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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服务员刚好走过来上菜，我松开阿宝的胳膊，示意她回去坐好：“咱们好好聊聊吧。” “还有什么好聊的？”她面颊上泪痕犹湿，却强装出一脸骄傲的冷漠。 我半拉半推地把她按在椅子上：“先坐。”老刘站在一旁无可奈何地叉着腰，他只喜欢看热闹，但并不擅长凑热闹。我瞟了他一眼，只见其满脸都是敬而远之的意味，随时可能逃跑，便觑准时机飞起一脚踹在他腿弯里，他双膝一软，踉踉跄跄地跌坐在我身边。 三人坐定，我问：“阿宝，你是为了显得高一点才带着脑袋出门吗？” 阿宝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马上又想翻脸。 我根本不会留给她开口的机会，紧紧追问：“这种杀敌一人自损三千的招儿，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阿宝索性一扭头，看向窗外，打定主意不跟我废话。 “你的性格我很了解，只要你觉得自己还没输，这事儿就不算完。”我慢条斯理地抠着鼻孔，桌子中央，麻辣火锅正咕嘟嘟地泛着红泡沫，“对你来说，感情失利永远只是暂时的，在这方面你从来不甘示弱，所以，如果这次我不跟你把话讲清楚，说不定还会有下一次交锋。你要真打算跟我拼个鱼死网破的话，我倒也不怕，怕就怕网还没破，鱼先死了。” 我笑吟吟地直视阿宝，神情笃定。老刘闷着头在旁边下羊肉，一副“关我屌事”的样。 “有这时间对我兴师问罪，不如管好你自己的男人。”阿宝不无讥讽。 操，她说得对，这熊孩子确实欠管教…… 不过，我不在乎。 我对人生没什么洁癖，世上充斥着各种细菌，正是它们维持着自然界的正常循环。任何人在一生中都有无数可能成为其他人的病菌，你的成长必然踩着无数病毒的尸骨，所以不必畏惧和厌恶。“他还小，以后犯错的机会还很多。我既然把他给睡了，就要对他的成长负责，遇到一点儿波折就撒手不管了，那不是有担当的态度。”我从老刘的汤勺里抢了块羊肉，在油碟里蘸了蘸，好心地送到阿宝面前的小碗里，然后搁下筷子继续说，“男人最容易高估的两件事，一是自己的性能力，二是前女友对自己的感情。他之所以会上你的钩，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他认为你对他仍念念不忘，但真相是什么呢——也许一个女人肯陪你上床、送你礼物，甚至结婚的前一晚找你缠绵，但一到关键时刻就恨不得钻进地缝来避开你，一旦反悔又可以泪流满面求你回心转意，那么这女人享受的并不是爱情，而是自己玩弄男人的手段和功力——你坑别人，我不管，可要是想坑我的人，你最好先反思一下智商。” 我仍是笑容可掬，不时给她夹几筷热菜。阿宝只是不吭声，我夹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怀孕的女人就这一点最精明，任何情况下也不会让宝宝饿着。 “年纪小，见识少，这是必然的。我小时候在一个美丽的夏夜被某小哥拥抱过之后，就觉得自己是他的人了；在我二十三岁的时候，如果他突然回来向我告白，我或许也会意乱情迷好些天；但在我二十八岁的时候，任凭他再如何花言巧语，也休想向我借走一百块钱。你的小耗子对你的感情，也不过仅此而已。也许受面子和认知的限制，他对你还念一些旧情，为了安慰你，才说自己对目前的爱情也不确定，给你留点儿念想。事实上，男人爱不爱一个女人，他自己最清楚。你不趁此机会华丽转身，留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潇洒背影，却不识相地继续纠缠，自己骗自己还会有风花雪月，有意思吗？十七八岁天真，是天真；二十五岁朝上还天真，就是脑残了。” 阿宝表面上一片木然，但心中不可能毫无感触，她的筷子夹进了蒜蓉碟。 “干干净净做爱，清清白白做人。这句话是成熟女性的行为准则，你要是愿意遵守，我可以不计前嫌，把你们母子安顿好。如果你还是坚持选择要当我的敌人，那可就别怪我对你心狠手辣。你现在有什么竞争筹码？五个月大的胎儿吗？”我冷笑一声，戾气尽现，“赵珍宝，你真的想见识一下我能有多铁血绝情吗？” 阿宝受我语气所迫，不由得抬起头来，与我锋芒毕露的眼神相对，身子微震，手中筷子掉落一根。 我这一身喜怒无常的本领，多半得益于我母亲的言传身教。 小时候，有一次吃饭的时候我妈又抽风，凶猛地痛斥我，我默默回屋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她走过来无比温柔地对我说：“好孩子，不要再生妈妈的气了……”我瞬间差点感动得泪流满面，接着，她脸色陡然一沉，恶狠狠地骂道：“再生气，我他妈抽死你！” 只有经历过这样的成长环境，才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网上情感社区里的好心包子被恶心闺蜜挖墙脚的故事，全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不想再为人世间贡献狗血。 阿宝捡起筷子，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态来：“他对你这么重要？” “这孩子本性不坏，又做得一手好菜。这年头好脾气的厨子并不好找，所以我有耐心等他成长。你玩过养成游戏吗？把萝莉养大了就是媳妇。”我把玩着不锈钢勺子，坦然道，“我自身并不需要婚姻那种模糊的东西，但我父亲一定需要我稳定下来。所以对我来说，婚姻这种事，重在参与。” 阿宝一脸不屑：“说白了，你也是一个感情骗子。” 我被这句话噎了一下，顿了一顿，宽容地笑了：“天下若有这样的感情骗子，你也给我介绍几个吧。” 在场所有人，包括阿宝，都只看到了我对这个小白脸的宽容，却看不到他对我的忍让。只看到我在三观上对他的调教，没有看到他在性情上对我的治理。跟他在一起，我的脾气很稳定——饶是我脸皮粗厚，也无法对一个任劳任怨的帅厨子发火。往往是一言不合我脸色甫变，他便立刻笑眯眯端过来一碗薏米丑耳炖雪蛤，使劲献殷勤：“怕粘锅，搅了两个小时没停手，胳膊都要累断了。”再发脾气你还是人吗？简丹丹曾羡慕地询问过我，男朋友长得太帅是种什么样的体验？我想了想回答说：就是本来想冲他发顿脾气的，可一抬头看见他英俊的脸，就不由自主浑身发烫倒在他怀里柔声嗔怪：“小坏蛋，以后不要这样了……” 老刘一边喝扎啤吃小墨鱼，一边无比鄙夷地盯着我。 我耸耸肩：“你不要这么一脸赞赏地看着我。萨特说‘他人即地狱’，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所以肯定是反复纠结踟蹰苦痛明暗共生的。选择另一个人又如何？该受的伤、该遭的劫还不是注定一样？” 老刘对聪慧的女人极为不齿：“你看得这么开想干啥？满嘴的文言文，你还想考研啊？” 我根本不想搭理他，可是他几杯啤酒下肚还来劲了，又粗声大气地对阿宝说：“你也甭纠结了，不就是想给肚里孩子找一爸吗？我们市场有一看门的大爷……” 老刘说话向来这样鲁莽直接，我常揶揄他，将来如果横死街头一定是叫人抽嘴巴抽死的。阿宝筷子一摔，激动了：“杨五斤，我只不过约你男人出来吃个饭，你用不着组个团来羞辱我吧？上帝也不能一只手拍掌，你把自家男人管好就行了，少在这里跟我卖弄大道理！你虽然经历过人生的惨事，可是也占尽了世间的好处！你是城市人，家世好，有房有车，又写得一手好文章，做人当然有底气！可是我有什么？农村户口，未婚先孕，还被抛弃了。你说，我现在除了找个男人投靠还能干点什么？你指条明路吧！” 她终于说了实话，我心里略微踏实了一点。只为了找个依靠才挖别人墙脚，严格说起来都算是失足妇女当中的模范青年了。其他某些心理比较阴暗歹毒的，她们就喜欢在竞争中让另一个女人伤心落败，这样才有胜利的快感。 “人活一辈子，真的不需要多大志向。也许有时选错了路，让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个loser，但至少，我们可以避免成为自己最初瞧不起的那类人。”我掏出一张酒店房卡，推到她面前，即使丁中浩可能会放弃我选择她，我也没想过对她不管不问，“我早上已经给你订好了酒店，你先住几天。我想和你一起见见你的未婚夫，你考虑清楚就告诉我。” “他？下辈子我才会见他！”阿宝厉辣地笑着，眼神散乱，表情狂傥至极。 而后她擦净了嘴，抄起房卡，转身就走。 也许是我的心理作用，见她迈步出门的姿态，竟有那么一点苍老趔趄，满头青丝在阳光反射下犹如白发。 所谓旧爱，美如蝴蝶也好，恨如毒蝎也罢，经过了岁月风雨，最后都要变成枯槁的标本。一味说爱，是留不住人的，能够维系两人之间长久亲密关系的纽带，还有肝胆相照的义气、眼疾手辣的智慧，以及不离不弃的恩德。其中“眼疾手辣的智慧”，就是用于应付类似这一次的诱惑：发现得早，扼杀得快。 另外，我对于丁中浩的依赖心理也有一定把握，“真感情”充其量也就是个蓄魔技能，“真肉体”才是终极奥义的大招啊！ 老刘终于忍不住了，抓狂地问我：“你到底是让我陪你干什么来的？唱歌吃火锅？” “万一他们联手揍我呢……” （二） 基本上，你在男人第一次犯错时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会影响他今后的考量与判断。犯错成本越高，行动便会越谨慎。古人教训：“一次不忠，百次不容。”今人感慨：“有多少原谅就有多少对不起。”不过，像这些墙头草定律，我从来都不往心里去。你不爱他，他就是个屁。你爱他，定律就是个屁。 在婚恋观上，我一向比较认同西方的价值体系。眼下中国虽然大肆吹捧男女平等，但是婚恋观念仍然愚昧落后，很多女性把傲娇当成独立，拿泼辣作为个性。我曾认识一个小女孩，她不知道从小接受的什么教育，居然以为只要一直保持骄傲就自然会有男人臣服于她，结果就是不断被好男人甩掉。男性的观念则落后得更远，大概还停留在十几世纪，把滥情当风雅，流连于脂粉堆中寻觅存在感，一旦他受到的诱惑跟心智的成熟度不成正比，便手忙脚乱理智全失，无法从容应对。身处这样的大局势当中，倘若你不够敏感、毫无手段，等到雪崩时，反正没有一片雪花会有负罪感。 生活中，这样的例子太多了：男人甲，某天不知道喝了妇炎洁还是别的什么，突然发现不爱自己老婆了，横竖都看不顺眼，在夜店泡来的小妞一脸大麻子，倒是显得风情万种——依靠良心来保持忠诚，就跟依靠唱红歌来保持党员先进性一样不现实。只有相信科学，才能保证爱情美满。 老刘送我回去时，精辟地做了总结：“你一开始表现得还算霸气，我差点就准备追你了，可惜后来还是脱离不了低级趣味。唉，女人就是女人，自家的矬货都当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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