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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母子俩吵得特别投入，好像没我什么事，我准备先出去转转。”我笑盈盈地来回睃视着他俩，“等你们都平静一点，你给我打个电话，我再回来。” 丁中浩没让我走，自己冷静了些：“不吵了，我不说话了。” 赵姐气咻咻地瞪着我俩，眼眶眨红，快气哭的样子。 我再度坐回去，举起白瓷小壶，慢慢给她杯子里添了点茶水：“伯母，你跟他厉害有什么用？这个年纪的孩子说小不小，诈骗强奸都够判刑了；说大也不大，离真正懂事还远得很。你今天约我见面，不就是想劝我和他分手吗？咱俩这儿还没好好谈谈心呢，你怎么先跟自己儿子闹上了？” 赵姐抬手拭拭眼角，仰起头：“我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谁家小孩在大学里不谈恋爱呢？但是小小年纪就找个二婚的，叫我这当妈的脸往哪儿放……你站在我的角度想想，也不愿意吧？” 服务生放下两个碟子，顺便好奇地瞥了我一眼。 我整理一下面前的桌布，漂亮的棕色流苏垂落在腿上，晃晃悠悠。正如我此刻犹豫的心情，摇摆不定，斟酌着是否该说出实情。 “首先，我没有婚史，不是二婚。我的儿子，其实是养子。” 我话说出口，连丁中浩都呆住了。 七年前，我的大学室友在医院里自杀了。 她意外怀孕，孩子的父亲是个毕业后混不出名堂准备考研的low逼，借口要回老家去央求父母同意娶她过门，仓皇逃窜，从此音讯全无。女孩年少懵懂，浑然不知已遭抛弃，还在痴痴等待男友回来给她拿主意，直到课堂上胎膜早破，才知道已然临盆。女大学生未婚产子的消息震惊了全校，女孩羞愤难当，拖着产后的虚弱身体攀上医院顶楼，一跃而下。 我曾见过她那个男友，身高一米八二，却是个典型的小白脸，神态里就透着。 胎儿五个月时，她还告诉我说已经打掉了。想来，是受够了我天天在她耳边警告，随口扯的谎话。当时我心中一宽，也随口扯道：“唉，想想还挺可惜的，你长得这么好看，男朋友长相也不赖，基因这么好，不如生下来送我呀！” 想不到一语成谶。 她出事的那天，我去外省参加一个杂志笔会，热火朝天的座谈结束之后，我看到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时间，就是她自杀之前。然而，任凭我后来再怎么回拨，只有冷冰冰的一句“我们将短信通知机主您的来电”。 那是一月，只要再撑些日子，学校就会放假，而她也不必在送医时面对上百双熟悉的眼睛。 我永远无法得知，当她拿着手机站在楼顶的寒风中时，想对我交代些什么。是凄切的临终托孤，还是述说对爱情的绝望。这些，都已成为逝去的秘密，而我唯一能为她做到的，就只有拼命砸钱打通医院里的每个环节，在那一纸出生证明上，将她儿子生母的名字，改成我的。 如果当初我能狠狠心，亲手押送她去医院，是不是就可以用一颗受精卵换回一条风华正茂的生命？真的烦透了那些拿堕胎说果报的神棍，有些孩子不出生，远比出生幸福。别拿康仔做例子，当初他亲妈能碰到我这样有良心的室友也是极小概率。 “这个社会给极品好女人定的标准是什么？就是倒贴钱养男人+全年无休任劳任怨+把公婆当祖宗伺候+一切问题自己解决+耐操生儿子。男性的责任感都体现在哪儿呢？加班应酬，吃喝嫖赌，自以为能挣钱养家就称得上道德楷模了。某些男人甚至可以一管子进去甩手就走，衣袖都尼玛不挥！”我看着丁中浩，微笑着咬紧了后槽牙，“这些孱头！” 赵姐听得目瞪口呆。 丁中浩被我盯得浑身不自在，转开脸，右手悄悄摸过来捉住我的手。 “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他小声问。 我没有理他，看向赵姐：“你看，咱们之间的主要误会已经解决了，现在你可以允许我跟你儿子来往吗？” 赵姐沉默着没有马上回答。 丁中浩以为有戏，急忙补充：“孩子是收养的，这总行了吧？” 赵姐愣了半晌，从牙缝里迸出了两个字：“不行！” 她坚定地说：“不管这孩子是谁生的，他总是客观存在的，你说是你收养的，但你能拦得住别人说闲话吗？除非你先把他送走，我可以再考虑考虑。” “《圣经》上说，凡人所说过的每一句闲话，最后都必须接受神的审判。送走孩子？想都别想，我不干那缺德事儿。”我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两句，注意力被窗外停下的一辆豪车吸引了——从副驾驶座位匆匆走下来的那个女人，抬起一只手捋了捋头发，体形丰腴，脸蛋圆润，五官的轮廓看起来有点儿眼熟——我侧过头去小声嘱咐：“那好像是我妈，你去接一下。” 丁中浩噔噔噔跑下楼。 他一离开，桌边的两个女人迅速进入剑拔弩张的白热化对峙。 丁赵氏：浩浩这孩子从小就感情丰富，高中就谈了女朋友，长得比你漂亮，一直也没断过联系。 杨五斤：伯母你放心，区区一个初恋我还没有放在眼里，他身边的一百单八将我都会过了，还有什么hold不住的？斗不过她们，我今天也没资格坐在你面前。 丁赵氏：世上男人那么多，你盯着一个小男孩有意思吗？ 杨五斤：有意思呀。 丁赵氏：我是不会允许你俩在一起的，你最好现在放弃，别闹到最后大家难看！ 杨五斤：呵呵，不经过战斗的舍弃是卑怯的，不历经劫难的超脱是轻佻的。 丁赵氏：你别跟我文绉绉的，我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反正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你进我们家的门！ 杨五斤：好吧，那我给你说个通俗易懂的。大姐，你觉得你有机会吗？我不是任人摆布的二十岁小姑娘，对付过的准婆婆也不止你一个。说真的，你在这里对我撂狠话一点儿用都没有，我根本就没想嫁入你的家庭，我只想捞走你儿子组成新的家庭，这一点我能拎得清。所以只要我决定跟他在一起，你对我来说就没有任何威胁。不过，癞蛤蟆不咬人它恶心人，以后万一我嫁了他，大家还是要做亲戚的，你最好给自己留点脸见我，说话自重一点好吗？ 丁赵氏：你、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讲话？真不知道你一个上了年纪还带个孩子的女人到底有哪一点好的？！ 杨五斤：做我婆婆你才能见识到我有多好。做我对手，你只能见识到我有多坏。 丁赵氏：小贱货，我就是打死我儿子也不让他跟你过！ 杨五斤：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丁赵氏：就凭他是我生的！ 杨五斤：呵呵，多亏你强调，不然我还以为你这大儿子是充话费送的。生孩子是所有动物都会的低级本能，教育孩子才是人类独有的智慧行为。你从跟我见面到现在，没有表现过一点为人母者应有的智慧和豁达。别怪你儿子跟你急眼，你懂得交涉和干涉的区别吗？ 丁赵氏：我算见识到什么叫不要脸了，你跟浩浩这事我拦定了，他敢要你，除非他不要妈！ 杨五斤：你试试！我决定嫁给谁，他就是有一百个妈也拦不住！ 丁赵氏一时气得语塞，只觉自己碰上了世上最不讲理的泼妇。正好服务生端上了一例老火粟米龙骨汤放在她面前，盛怒之下，她掀起精美的大汤盅朝我兜头泼过来，热腾腾的汤汁瞬间浇了我一脸一身，火烧一样疼。 伴随着服务员的尖叫，一个人影扑过来跟对面的赵姐扭打成一团。 我身后那桌的客人突然站起来，飞快地将手中的酒水倾倒在湿巾上，啪一下捂住了我的脸。刺痛之中我根本来不及看清状况，整张脸已经被湿巾敷住，火灼般的疼痛得到一丝缓解，同时也听到了身边的一片混乱。 听动静应该是我妈跟赵姐打起来了……唉！ 这人半扶半抱地把我搀了起来，带我走至某处，然后揭下湿巾，把我往眼前的洗手间里推。 “去，快用冷水冲冲脸。” 他的声音很陌生，又隐约有那么点熟悉，我一时之间无力分辨，低着头冲进洗手间。 对于丁中浩的妈妈，我虽然提防着她翻脸，但绝未料到她会如此失去理智，因此更加义愤填膺。 不是为自己受伤而义愤，是为母性的愚昧。 养育孩子不仅是个人行为，更是社会行为，所以孩子永远不是父母的私人物品。说到母爱的付出和牺牲，哪个母亲没有这种本能？杨康得小儿肺炎的时候我都自带被子住在儿童医院的走廊上了。因为收养了这个孩子，我在二十出头最好的年华里狼奔豕突，蓬头垢面。康仔现在正是“七八岁孩子狗都嫌”的年纪，特别调皮，旁人都劝我别太惯着他，可我一看到他淘气的样子，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婴儿期那张肥嘟嘟的可爱小脸，怎么亲都不解爱，根本下不了手责打。他十三个月时刚学会走路，有次我出差几天，回家就听到老杨感慨：你走以后，康仔不知怎么扒开了大衣柜，抱着你的睡衣不肯撒手，哭得好伤心。 当时我鼻子一酸，发誓再也不离开家，哪怕事业上没有出息。 尽管老杨经常惋惜我为杨康付出了一切，包括青春，但我从不愿这么说，因为我不愿把自己对儿子的付出变成期股投资，不愿用自己的牺牲为理由去控制他的生活，我不愿自己变成伙同全世界一起胁迫儿子向庸俗低头的人质。纯粹的母爱，不正因为朴素而显得伟大吗？ 丁中浩的妈妈多半是不会反思的，即使听懂了我的每一句话，她也不会反思，因为反思就意味着对自己一生的否定。 我刚才好像头脑一热说决定嫁了，唉，都是他妈逼的！ 第31章 明天再分手(1) （一） 打开水笼头用冷水浸了会儿脸，再抬头看看镜子。只见镜子里的我，满面红光，两颊肿得像个蒸熟了的排球。胸前衣领处，被汤水泼湿了一大片，文胸的蕾丝边都透出来了，何其狼狈！ 心里想着各种恼火的事，我推开洗手间的门，信步往外走。 一个男子正背对着我在讲电话，听声音似乎就是刚才送我过来的那个人，他没有离开，是在等我吗？听到门的响动，他转过身来，同时对着电话“嗯”了一声，放下手机，微笑地看着我。我的眼睛虽然被烫肿了，但这一刹那还是禁不住睁得溜圆，想看得再清楚一些、更清楚一些，否则我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见我傻瞪着他，对方轻咳一声，客气地发表开场白：“不认识了吧，十年没见，我是王一君。”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有淡淡一句：“好久不见，小哥。” 是的。 只一眼，我就认了出来。 他就是十年前那个故事的主人公，导致我跟妹妹彻底翻脸的元凶。虽然他从十九岁的男孩长成了三十岁的男人，可是十余年光阴也不过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些成熟淡定的神气，五官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好看。嗯，甚至更好看了。他气质中这一份新增添的敦儒和稳重，中和了过去的稚嫩莽撞，语态虽然一派温和，眼底却潜伏着锐意，对视片刻便会产生一种被重火力击中而秒轰成渣的错觉，让人无端心慌，直想偃旗撤退，抱头鼠窜。十年，在别人那儿体现为胡子拉碴半谢顶，在他这里却成了肤白貌美气质佳，岁月简直就是他的亲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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