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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辈子很长，我想跟一个有意思、没脾气的人在一起。” “令尊去世我很难过，如果你能继承他的遗志，做个懂得照顾爱人的人，我想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欣慰。” 我推开门，迈步下了车。 胖交警气喘吁吁地停在驾驶座窗外，扶一扶帽子，板着脸敲了敲乌漆抹黑的玻璃。 （三） 晚上下班后，我去相熟的档口挑礼物，老板娘给我推荐了一条湖蓝与青红交织的双面大披肩，花色是佛前并蒂莲，华贵而温润，特别适合中老年妇人的气质。 我拎着袋子打车回家，熟悉的街影一幕幕飞快后退，我不禁回忆起第一次见姜坎父母时的场面。那时我俩的感情正浓得滴蜜，坐在姜坎的车上，我犹豫着一会儿进门后要不要帮忙洗碗拖地什么的，姜坎哈哈大笑说：“在长辈面前没必要假装殷勤，他们都快老成精了，还瞧不出你这点滑头精？羞答答的加上多笑笑就行了！” 当他父母得知我有一个养子，非但没有翻脸赶人，反而对我的善举大加赞赏。就冲这一点，我便对二老尊敬到骨子里，常常搬条小板凳跟他们坐一块儿，听老爷子叙述过去的英雄事迹。 若我能像老太太一样温婉宽厚，应该也能跟姜坎儿白头到老吧？ 甩甩头，我抛去这些邪念，闭上眼养神。 与丁妈妈见面的那天，我们约在一个花草簇拥、环境雅致的鲜花主题餐厅，听说是新开的，晚上人不太多，清淡悠长的茉莉花香萦绕其中，更显安静。丁中浩这几天为了避免惹我发火都没有回家，陪着妈妈住在酒店，所以在餐厅门口乍一撞见，还颇觉生疏与惊艳。 他特意等着接我，看起来还是那么清秀英俊，一眼看去有种陌生的拘谨感。 “你这么穿真好看。”他握住我的手，略带羞涩地赞美。 其实我今晚穿得很简洁，欧根纱的白格子上衣，搭条黑白色千鸟格及膝裙，文静端庄，又不致失礼。 丁中浩将我引至他母亲处，餐桌边，一个面目严肃的中年女人向我点头致意。 “伯母您好。”我打了招呼，将准备好的礼物双手奉上，“一点心意。” 中年女人似乎没料到我准备了见面礼，稍稍一愣，单手接了过去：“你不要叫我伯母，咱俩也差不了几岁，我姓赵，你就叫我赵姐吧。你看，咱们俩这才头一次见面，你干吗这么客气呢，倒显得我不懂礼数了。” 听这语气便知，她的来意不善。 我笑了笑，丁中浩赶紧拉着我挨他旁边坐下。 坐好后，我们第一时间互相打量。她保养得还可以，身材瘦削，五官端正，眉宇之间那点英气与丁中浩颇有几分相似，但额头和下巴高高突起，显得脸是微凹的，就像一大块面团被擀面杖从中间用力滚了几下。看她这副刻薄的面相就知道，这女人绝不是善茬儿。见面之前，我曾怀疑丁中浩或者会找一个冒牌货来哄我高兴，但是一接触到她那不太友善的眼神，我就打消了这个疑虑，若非亲妈，不会对陌生女人怀有如此敌意。 见她仍盯着我，我将菜单递过去：“伯母，您先点菜。” 赵姐闻言面色不悦，似乎又想纠正我的称呼，丁中浩赶紧站起来，殷勤地为母亲翻开菜单，指着几道有名的招牌菜卖力推荐起来。 服务生在旁一一记录，丁中浩转脸问我是否需要再添。 我依稀记得他们似乎没有点特色小食，便再次打开菜单，睃视着吩咐：“再加一个……黄金鱿鱼卷，再来个焦糖炖蛋。” 丁中浩看着菜名，若有所思。 服务生走后，他凑近了我低声问：“你点这两道菜的意思，是不是想让我滚蛋？” 我哂然失笑：“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丁中浩涎着脸说：“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眼看我们俩挨在一块儿嘀嘀咕咕，赵姐立刻沉下了脸，用力咳嗽一声。丁中浩急忙坐直了，好像偷情被抓似的，这种紧张的气氛令我产生了一些不快的情绪。 服务生上头盘菜时，想顺便收走一副多余的杯碟，却被赵姐制止了。 我警觉地询问：“还有客人要来？” 本是无比正常的一句话，赵姐却怪怪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当然了。”丁中浩也露出奇怪的神色，见我实在两眼迷糊，他才补充道：“刚才我看见你一高兴就忘记问了，你妈妈什么时候才到？” 就像一拳打在我天灵盖上，我一激灵挺直了腰，险些站起来。 “我妈？她会来？” 丁中浩顿时大吃一惊：“什么？你还不知道吗？我妈这次来也想见见你的家人，我就转告了你爸，是他说你妈妈今天会来跟我们见面的。” “这什么家庭啊？妈妈要来女儿还不知道？”赵姐不满地添了一句。 我定一定神，总算是知道那天老杨给我打电话时，吞吞吐吐地说我妈“要来看看你男朋友”是什么意思了，原来是对方家长邀请见面的。不过，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来。这种场合让老杨出席不是更合适吗？他才是我的法定家长！我转动着手中的骨瓷杯子，唇边浮起一个讥诮笑意：“我妈她离开我们家已经十几年了，我都不知道，原来她还能算是我的家长呢。” “这什么家庭啊？”赵姐似乎更不满了。 我瞧着她满脸嫌弃的样子，不由冷嗤，心想何必装腔作势谴责我的家庭不正常，你自己的家庭不也没能经营得幸福美满吗？否则丁中浩就不会在我面前多番诉苦，巴不得自己的父母早早离了婚才好，互相放对方一条生路，别再永无休止地吵闹下去，也让孩子们得以清静度日。 唉，oser何苦为难loser！ 在等我妈的空当儿里，赵姐正式发出第一问：“小杨，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丁中浩烦躁起来：“妈，我说过了，叫你别问这些没用的！” “今年二十八，周岁。”我仍沉浸在我妈要来的烦恼里，心不在焉，压根儿就没留意到赵姐的话外深意，也没顾得上敏锐地反击几句。 赵姐笑了：“哟，都快比我们浩浩大一轮了。浩浩是属鸡的，二十一岁生日刚过。” 我一怔，立刻瞪向丁中浩。 他马上转过身殷切地看着窗外，口中念念有词“哎呀，阿姨到底什么时候过来啊”。不管我怎么瞪，他就是一脸鸡贼，假装没有听见他妈说话，丢我一个人坐在旁边干咬牙。我分明记得在刚认识的时候，他满脸正气地告诉我，今年已经二十三了！原来还偷偷瞒了两岁没有上报！ 不过，这些只是人民内部矛盾，不宜当着他妈的面在桌上翻账。 赵姐继续说下去：“浩浩还有个弟弟，比他小两岁，今年才十九。小杨啊，你可能不知道，浩浩他爸平时很少顾家，只晓得在外面吃喝玩乐。这两个孩子都是我一个人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又要上班挣钱又要照顾家庭，跟人家孤儿寡母过的日子没什么区别啊，处处受人欺负，全单位哪个不说我这一辈子净遭罪了，那真是天天都在眼泪泡里过来的啊，要不是看着两个孩子还没有长大成家，我早就一根绳子寻了短见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里浮起了隐隐的泪光，我只得在心中暗暗赞叹这位母亲演技精湛，同时我也像影后般堆起一脸的同情。 第30章 都是你妈逼的(3) 存活于世，谁能没有几斤苦难？你以为只有你自己的遭遇惨绝人寰吗？推开窗户看看外面，哪一片阴影里面都有人躲着在哭！哭完了，擦擦眼泪，拼命过得更好，而不该拼命找人去诉苦。俗话说得好：弱者面前都是山，强者面前都是路。我爸妈刚离婚那年，老杨有一段时间身体和精神全都垮了，意志极其消沉，出门买菜碰到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女邻居，叽叽喳喳地围上来打听离婚细节，老杨堂堂男子汉几乎哭出来，我挺身上前轰散她们：走开走开，我爸离了你们也没机会，大丈夫何患无妻，过几年我给他介绍个女大学生！ 几年后我的新书出版，本地媒体约了专访，那圆圆脸的记者妹子问我： “九夜，你为什么写小说？” “从小就有人爱打听我们家的绯闻跟八卦，所以我想，去他妈的，干脆自己写成书收他们点儿钱。” 然后我玩儿命挣钱，给老杨在市里最好的小区买房子，离那些变态娘们儿远远的。 赵姐当然不知道我在分神想别的，仍旧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这些年的不易。丁中浩在旁坐立难安，脸上满是艰忍之色，最后他实在听急了：“妈，你逢人就是这些话，都说过上千遍了，不烦吗？” “我就是要说给你听听！不然你以为日子随便怎么过都快活！”赵姐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瞟回来，“浩浩这孩子从小就不听话，脾气死犟，我砸锅卖铁的送他到这里来是来上学的，不是浪费时间玩女人的。他上高中就开始谈女朋友，人家女孩叫他选文科他就选文科，本来他理科成绩多好啊！连班主任都说这小孩以后的前程肯定毁在女人手上……你们处了多长时间？浩浩肯定给你添麻烦了，他年纪小你别介意，我代他给你赔个不是，以后我肯定管好自己儿子，不叫他再去骚扰你了……” 丁中浩忍无可忍打断了她：“你在说什么呢！早知道你要说这些我就不会叫她来……” “你还有脸插嘴？”赵姐也是一脸忍无可忍的表情，提高了嗓门，声音更加响彻云霄，“你在学校里谈谈恋爱就算了，干吗非要在外面找个二婚的？你是不是成心想气死你妈？你觉得我这些年日子好过吗？自打嫁给你那个减寿的爸，我就受了二十多年的罪！要不是念在你跟你弟都还没成家，我早就买瓶药水喝了，彻底解脱！” “你又扯别的，咱们现在说的不是这个事！她是我女朋友，又不是你女朋友，我根本就不在乎她是几婚，你最好也别管……”丁中浩一张脸憋得通红，犹如被谁扒了祖坟，口不择言地拼命维护我。 “你想得倒美！我跟她到底哪一个是你亲妈？啊？”赵姐歇斯底里地发作了，“这么大声跟妈吵架你是不是还想打我啊？来，来，你扇我一巴掌啊？” 两人的争执惊动四座，赵姐僵着脖子把脸凑过来，一副“有种你打我呀”的撒泼模样，真的好欠揍……丁中浩曾经对我说过，他年幼时父母经常在家里吵架，往往吵了几个回合之后母亲就会惨遭父亲毒打。我要是她老公，面对这样充满诚意的表演，说不定也会一时技痒应了她的要求吧。 她言语中对我的种种羞辱，并未激怒我。反倒是丁中浩气得脸色发白，真真令人心中荡漾。 （四） 我喝完杯中的最后一口茶水，站起身，作拎包欲走状。 那两人同时住了嘴。 丁中浩一把拉住我手腕：“你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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