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小水打开一盏日光灯:“随便坐坐吧,屋里我每天都打扫。” 这套旧住宅大约六十平方米,两室一厅的老派格局,每间卧室都狭窄得堪堪放下一张床。我环顾客厅,一张折叠方桌,四只木凳,一张棕黄色三人沙发,一台双门冰箱,冰箱顶上一束金灿灿的仿真金盏花正在玻璃瓶中傲然怒放。家具虽简洁,却一尘不染,可见这姑娘每天用了心思清扫房间。 主卧的墙角摆着一张大照片,是钱小水和一个年轻男孩的合影,只是靠在墙上,没有挂起来,可能是房东不允许。 第37章 传媒铁汉(4) 次卧被利用成了书房,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摆了一张旧沙发和一个竹书架,书籍倒是收藏了很多,种类和题材也出奇地统一,当我看到一百多本成功学励志书籍的时候都忍不住在书架前颤抖了。擦着冷汗,我立马退了出去。 卫生间窗户玻璃许是破了,贴着半张楼盘广告,令我心中一酸。 钱小水在厨房里“咔嗒咔嗒”地捣鼓半天,液化气灶终于冒出了火焰,她手忙脚乱地放上水壶烧开水。然后在抹布上擦擦手,走出来,一边换鞋一边对我说:“房租一个月一千二,我们当时就图它便宜,而且又是在地铁站边上,交通方便。” 一脱下高跟鞋,丝袜前端的一个小破洞便暴露出来,她赶紧套进拖鞋里。 我以前曾经私下里分析过,当钱小水面对我时,其大脑信息所包含的主要成分有学历控一斤、嫉妒心四两。现在我才知道自己的总结全错,其实她表现出的并不是优越感,而是一种面对举止阔绰的女性时油然产生的对立感和抵触情绪。这个年轻、漂亮,又努力上进的小姑娘,在嫉妒我所拥有的优渥条件的同时,也充满了不忿乃至仇恨。 我捋一捋裙摆坐在沙发上,拍拍身边,示意她也坐过来。 钱小水沉默着坐下,与平时的高傲表现相比,这会儿她显得格外听话乖巧。 “你今年多大?”我明知故问。 “二十二。” “刚毕业吧?” “嗯。” “你知不知道,泄露未上传的新内容就等于盗取公司财产,这种卑劣行径一旦公布出去,可能就会断送你未来的职场生涯?所以,我想先知道原因,你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做这种事?” 她没争辩,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主编,你有男朋友吗?” “当然有。” “那你们在一起有多少年了?” “呃……快两个月。” “我和男友恋爱有七年了。”本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她却神色黯然,“我们是同乡,在同一所高中念书,他高三,我高一,我们算是早恋吧。他成绩很烂,高考又失利,只能花钱去上本地一所大专,而我后来则考上了H城的大学。大一那年寒假,他发现学校里有不少男同学追我,大发脾气,刚一开学,他就逃课到这里来找我,说他不想再念那所破大专,反正毕业了也没出路,还不如现在就开始打工,陪着我,于是我们就同居了。” “他的梦想是挣一笔钱,然后自己做生意,白手起家。但是他要学历没学历,要才能没才能,凭什么挣到第一桶金呢?就这样,夜晚想了千条路,清晨照旧磨豆腐。我们浑浑噩噩地混着日子,直到我毕业。这四年时间里,我为他堕过两次胎,因为他不喜欢用套。做手术的钱都是我自己借的,他既挣不到钱,又不肯去求家里人。在校园里别人叫我校花,说我高冷,其实我觉得自己都快烂透了。” “我原本准备考研的,可他实在养不起我了,所以我一毕业就开始找工作。就在三个月前,他不知道从哪儿接了个活,给一个网站写短稿,回来以后他没日没夜地打字,可是文字质量不过关,没有过审。我看他实在太累,就试着帮他写了一篇,结果成功通过了,当天就进账一百五十块。我们发现原来挣钱这么简单,高兴得像过年一样,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 “最近这一个多月,我一直在忙着采写咱们的专题,无暇顾及他那边的稿子,很快我们又断了收入,然后他就想了个歪点子……” 一口气说到这里,钱小水顿了一顿,眼里蓄着泪水看向我,紧紧咬住下唇。 “把我们大家的稿子拿去替他赚钱是吗?”我问。 她面有愧色,难为情地点头。 “一共得了多少钱?”我又问。 “今天早上发表的文章,要到下午才结算稿费……”她默默心算了一下,“估计有五千多吧,我全都退给公司行吗?” “你知道这些稿件原本的价值吗?”我为她的无知而倍觉恼怒,忍不住站起来,来回踱着步算给她听,“它会为公司带来可观的广告收益,那是以万为单位来计算的;它还会为我们的网站带来提高人气这类的隐形利益,价值可能更高。退一步来说,就算广告没有卖出去,也没有一个人提供点击,你知道我署了名的稿子,稿费是怎么计算的吗?一个字五块!而你把这几万字打包卖出去,居然只收了五千!” 钱小水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水壶突然“呜——”一声尖厉地鸣叫起来,声音极为刺耳,把我们俩都吓了一跳,钱小水赶紧冲进厨房,关火,冲水。 我重新坐下,脑中过滤着她的话,如果她没撒谎,那这个故事可比我编的那个更惨。 大门那边传来开锁声,以及钱小水的惊叫。 “大宇,你怎么又提前回来了?是老板允许的吗?” 我抬头看过去,一个男式黑色手提包放在鞋架上,厨房里多了个男子的身影,他正搂着钱小水的腰,用力往她耳后亲下去。这个叫大宇的男子似乎有点醉意,粗重的声音咕哝着:“你别管,都说过让你别管了。老婆,我晚上有个应酬,你快给我转一千块钱出来。” 钱小水慌张地推开他,可对方就像口香糖一样很快又黏了上去。 我赶紧咳嗽一声,表示客厅还有外人在,免得他在厨房里再做出什么让钱小水更加难堪的举动。 大宇闻声立刻蹿了出来。 钱小水马上放下水壶,跟了出来,向他介绍:“这是我们杨主编。” “哦,就是你啊?”大宇阴阳怪气地追问了一句,果然是我所熟悉的醉汉气势,“就是你整天给我们家小水安排那些做不完的工作,是吧?” “嗯,是我。”我笑了笑,向一脸尴尬的钱小水做了个安慰的手势,表示无妨。 “你知道她帮我写一篇稿子能挣多少钱吗?你现在每天都让她东奔西跑的,写点东西还得改来改去,纯属浪费时间!”大宇对我满腹牢骚,看起来,他对钱小水目前的这份工作也非常不满意。他转过脸,又谆谆告诫自己的女朋友:“小水,你听我的没错,别出去给人打工了,你就安安心心地待在家里帮我写东西,咱们很快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放屁!” 这声呵斥不是钱小水说的,是我。抱歉我又说了脏话,实在不能忍。 “你有没有替她的将来考虑过?她是一个风华正茂才貌双全的985大学新闻系本科生,她的最高价值一旦被认可,等待她的将是大好前程。你是怎么安排她的人生的呢?只想把她困在家里面,给黑网站写几篇稿子,挣两个稀饭钱。就因为她深爱你,所以她的青春跟才华就活该要一辈子糟蹋在你这个窝囊废身上是吗?老实说,像你这样自私的男朋友,打从我长了耳朵,就没听说过!” 大宇听得面红耳赤:“你他妈的……” 我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立即截断了他:“好男人会自己去为家打拼,而不是天天抱着女人信誓旦旦地说要对她好一辈子,然后亲手送她去上刀山下火海!” “让我来告诉你,你的女人是怎么替你挡刀的!”我缓缓站起来,冷冷睥睨着眼前这个浑蛋,“就为了给你这个鼠目寸光的男朋友挣点酒钱,她冒着被公司起诉的风险窃取了我们部门的稿件,你知道吗?钱小水,一名未来的优秀新闻从业者,就这样被你毁掉了品德和节操,她的职业生涯,可以说,完蛋了。你知道吗?” 钱小水眼眶本就红红的,这时捂住脸,无声地痛哭起来。 大宇的脑子可能被酒精糊住了,瞪着血红的双眼,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应对。 我摸着钱小水的头发,轻声斥责:“不要哭!哭什么?以你将来的收入,就算出去叫鸭,专挑器大活好的帅哥,也能天天换新的!非要巴着这个脑残的男人干什么?” 听了这话,大宇发狂般地冲过来,照着我肚子就踹了一脚。 我猝不及防,被踹得退了两步,抱着肚子弯下腰,趁机飞快地衡量了一下他的战斗指数。 眼神躲闪证明他不是打架惯犯;四肢瘦长证明他缺乏锻炼;出腿无力证明他不够心狠手辣;脚步虚浮证明他此刻下盘不稳;胸膛剧烈起伏证明他呼吸气短。很好!我默默地脱下了自己的高跟鞋,一左一右握在手中,尖头尖跟,铆钉灿亮。 “这双鞋的名字,叫角斗士!” 然后我扑上去跟他扭打成一团,俩人互殴得鼻青脸肿,昏天暗地。 钱小水惊呆了。 第38章 宿敌出现了(1) (一) 再次回到公司,我主动找到了李总,扛下了所有责任,并承诺会对此事做一个合理的补救。李总看我被人揍得鼻青脸肿,还巴了一张创可贴,没好意思再训责什么,只感叹了一小句:“唉,这是我们的稿子第一次被别家媒体转载,却转得比我们发得还早!”然后挥挥手让我抓紧去做,两天内必须给出解决方案,广告商们那边可瞒不了多久。 已是下班时间,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有钱小水眼中噙着泪等我回来。 “你真的没告诉李总?”她可怜巴巴地问。 我点点头,又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也不用感恩戴德,真想报答我的话你就想办法降住你那个疯狗一样的男朋友。要是降不住他,你就趁早跟他分手,要不然你以后也别在专题部混了,咱们丢不起那人!” 说实话,我不太相信她能把她男人改造好,好端端一个气壮山河的大姑娘,一看见男朋友,立刻就变成一副受害人的面相。 果然,钱小水嗫嚅着反驳:“可是,我感觉……” “你感觉那小子是个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是吧?”我没好气地反问,撕开创可贴,指着自己眼角处的几道血印子,“麻烦你看看这儿!我的脸都被他挠花了!” “可他也被你打住院了啊!”钱小水一脸委屈。 哎呀,这个小丫头,该不会因此对我记恨于心吧?几小时前,我在出租屋内和她的男朋友捉对厮打,状若虓虎,下手不知轻重,大宇后退躲闪时不慎一脚踩进了木凳的间隙,右腿被卡住,摔了一跤,当场动弹不得,接着就直接被120拉去医院送急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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