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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哇地大哭，但没人敢再安慰她。 多么可怕的孩子。 多么恐怖的用心。 我真不知道到底谁比谁大五岁，到底谁才是个孩子。 妈妈跟着我进了房间，绞尽脑汁劝我：“谁都有过不知好歹的十二岁，你就别计较了。” 我看着她，冷笑。多么朴素的唯心主义辩证哲学思想啊！不喝三瓶以上的妇炎洁都达不到这个水平。是的，在这个家庭里只有我是外人，管吃管住已算得上仁至义尽，何必处处体会我的苦闷、我的委屈、我的痛楚。妹妹她品学兼优，而我，品学堪忧。她考上的是重点初中，而以我的成绩，未来连考上个二本都成问题。我曾开玩笑问妈妈：“咱家怎样才不穷？”她怒其不争地瞪着我说：“大女儿拖去喂狗熊！” 我把妈妈推出门，戴上耳机继续看书。看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死死盯着那一页。 小哥搬去了三个字的外国城市，也许是多伦多，也许是墨尔本，也许是洛杉矶……我不知道该从哪里找寻他的一丝痕迹。关于国外，年幼的我尚一无所知，朦胧的美好印象也是来自于他的倾情描述：“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将来每一个纪念日都去最美的地方庆祝，我三十岁生日的时候，一定会带你去金巴兰海滩，在全世界最美丽的日落里向你求婚……到了冬天，我们就去特卡波湖边的山顶上看星星，会美到你的眼泪都要掉下来呢……”他语气中那雄心勃勃的热情，直到多年后，每每不慎想起，仍会让我难过得像个念旧的傻逼。 年纪越长，就越难以体会到那种“付出再多，都不觉得被辜负”的爱情。 在妹妹说出真相之后，我们自然无法再回到过去那种相安无事的状态。血气方刚的我，和所向睥睨的她，使得家里笼罩着一种迟早必有一战的恐怖氛围。正好姑姑那里传来新消息，说老杨手术成功，已经出院回家了，叔叔便赶紧拜托他弟弟顺道送我回去。路上，经过了那间打工的西餐厅，我鬼使神差地要求下车，走了进去。在曾经只属于我们俩的更衣室里，我发现了小哥留下的一个猫面笔记本，翻开来，遒劲的钢笔字迹如此熟悉。那是文艺范儿的小哥在暑假期间所写的一篇青涩小说，刚刚写至一半，在男女主角相爱最甜蜜时，戛然而止。 文末那一页，潦草地写了四行字： “水母死后会变成水 静悄悄的 不留痕迹 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抱着笔记本走出餐厅大门，心痛得连身旁的安慰都听不见。活了十几年，我第一次当众号啕痛哭，哭得口歪眼斜，脸皮直抖，根本没法控制，两行大鼻涕粘在胸口再挂到脚背上，就像个突然得了失心疯的大逗逼。 第28章 都是你妈逼的(1) （一） 阿宝怔然失语片刻，涩然开口：“还真是相爱相杀的一对姐妹啊……” “现在你心理平衡多了吧？”我苦笑，“前几年你看漏的悲剧，都在这两个小时里补齐了。” 阿宝没动，依旧抱着手臂斜倚在椅子上，但神情明显愉快多了，眼中也浮起了那种“同是天涯倒霉鬼”的惺惺相惜。突然想起来一事，她警觉地问我：“刚才你说，她是因，我是果，是什么意思？” 我说了这么久，早已觉得有些口干，转头瞥见桌上摆了一只杯子，拿起来喝了几口，润润嗓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上丁中浩吗？” 阿宝摇摇头。 “他……他跟我那个初恋小哥长得好像。”我顿了顿，心里浮起一丝复杂的失落感，不知是惆怅还是苦涩，“头一次见面我还没有注意，第二次见他我刚好喝得有点高，醉眼蒙眬的，当时就觉得那清秀的眉眼儿，几乎是一模一样！但我心里明白，十几年都过去了，就算是他本人出现，也不可能青春永驻一直长那个样子，这只是一个容貌相似的人罢了。所以我一开始只把这件事当成个小小的惊喜，并没留心。” “可是后来，我去了他住的地方，看到他电脑上有一张照片……” 说到这里，我深呼吸一下，才能继续叙述下去。 “是他跟我妹妹的合影，非常亲密。看样子，他们俩应该曾经是恋人之类的。” “他和你妹妹……他们也认识？”阿宝惊讶极了。 我双手捧着冰凉的杯子，垂下眼眸，望着水中自己黑乎乎的倒影，笑了笑：“很巧吧？我也以为，这又是一个巧合。”我抬起眼，看向阿宝，能感觉到自己的笑容由温和逐渐变得凄厉起来：“你知道我当时想了些什么吗？我心想，原来这就是她的男朋友啊，那种蛇蝎心肠的愚蠢少女，怎么还配得到爱情？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能亲自报复她，让她体验到跟我同样的痛苦，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恨。所以，当我意识到她的男朋友就在我眼前，只需要耍些小手段，这男孩就会一直待在我控制范围之内，下得厨房，上得大床，而这一切迟早都会被她知晓……当我想到那么美的画面，大白天的我都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 是的，无冲突不小说，无复仇不爷们儿。我从未标榜过自己是什么好人。 那天看到的笔记本电脑桌面照片，我一直深深记得，从未敢忘。丁中浩轻吻那个美丽女孩的脸，他的眼睛闭着，纯净而虔诚，女孩子笑盈盈地看向镜头，长发飞扬，眼睛明亮，微微翘起的唇角显得那么天真俏丽，好一个水灵灵的正妞。 她长大了，还是那么漂亮、娇矜。 阿宝脑筋转得很快，被我的暗示惊呆了：“你是说，你对他……全是虚情假意？” 我没有立刻回答，视线从她脸上移向了窗外，放空片刻，才皱着眉头慢吞吞地开口：“但是，我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只有聪明人才会犯的错误……” 故事在这里突然断了，阿宝催问：“什么错误？” “上面这些都是铺垫而已，真相揭开时总是血淋淋的。”我岔开话题，“故事说到这里，你难道从没有起过疑心？为什么一切都是这么巧？为什么我妹妹的男友偏偏长得很像我的初恋，而且又屡次出现在我面前？甚至，两年之前他还跟我的室友——也就是阿宝你——暧昧过一段，这些真的只是巧合吗？” 阿宝聪明伶俐，自然体味出了我话中深意。 “你是说……” “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能亲自报复我，何尝不是我妹妹最大的遗恨？她一定觉得，丁中浩有那么一张得天独厚的脸蛋，只要再肯花点心思，说不定就能耍得我团团转。至于他们俩是怎么勾搭上的，我不清楚，也没兴趣。我只知道，与其相信这种极小概率的事件是爱情，不如相信它是阴谋。” 听着我冷静的分析，阿宝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慌乱起来，隐隐还有一丝恐惧。 我继续说下去：“当时，我已经有了男朋友姜坎，想挖我墙脚必须采取一些迂回战术。我猜，丁中浩那时候也许试图通过你来接近我，可惜你很快就变心去了上海，他才没有得逞。所以我说，她是因，你是果。你可以回想一下，他是不是向你打听过……” “够了！”阿宝倏地断喝，浑身颤抖。 她扭头避开了我的直视，以闪烁的眼神来掩饰内心深处的不安，但面部表情已有些明显的僵硬。 于是我淡淡总结：“他是块毒蛋糕，不管包装盒上打了多少蝴蝶结。” 然后闭上嘴，此事再也不提。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事，点到为止，人艰不拆。 她抖着腿。我喝着水。 半晌，她缓缓转回了脸，问我：“你那个妹妹，她叫什么名字？” 我抬起头，把喝空的杯子放回桌上：“她随母亲姓齐，父亲姓刘，所以她的名字就叫‘齐刘海儿’。呵呵，多么矫情的名字，真是听着就想枪毙啊。”我随口揶揄着，刻意忽略掉阿宝脸上的艳羡之色。“赵珍宝”遇见“齐刘海儿”，就像“咸瓜屯”遇见“普罗旺斯”，有一种说不出的隐痛。 “你还打算跟她继续斗下去吗？” 阿宝提的这个问题，也是我每天都在拷问自己的。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毕竟过去了这么久，我后来的漂浮挣扎与当年痛失所爱比起来，可算是各有千秋，自觉已经饱经沧桑看透世情。每当回忆起往事，年少时的失落与酸楚也逐渐沉淀为一抹淡淡的微笑。我怎么也没想到，作为那一切悲剧始作俑者的齐刘海儿，对我的恨意居然丝毫未减，还在伺机报复。可见，性情上的缺陷是不会因为年龄增长而自动弥补的。我对男人的要求远比对女人严格，海儿对我所做的，或许我还能报以一哂，但是丁中浩对我所做的，简直令我不齿到极点。 他以为我会像拿命赌博的小姑娘，爱上浑蛋就自毁一生，实在可笑！ 从拎不清到刹不住，上钩的女人无一例外是以这种模式被渣男套牢的，而我不巧在这世上混了快三十年，什么叫拎得清，还是心里有数的。一只老鼠围着鼠夹子上的五花肉淌了会儿口水，最后还是头也不回地跑了，这就叫拎得清。 可是想通这些，除了感到凛冽的快意之外，怎么还觉察出痛彻心扉的冷呢？ 要斗到什么时候，才能分个胜负？ 唉，心肠毕竟是一挂肉家伙，即使开了刃也捅不死人。 见我一直默不作声，阿宝没再追问，黯然道：“你告诉我这些，就是想让我看清楚一切都是假象，别再对爱情有妄想是吗？” “不，我是希望你能沉下心来，踏踏实实过日子，永远别去向往那种从一个男朋友家流落到另一个男朋友家的生活。Mr.Wrong是最好的爱情导师，可你就是不肯认真学习……”我这番苦口婆心的劝诫还没有说完，阿宝就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了我，一脸好奇地问：“你初恋小哥的三十岁生日是什么时候啊，你还记得吗？” 我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在心中默默盘算：“那年他十九……三十岁应该就是今年了，今年七月，已经过去了。” “那你去没去金巴兰呢？”她对这陈年八卦来了兴致。 “我又没怀孕！需要找前男友吗？” 我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她这永远撺掇别人忽略自己的性子，真叫人又来气又无可奈何。 从前我们同居时，也算得上是志趣相近、意气相投，两个大大咧咧的漂亮姑娘，既宅且腐，没心没肺，虽粗枝大叶，但男人不缺，从来不曾为感情的事发愁，更莫提为这事翻脸了。所以每当看到有人心有戚戚焉地转发“你为什么没有男（女）朋友”之类的二逼小段，列出了“腐、宅、爷们心”之类性格特征，我就想说，你找不到对象一般跟你的性格没有多大关系，通常是脸的原因。只要你有女神的颜，就算配一颗女鬼的心，照样是纵横沙场、笑傲风云。十步偷一腥，千里不留行。事了抹嘴去，深藏功与名。用阿宝的话说，“咱们年轻的时候，遇到啥事儿靠脸就摆平了，真不知道那些擅用脑子的聪明人得长成什么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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