是一致的。” 王立群校长深吸了一口气，十分认真的说道：“殊途同归，我能说的是，在这一点上我们确实都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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