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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说过了，每年因为低估我的身手而受伤的，总有好几个。 “你急着去医院看他吧？走吧，快走吧。” 我意兴阑珊，转身走出办公室。 钱小水快步追上来，跟我并肩走向电梯间，低声诉说：“大宇是我的初恋，我们是有感情基础的，他对我也挺好，尤其是上学的时候，我们有好多美好的回忆……” 我抬手按亮电梯的下行按钮，对着这点微芒无声地笑了一笑。初恋？初恋只不过是个中性词。但是从什么时候起，初恋变成了一个寄托着唯美绮思的褒义词？似乎无论多么糟糕的爱情，只要跟初恋搭上边，立刻就显得浪漫了几分。其实大部分人的初恋故事如果能拍成电影的话，去掉了主角旁白，就完全可以归类为脑残片。中国好酒友老刘曾经热心叮嘱我：“情场如战场，一定得多备几个初恋防身！”波兰女作家辛波丝卡说得更妙：我向昔日的恋人致歉，因为我待新人永如初恋。 钱小水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男友的好，追她的时候多么感天动地，我听得甚不耐烦：“打住！我想问你，他追你的时候，你才刚读高一，他在学校里能跟你打几次照面？对你有多少了解？他的追求又有几分真心？”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继续将残忍的真相分析给她听：“小水，请恕我直言，那个年纪的男孩，追女孩的宗旨就是‘有枣没枣打三杆子’，根本没有固定目标，能打下谁来就是谁。你，就是那没挂牢的枣儿，被人顺手给敲下来了。” 钱小水颇有些不甘心，硬着头皮分辩：“你把他说得太不堪了！我朋友都说他条件不错，人也体贴，现在像他这么专一的男人很难找了……” “英俊、温柔、富有，或者强壮、纯朴、体贴，拥有这些特质里的一项，就能算得上是个不错的人了。但是，有谁告诉过你，‘不错的人’就一定是‘不错的恋爱对象’？外界评价永远是浅薄的，每一个人都有很多隐藏脾性，不通过亲密相处可能永远都发现不了，你得自己去判断。”电梯到了，我把呆若木鸡的钱小水拉进去，接着说，“另外，专一也分为两种，一种是有足够条件吸引到更优秀的女性，却能做到洁身自律；另一种是除了现任女友，根本不会有别的瞎姑娘看上他。你的大宇这么多年眼高手低一无所成，连家庭的基本物质保障都提供不了，你觉得他是哪一种？” 钱小水低着头，不作声。 默默思考了一会儿，她才微微抬起头，神色坚定：“大宇最讨厌拜金的女孩，我不会为了追求物质而抛弃他的。” “钱小水，你说到了重点！”我轻轻击掌，以示赞赏，“能和爱人一起享受清贫生活，也是种幸福。可你知道女人混到最惨的一步是什么？是坐在自行车后哭。既没钱，也缺爱。咱们爱钱爱得坦坦荡荡，有什么问题？有一些男人，虽然口头上说着讨厌拜金的女孩，但是假如你向他索要金钱以外的东西，比如长相、身材、阅历、思想、志向、情趣、性能力……你只会发现他更加贫瘠。所以，事实上，他并不是反感女孩物质，相反地，他希望女孩只看重钱，但价位最好低一点，以便他可以轻松支付。想了解一个男人，不必听他吹嘘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政治观，只需要看看他对女人的态度，就什么都明白了。” 钱小水面如土色，苦笑着叹一口气：“分析得鞭辟入里，我竟无言以对。” “我无意拆散你们，只希望你能爱得明白点。他越糊涂，你就得越清醒，为爱情掌好舵。遇事不能毫无主张，胡乱应对。男人没主意一辈子穷，女人没主意一辈子。” 有句话我咽下了没说：对你讲这些完全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否则就冲你俩的为人，双双打进医院都算宅心仁厚。 说话间，电梯已经下行至一楼，我们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迈出大门，去往不同方向。 钱小水的表情很不自然，冲我勉强一笑：“主编，我先去、去一下医院。” “嗯，去医院看看他吧，接下来你要自己处理了。我的建议是找几个人守在医院门口，出院就给他打回去。不过，用胳肢窝想也知道你一定狠不下这个心。”我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脑门，满心的恨铁不成钢。我这一生，经常安慰人安慰到想动手，这到底是证明自己修养不够，还是世上傻蛋太多呢？ 钱小水捂住脑门，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终于按捺不住吐露真情：“那个，主编，我忽然发现你特像我奶奶。” 奶奶？！一万头羊驼呼啸而来践踏我心啊！ 恨恨地跟她挥手再见，我决定以后再闲得蛋疼管她闲事的话，我就是她爷爷！ 回家之前，我试着往脸上抹了厚厚一层遮瑕霜，可还是挡不住嘴角的瘀青和眼尾血痕。待会儿该怎么向家里的两个孩子解释呢？我不想直说跟人打架了，免得吓着他们。不等我想出恰当对策，就惊讶地发现康仔正坐在家门外的一张椅子上，小脸绷得紧紧的，样子严肃又警惕。一看见我，他立马欢快地跳起来，像弹弓上的愤怒小鸟一样飞快地弹射进屋里，口中高声嚷嚷着：“妈妈回来啦！爸爸，快！快！” 我一头雾水地走进屋子，小杨康又欢快地冲到我身后，迅速关上门。 突然的幽暗使我瞳孔有些不能适应，屋里没有开灯，各处窗帘也都拉上了。时为七点多钟，全封闭的室内光线十分昏暗，片刻之间，我目不能视。当我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发现玄关通往餐厅的小拱门处，有星星点点的昏黄亮光在闪烁。 慢慢走近，橱柜上摆满了精巧的马赛克小烛台，色彩花纹各异，一朵朵温暖的烛火正在跳动。 最强的光源来自餐桌，餐桌的正中央，摆着一枝金色的欧式五头烛台，长长的五支白色蜡烛燃烧正旺，将周围景致照得明亮又梦幻。 我缓步走到餐桌边，看见桌上一瓶红酒和几道精心烹制的大菜，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康仔特别兴奋，一个箭步蹿过来，拍着小巴掌，动情地对着我唱起了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康仔，快别捣乱！”丁中浩匆匆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喝止了小杨康的生日歌。 杨康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溜到一边玩儿去了。 烛光的照明下，我意外发现丁中浩穿了套正装西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边急着撵走康仔，一边手忙脚乱地系着领带，略显狼狈。他正低着头专注于打领带，挺直的鼻梁在左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漂亮的脸庞半掩在烛光之中，轮廓如雕凿般清晰，更像是个从CG插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年。他的行头虽变了，脸上却仍残留有几分清秀稚气，因严谨的衣着而更平添了沉稳与端庄。这个我曾无比熟悉的男孩，由一枚挂在枝头沾着雨露的青涩小果，变成了一颗浸在烈酒中的诱人红莓，仿佛有点陌生了，他突然凝望过来的眼神，竟会使我心头一慌，继而一荡，犹如小鹿乱撞。 他终于打好领带，顺手紧了紧，挺直脊梁看向我，清澈的眸子像水面上漂着晶亮的碎冰。 我好紧张，看这状况，他要么是借钱，要么是求婚…… 刚想到这儿，房间的蓝牙音箱忽然响了，传出一首无比熟悉的“Marry you”（《和你结婚》），前奏那欢欣的节奏似乎要敲破我的胸腔。起初，我以为这歌只是背景音乐而已，谁知丁中浩忽然从后腰里抽出个无线小麦克风，一个舞蹈动作的侧滑步便到了我身边，左手搭上我的肩膀，眼神中闪烁着魅惑的光彩，亲自为我唱起这支著名的求婚歌： “It's a beautiful night， We're looking for sothing du to do， Hey baby， I think I wanna rry you. ……” 他就像一个大歌星，在小小的餐厅里为我表演了整首歌，就像一支可爱的歌舞solo，声音好好听，还带着温柔的鼻音。当他唱到“Don't say no no no no no”时，冲我俏皮地摇了摇食指，我的睫毛忽然就有了湿湿的感觉。 一首歌唱完，他在谢幕动作之后抬手关掉了音响，然后将麦克风扔到旁边沙发上，站到我前面。我们对视了好几秒，他忽然羞涩了，低垂着眼睑，几步跨至我面前，像教科书一样完美而熟练地单膝跪下，腰背绷得像剑一样笔直，似乎连汗毛都紧张得齐刷刷竖起来了，古时的犯人上断头台也不过如此。 我五脏六腑都轻微地痉挛着。 他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个红色的心形绒盒，举到我的面前。 “九夜，请你嫁给我好吗？” 他的面色凝重，且带着一点点羞赧，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模样。面前的小绒盒里面，嵌着一枚精致的银色流星钻戒，在无数点烛光的映照下火彩灿亮，就像流浪过整个银河系终于舍身撞入地球大气层时摩擦出的炽烈火光。严格来说，它不能算是正统的婚戒，但也别致可爱。从工艺看，应该是K金打造，镶有细小的碎钻，虽非出自什么名店大牌，可是以丁中浩兼职所得的微薄收入，也须得积攒许久才能够买下吧。 忽然之间，我慌乱到不知所措。 对，我怂了。 我的沉默让他产生了误会，他的声音变得黯涩：“请你相信我，九夜，我从未渴望过一个人像渴望你。你是度我成佛的大德，也是剜去我心的恶鬼。我曾经年少无知，但我会证明给你看，只要你再给我一点点爱情，成长是件迅速的事。九夜，我们明天不分手，明天的明天也不分手，永远都不分手，行吗？” 行吗？ 行吗？ 我一遍遍拷问着自己，耳边的声音震得颅内几乎充血。 康仔凑到我身边，认真地反复打量了我们几眼，似懂非懂，忽然问：“妈妈，你们要结婚了，是吗？” （二） “是的。” 我微笑着抚摸康仔柔软的头发。 丁中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戒指往我手指上一套，看他生硬而夸张的动作活像是捆了个猪蹄。这枚流星钻戒，更像一枚略显夸张的装饰戒指，而不像求婚戒指。况且他还弄错了手指，直接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只有婚礼时戒指才戴无名指——但，Who cares？他欣喜若狂地站起身来抱住我们俩，一手按着小杨康的脑袋不许他偷看，另一只手悄悄拨开我掩住了脸庞的头发，正准备下口亲，却一眼看见了我脸上的瘀青和抓伤，不由得大吃一惊：“你怎么了？” “被自己的仁慈打了一顿。”我愉快地说。 丁中浩盯着我看了片刻，眼中既有非知道原因不可的忧心，也有不想惹我发脾气的小心，最后他还是按捺住了自己旺盛的求知欲，皱着眉头轻触我的伤处，问：“什么时候才能把你的仁慈介绍给我认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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