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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稍晚的时候，熊小兰再次来找顾孝一，其实除了刘家耀、邓镜威、余鼎这三名队员之外，还有不少其他队员都正在受到来自家长和班级老师的压力，只不过他们的家长或者老师相对没有那么决绝，因此还没有到达像刘家耀、邓镜威、余鼎三人那样不得不退出校队的程度。但这始终是不妙的情况，谁也不知道在某一天时会不会有队员承受不住这些压力，并且这些压力给队员们造成的消极心理，或多或少都会影响运动表现力。
第65章 赛前最后的战斗（3） 周五清晨的时候，这座城市下了一场小雨，温度适中，湿度也刚好，出门在外即便没有雨伞也不碍事。雨水细润，就像是丝质薄纱一样轻抚着天地万物，它将春天推进到了最盎然的时机，也彻底扫出了早几天迁延不散的阴冷。 王立群校长突然开始对福建茶产生了兴趣，东拼西凑了一套完整的茶具，将办公室里面积不大的茶几摆放的满满当当。他发现福建茶喝起来看似工序繁复，但只要熟练掌握后，反而非常适合忙里偷闲，自动保温热水壶保持热水在 97 度左右，随手拿起便能泡茶，一袋福建茶包正好泡一碗茶，一碗茶去掉第一泡的洗茶后差不多还能泡三、四回，一共可以喝上十来小杯，前后用不了十几二十分钟的时间，喝完便能立刻重返工作。 这会儿他刚好泡好了一碗乌龙茶，将第一泡洗茶的浇到了茶盘中间一尊小和尚模样的茶宠上，随后再次向茶碗里注入热水。他没有急着将第二泡茶分入小杯，像模像样的用茶碗盖刮了刮茶叶，让茶叶在热水中浸泡的更均匀一些，接着拿起茶碗盖放在鼻尖前品吸了一番茶水的香味，植物焦香混着热蒸汽直入鼻腔，迫使自己露出了怡然自得的表情。 最终，他沏好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了茶几对面的顾孝一面前。 “孝一你之前在福建生活过很长时间，想必对福建茶很有了解吧。”他闲聊的问道。 “有一些吧，那时候在福建打球，队里的助教和领导都喝茶，我每天怎么也得喝上五六包茶呢。”顾孝一接过了茶杯，嗅了嗅茶香后，小心翼翼的将热茶分成了三口喝下。 “福建茶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比我们这边喝茶仔细多了，味道也重，开始喝了就停不下来了。”王立群一边说着，一边喝着茶，嘬出了一连串响声来。 “各地的茶各有风格，校长喜欢福建茶的话，回头我送您一罐肉桂茶，每年都会托福建朋友帮忙寄一些茶叶过来，家里还有不少。”顾孝一说道。 “这怎么好意思，不过我还真没喝过肉桂，有机会一定要尝一尝。” “校长，下个月 20 号，全市高中生联赛就开赛了。” 王立群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顾孝一今天来找自己是为了校队最近接连发生状况的事，校内的很多事自己都一清二楚，不久前校委会还召开了一次临时会议，会上也讨论了家长们对最近一段时间教学质量的质疑。他不着急接话，而是不慌不忙的再次泡了一碗茶，给顾孝一面前的空杯重新续上。 “怎么说呢，学生们学习成绩下降，就我们这些从业人士来看，其实是很常见的情况。高中课程是一个阶梯式上升的难度变化，越往后学越需要高度的专注和耐性。这几天发生的事，只能说是各种巧合堆积在了一块。一方面校队新近成立，做为一个新生的教学单位，少不了有会遭到各种质疑、引起各种矛盾；另一方面，我们烈山中学建校至今的教学名声也不够出色，孝一你也应该知道，直到现在很多人都认为我们烈山中学是一个复读学校。” 说到这里，王立群校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杯茶是刚续上的热茶，但他这次喝的很安静，没有嘬出任何声响。 “说句难听一些的话，我们学校每年招生的学生，大部分都是中考非常不理想的孩子，他们当中真正还想再努力一把的几乎占不到百分之十的比例。现在城里的家庭条件都不差，家长们不想让孩子去念中专，孩子们自己也瞧不上中专，所以就选择来我们这样的私立高中，先得过且过的熬过眼前的三年而已。” 顾孝一平静的听着王立群校长的话，没有任何打断的意思，其实听到这里时，在他的心里已经明白了王立群校长想要传递给自己的信息了。很多时候，看上去不应该这么困难的事，之所以会这么困难，是因为它的困难通常不能被大家所看到。 “如果查阅一下咱们学校建校以来的学生成绩统计表，很容易就能得出一个结论，不单单今年有不少学生成绩直线下滑，每年大概有一半的学生会越学越迷茫，三分之一的学生会自暴自弃，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学生坚持不到高中毕业。咱们学校的师资都是市一中退休返聘的老师，平心而论，我们跟学生家长一样，没有人希望看到孩子们学习成绩不好。但现实情况是，初中之前孩子们对读书学习的理解基本上已经定型了，只有少数孩子后知后觉，到高中时还有机会发力上进。那些不明白或者说不在乎学习的孩子们，我们很难在高中三年这么紧张的时间里再去给予他们启发。” 王立群沏好了第四泡茶，此时的茶水已经有了明显的清淡，但茶叶的涩甜香味仍然还有。他本来想告诉顾孝一一些自己从业以来总结得出的感受，其实不单单在国内，在全世界大部分国家里，真正能做到或者说适合做到完成全部本科学业的学生，很难超过每年学生总数的一半。国内与国外最大的区别是，就是在乎和不在乎。国内的风气，还是太容易产生焦虑了。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把这些个人感受说出来，毕竟顾孝一只是一名篮球教练，很多事本不应该由篮球教练去负责。 “我呢，也是没想到，这件事会让校委会那边上纲上线。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所有问题的关键还是很多巧合碰到了一块儿，咱们校队刚成立，校队里大部分孩子们的成绩出了问题，从时间上来判断，他们又都是加入校队之后才出现了这些状况。孩子们喜欢打球，心思免不了会被分散。就我个人而言，肯定不能把责任全部推到校队身上。”说到这里，他喝完了杯中剩下的茶，随着吁出一口热气，一时也分不清楚是叹息还是烫嘴。 “我最担心和最遗憾的还是，就算现在校队解散了，这些孩子的学习成绩依然不会有好转。”顾孝一语气沉重的说道。 “嗯，很难说。”王立群将茶碗里的茶叶清倒出来，用热水稍微涮洗了一下，随后在茶盒里一通翻找，挑出了一包铁观音，继而开始泡上了新一轮的茶。“只不过我们为人师长，面对家长的要求和学生的未来，我们必须肩负起责任。” “我明白。虽然我不负责文化课教学工作，但做为一个过来人，我也知道好好学习对于这些孩子的重要性。矛盾的是，我只是一名篮球运动员，我可以指导他们如何克服篮球运动上的难题，但很难说服他们在文化课上提高积极性，同时，眼看全市联赛就要开始了，校队上下的士气和心态都还需要调整。”顾孝一直言道。 “孝一啊，我知道校队现在的处境不是很好，但你也得理解，对内对外，我这个校长能做的已经都做了。高三年级组老师那边，我跟黄主任一直在安抚；校委会那边更麻烦，都有人开始讨论咱们学校是不是真有必要组建校队了，有些人觉得每年支出这么大的预算只是为了参加篮球比赛，倒不如集中精力培养几个尖子生去参加数理化全省全国的比赛。”王立群既为难又疲惫的说道，可见他在这些事上已经付出了不少心力。 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直到新的一壶水烧到了 97 度。 “成立校队，提高学校的体育教学水平，参加今年年底的区评选，是我担任烈山中学校长以来做出的第一个重大决定。我不希望我们烈山中学在外人看来，还是当年那个一中分校，是一个只能靠复读为招牌的学校。我曾经想过很多方案来提高我们烈山中学的名声和定位，我一直以为顺应国家号召发展体育教学是一个好办法。只是现在看来，太多人都急于求成，恨不得这个月有校队，下个月就能出一个全省冠军。” 王立群校长继续说着，同时手上也不忘继续沏泡新茶。 “我想，”他沉思了片刻后，又说道，“现在我还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去拖延校委会对校队的讨论，至少，为你们争取到下个月参加比赛。孝一啊，咱们学校可一定要在全市联赛上拿出好成绩，现在的情况，恐怕不是单单击败新亚培德学校就能让校委会那边满足了。” “之前有很多人问过我一个问题，为什么我放弃了去市一中、二中这样的重点学校去执教，而是选择来到了烈山中学。我相信，校长您也应该有这样疑惑吧？”顾孝一没有急着回答王立群的问题，反而抛给了对方一个问题。 “是啊，都快过去一年了，这个问题应该是咱们学校校队建队史上最大的悬念吧。”王立群校长下意识抬了起头，笑着向顾孝一说道。 “已经有成熟校队的学校里，我可能很难找到那种从零开始、一起携手克服种种困难的伙伴。篮球是团队运动，它不单单是指场上，同时也含括了场外。我庆幸的是，在这里，我找到了。”顾孝一真诚的说道。 王立群校长有所感悟，这大概就是一种联手创业的情谊。不仅如此，他还从顾孝一的话里听出，这种同伴不单单是在说何尚生、熊小兰，以及那些在校队办公室协作的学生们，同时也是在说自己。一念及此，他不禁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一直以来，他都能感受到周边同事、下属，或者校委会和教育部门对自己的不理解，仿佛在大家眼里，自己就是一个爱慕虚荣、好高骛远、长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反派角色。在去年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甚至也能从顾孝一的态度上感受到同样的看法。 烈山中学在脱离一中分校成为了独立私立高中之后，他一心要要做的事便是尽快摆脱“一中分校”、“复读高中”的形象，而自己的操之过急自然会引起许多守旧教职人员的不满。也许在很多人们看来，私立高中就是一个公司，尤其是像烈山中学这样一所高低不成、只顾着借用一中分校招牌、甚至多少还带点“野鸡学校”色彩的学校，无论是老师、家长亦或是学生本人，都认定了这里不会出现天才和奇迹。 他坚持想要办好烈山中学，是因为身为过来人，自己深知学校肩负着树人育人的重大责任，也深知包括自己和反对自己的所有人在内，没有人不希望学生们能有好成绩。烈山中学改变，何尝不是一种“从零开始”？这几年来，他多么希望能像顾孝一所说的那样，遇到一些可以共克时艰、携手进退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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