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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不承认，我对他动情已然颇深，拔去这枚棋子就像剔骨疗毒，拔除毒性后，自己也得气血两亏。我曾对阿宝失言说过“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只有聪明人才会犯的错误”，这个错误就是，我以为能凭智慧将他玩于股掌，可没想到自己也身陷其中。万一，他的告白句句属实呢？也许，我们可以忘了这些尘世间的争端，摒弃庸俗的好胜之心…… 手机突然响起来，吓了我一跳。在这般浪漫宁静的夜晚，连温柔的小情歌也显得那么聒噪刺耳。 丁中浩比我反应还快，单脚一蹬椅子就滑到了我身边，抢着问：“谁啊？” 是阿宝。 我笑着给他看来电人姓名，他赧然咬唇，尴尬地扭回头去继续工作。 “什么事？” 电话那端没有回应，只传来嘈嘈杂杂的模糊人声，声音很乱，很显然阿宝此刻并不在家中。她没说话，却发出了一些断断续续的抽泣及喘息，似乎是她极力压抑的哭声。 我心头一紧：“你怎么了？” “我在妇幼医院，”阿宝哽咽着说出一句话，然后便痛哭起来，“孩子、孩子保不住了……” 她的厉声号啕惊动了丁中浩，后者警惕地望向我。 我挂了电话，问他：“还有多久能好？” “快了，还有几十分钟吧。” “好，这儿交给你了，我有急事要先去妇幼医院一趟。”我边向他交代边收拾东西，一句话说完，胡乱塞满的杀手包已提在手中。往门外奔出两步，又折回来，在丁中浩额上匆匆亲了亲，“辛苦！” 坐在出租车上，我撩了撩耳边的碎发，觉得后视镜中自己的半张脸好憔悴。自打阿宝出现后，我这阵子老是被一桩桩破事弄得心力交瘁，她这趟是专程回来耍我的吧？一定是吧？！ 妇幼医院十六楼的一间单人病房，阿宝正躺着输液，整个人陷在一片苍白里。 她的病床边坐着一个臊眉耷眼的平头男子，面朝门口，时而瞟一眼手机，时而看一看门外，样子既无聊又拘谨。我隐约觉得这人看起来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正在记忆中苦苦寻索，他已经看见我走进来了，两眼一亮，立刻站起来打招呼：“杨小姐，你来了！” 我敷衍地点一点头，还没想起这人是谁，他一家伙蹦起来，风风火火地赶到外面去打电话，压着嗓门儿说：“坎儿爷！她来了……” 一听这名字，我胳膊马上就疼——怪不得我瞧着眼熟，原来是姜坎的人！ 我赶紧往门外撤退，匆匆向病床那边撂下一句话：“阿宝，没什么事我明天再来，有情况再给我打电话……” 那人急忙拦住：“杨小姐，请你稍等，千万别走！” 我扭头左右瞅了瞅，单手提起墙边的木凳，撸一撸袖子作欲打架状，冷冷地问：“你让不让？” “杨小姐，你这不是叫我为难吗？”那人硬着头皮继续劝我，一脸苦相，“以前我经常开车接送你家公子上下学，姓周的那个，你不记得我了吗？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你今天帮我一个忙，行吗？等坎爷过来了你再走，行吗？” 姓周，姓周。我想起了这个人。当时我和姜坎还是恋人关系，老周是他的私人司机，姜坎平时喜欢自己开车，所以老周的工作就是替老板接送家人和朋友，偶尔我没空时，也会拜托他去学校接了小杨康送去外公家。某个阴云密布的坏日子，我曾掰开一把铅笔刀指着他的太阳穴，逼问他上个星期替姜坎接送过多少女朋友。 幸好，坏日子都已经过去了。 我的脸色和缓了些，甚至还咧开嘴笑了一笑。老周也松了口气。接下来，我举起凳子劈头就砸了过去：“我不想见他，让开！” 老周赶紧一矮身躲开，我本无意开他的瓢，把凳子扔回墙角，施施然走出门。 就是这么收放自如，就是这么任性。 然而，我跨出门外的这一步尚未落地，阿宝虚弱的声音已经赶至耳边：“小五……等等……” 第33章 明天再分手(3) 我脸立马皱成一个字形，总不能再把凳子砸她头上吧？ 她小我一岁，出身贫寒，虽然天性尚算开朗活泼，也能开得起小玩笑，但窘困的家境还是造成了她略显狭隘的心胸和庸俗不堪的审美，经常穿一身新娘敬酒礼服来公司上班，特别喜庆。她搬到我家的第一天，打开行李箱往衣柜里挂衣服，一件件绿的赛瓜、红的胜果，我坐在旁边给她帮忙，当她拿起一件波西米亚风的雪纺荷叶边吊带彩虹蛋糕长裙时，我终于感到自己眼睛要瞎了，踉跄着退了出去。 以后的日子里，小杨康经常问我为什么跪在洗衣机前。 由于风骚的衣着和露骨的言辞，她常常被女同事排挤，只有我怜惜她是穷苦家庭的受害者，处处给予回护。作为搭档，她的美艳和开放确实给我带来过许多方便，直男的审美远比女人更简单，能在第一眼让他肾上腺素激增就够了，发型、服饰、妆容等细节根本就不重要。所以，每当遇到难缠的男性客户时，她轻轻甩开外套从红唇中淡定吐出三个字“让我来”的娇媚语态，在我看来，简直就像是古代女侠掠起披风一怒拔剑的英姿。 然而她却最终栽在一个渣男手上，这份屈辱与痛楚，我感同身受。 “怎么弄成这样的？”我坐到阿宝病床边。 “我一个人出去吃晚饭，回家的时候，在楼下马路上被一辆车撞了。”阿宝的声音轻飘飘的，脸色还好，“姜坎正好在附近，他都看见了，是他送我到医院来的……” 她虚弱地垂着睫毛，我又急又气：“走路看路啊！这次幸好碰巧有熟人，不然你怎么办？” “不是碰巧，”身后传来姜坎的声音，“我一直在你家楼下等你。” 我一回头，差点被一大捧玫瑰花碰了鼻子。 姜坎儿手中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穿得特别正式，还打了条领带，连胡楂都刮得干干净净，唇角噙笑，眼神锐利而鲜亮，就像刚刚宣布追求我的那天一样，脸上满是稳操胜券的气宇轩昂。不等我反应过来，他突然单膝跪下了。这个很少向我低头的男子，此刻跪在了我的面前，他右手从玫瑰花后伸出来，掌心中擎着一方炽热的火红色，我一眼就能判断出这是卡地亚的经典魔力红盒，盒子当中嵌着一对婚戒，那枚造型优雅的女戒，是我曾经梦寐以求而显得光芒万丈的Solitaire 1895系列单钻款。 说“曾经”，是因为迟到了一年。一年前的光芒万丈也就变成了一年后的闪瞎狗眼。 “我救了你朋友的命，你总可以嫁给我了吧？” 姜坎理直气壮地宣布求婚。 这这这……这是什么流氓逻辑！救了我的朋友，因此我得以身相许？别人求婚是诚心诚意，你求婚是大发慈悲吗？而且，竟然敢在别人刚刚流产的病房里向我求婚，这个浑蛋简直是丧心病狂啊！ （四） 病房内安静了好几十秒，我才慢吞吞地开口：“再不起来我打你了。” 姜坎一脸错愕，大概没料到这个答案。 老实说，对于他的猝然求婚，我并非完全无动于衷。这款戒指，是我们一起看中的，我还试戴过，就在他准备掏卡的时候我提醒了一句“这是婚戒”，他马上就了，转身去旁边的柜台买了只手镯送我。那时我还深爱着他，并未绝望，虽感到些许失落，却仍愿意多给他一些时间，等着他成长，慢慢定下性来。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当年就是个傻逼啊，他老人家都快四十岁了，可在我这儿还享受着未成年待遇呢。成长？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还成长个屁！一个男人要是过了三十岁还在拈花惹草贪恋露水之欢，迟迟不愿承诺婚约的话，这辈子基本就没啥指望了！ 呵呵，难为他了，还记得起当时试戴的款式和手寸。 这片刻之间，我既为眼前荒唐的求婚感到可笑，亦为当年付出过的痴心感到辛酸，内心的情感戏演绎得那是狂澜怒涛，鬼哭狼嚎！只不过，到了脸上就全都化作了云淡风轻。 郭德纲语：喜怒不形于色！ 姜坎就做不到这一点，他的脸色很难看，怔了好一会子才说：“杨五斤，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你觉得我只是记仇，故意跟你赌气？”我觉得不可理喻，“你这一生，活明白过一天吗？” “我知道我这上半生活得特别糊涂，特别操蛋，所以我现在想把下半生交给你。”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语气诚恳得好似哀求，这些都是以他的个性最难以启齿的话，“怎么才能活得明白？你教教我啊……我想改了，从今天起不管什么我都听你的……” 倘若一年前听到他这么说，我会立刻泪崩，然后死心塌地给他生一座猴山。即使现在听到这番话，我也还是感到鼻子酸酸的，眼角略有湿润。 我擦了擦感动的泪水：“姜坎儿，你的心意我领了，可你再这样纠缠下去的话，我都不知道咱俩到底谁在伤害谁了。”看他还是跪着不动，我伸手接过了玫瑰花束，大头冲下夹在胳肢窝里，然后轻轻掩上他掌心中戒指盒的盖子，偏一偏头示意他坐到旁边，语重心长地劝开了：“其实呢，我早已经原谅你了，之所以跟你说话还是一直夹枪带棒的，就是单纯想教训你。像你这种有点钱又挺帅的花花公子，如果一直糊涂下去，就是女性公害。我知道，劝你浪子回头的话你根本听不进去，所以就用了点儿激将法，希望你明白自己不负责任的行为对女伴伤害有多大，脆弱点儿的姑娘可能会被你毁掉一生。但是具体到我个人呢，我心大，所以已经不记恨你了，真的。咱俩那点儿过去不值一提，说起来全是马赛克，真的……” “少说废话，你就是不想跟我和好吧？”姜坎敏锐地打断了我，红盒子在他手中一抛一接。 总结得完全正确！ 上面这一道阅读理解题，姜坎儿同学可以得满分。 “嗯，是这么个意思……”我沉吟着委婉回答，生怕他又有出格举动。 他斜睨着我，眼神中满是遭受了不公正待遇的桀骜与不忿：“既然杨小姐这么怕我祸害别人，您怎么不牺牲一下小我，以身饲虎呢？跟着我，就能维护世界和平；跟着那个小屁孩，对保护地球有什么益处？” 我笑了笑：“坎儿爷，你已经老了，祸害力度有限。他还年轻漂亮，我得贴身看守。” 姜坎保持着侧身凝视我的姿势，久久没有挪动，也没有移开目光。慢慢地，他眼神中流露出了沙场对阵的决断力，黯然中闪着残忍，沉声发问：“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他语带杀伐之气的样子颇有魅力，否则我也不会忍他那么久。 毕竟是个刚刚下跪求婚的男人，还是有二斤诚意的，我一向主张态度决定一切，伸手不打笑脸人。想了想，我决定战术迂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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