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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我妈一定在暗暗嫌我不懂顾全大局吧，在众人之前公然与她丈夫的女儿起争执，让她栽了面子。作为一个三十岁起就自己下海经商的女人，我妈在外人的眼中绝对是美貌与智慧并重、优雅与风度的化身，坏脾气永远只对家人发泄。我爸身体一直不好，有次他病得很重，我妈的客户和伙伴们好心来家里探望，结果她叫我爸起来做饭招待大家，临走还要把我收藏的几大本贴画送给一个客户的孩子，我激烈反对，她就给了“不懂事”的我一耳光。要知道，那全是用我爸偷摸塞给我的钢镚儿攒着买的，她没给过我一毛钱零用。呵呵，多么识大体、顾大局。 刘家这个女儿比我机灵多了，单冲她叫“妈妈”那个亲热劲儿，就不是我能比得上的。 我心里被悲怆填满，今天这顿饭，吃得憋屈！ 康仔放下饮料站起来，大声喊我：“妈妈，我想尿尿！” 老杨和小丁都抢着要带他去洗手间，但我坐的位置最靠近门口，正好又想出去抽根烟，便招招手领他去了。 在洗手间外的窗边，我点了根烟，狠狠地大口吸着。 康仔很快出来洗好手，跑到我身边捏着鼻子抬起手扇风，不满地皱起眉头：“妈妈，吸烟有害健康！”我从嘴上拿下烟藏到背后，弯下腰给他指了包间的路，让他先回去。我想静静，不要问我静静是谁。 他蹦蹦跳跳地跑到门口，差点跟推门出来的齐刘海儿撞个满怀。 海儿蹲下去，摸着康仔的头发说了几句话。 他俩离我太远，完全听不见交谈内容。康仔进屋之后，海儿笑吟吟地站起身，继续朝我走过来，步态轻盈如一头小鹿。当她停在我面前时，我特希望自己嘴上衔的不是点燃的香烟，而是点燃的煤气罐，分分钟爆炸给她崩出十里路。 “你儿子叫他爸爸？”海儿夸张地呵呵而笑。 我当然知道她口中所说的“他”是指谁，也知道她一脸得意的笑容是怎么回事。我们曾经争抢过的男人最终成了她的未婚夫，而被她抛弃的前任在她的授意之下变成了我的现任，这么说虽然很拗口，但她觉得自己赢了。 她神秘兮兮地踮起脚凑近我，眼里闪着阴毒的光芒：“姐姐，你男朋友以前对我可好了！” 我敷衍地点一点头：“嗯，我特别欣赏他这一点，善良、富有同情心，经常劝我别瞧不起乞丐和妓女，说她们活得都很辛苦，要对她们好一点。” 海儿瞪大双眼，一脸被茶叶蛋噎住的表情。 可笑的小姑娘啊，她以为这样说就能激怒我，最好跟她撕逼一番再去对丁中浩发一通脾气，她的挑拨离间计便成功了。我在心里暗笑她天真。 半晌，她迸出一句：“你信不信我马上叫他跟你分手？！” “海儿，我劝你一句，咱俩之间最好的关系就是老死不相往来。处心积虑地报复我，对你没有好处。你往我身边安插这些人，不就是想让我尝一下众叛亲离的滋味吗？老实说，你这个计划里的漏洞，堪比你腿上的渔网袜。玩儿点小心眼就以为能阴我？在困境里摔打了这么多年，给我安个尾巴我都能成精了。姑娘，你脑细胞本来就不多，以后省着点花，还是安安分分吃你的代餐饼干去吧！对了，说到减肥……”我把烟头按进洗手池，浸熄后弹进垃圾桶，慢悠悠地说，“过去你是包子脸，现在一个包子已经不足以形容了，把肉都剁下来，大概能开个包子铺。” 刚听完的那一瞬间，海儿的眼睛腾一下燃得赤红，我感觉她已经失去理智了，可是并没有。 她很快平静下来：“你错了，我没想让你众叛亲离，我只想让你痛失所爱。” “让你失去你最爱的人。” 她说。 紧接着，我就听到了康仔哇哇大哭的声音。 第41章 王一君的秘密(1) （一） 海儿刚说完那句似诅咒又似威胁的话，突然传出康仔的哭声，霎时间我一身毛都奓了，直接把二者联系到了一起。用力掀开挡着路的海儿，我飞也似的冲进包间。 踹开门，我大声问： “怎么了？” 老杨离开了座位，正拉着小杨的胳膊，努力哄着他，而康仔拼命挣扎，抹着眼泪往外冲。 “妈妈……”他看见我，哭得更伤心了，“爸爸打我！我要回家！” 我一转头，丁中浩双手交握站在一边，呆若木鸡。 “怎么回事？” 老杨赶紧打圆场：“没事，没事，小孩子瞎说话，挨了一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趁着老杨说话时双手一松，康仔挣开他，冲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依偎在我身上寻安慰，仍自抽抽搭搭。我蹲下去给他擦眼泪，纸巾拂过他布满泪痕的小脸时，我发现他左边面颊上红了一大块，明显是刚挨了不轻的一记耳光。顿时，海儿那恶毒的话语又回响在我耳边：“让你失去你最爱的人。” 难道她指的是康仔？我看了一眼丁中浩。你到底，是敌是友？ 丁中浩也看着我，满眼哀伤。 老杨还在旁边打着哈哈，试图缓和气氛：“哈哈，父子之间闹一闹有什么关系，谁家小孩子能不挨揍就长大了啊……” 我妈横了他一眼，果断接过话：“孩子想换个好爸爸有错吗？找爸爸，找丈夫，当然都要找像一君那样的，有上进心，积极进取，这是最基本的判断力……” 原来如此，康仔刚才大概说了想换个爸爸之类的傻话，虽令人不悦，但还不致可恨到活该挨一巴掌，我猜其中另有隐情，这个押后再说。此刻，我看着妈妈那股喋喋不休处处维护自己家女婿、一有机会就打击我男朋友的劲头就烦。丁中浩摊上这么个丈母娘，也算是倒了八辈儿血霉。我站起身，粗鲁地打断了她的话：“有上进心算什么优点？挣扎在当今社会的人哪个没有上进心？哪个不积极进取？都是生存本能罢了。草履虫遇到了盐水还知道逃跑呢！” 说罢，我低下头问小杨康：“刚才在门口，那个阿姨跟你说什么了？” 杨康眨巴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哪个阿姨？漂亮阿姨吗？” 虽然满心不情愿，但我还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说……”康仔刚说了两个字，齐刘海儿就走了进来，笑盈盈地说：“姐姐，别为难孩子了，刚才是我逗了他几句，想不到这孩子的心眼儿太实在，还真的说了。” “你逗他说什么了？”我问。 “没什么，几句玩笑而已。”海儿掩着嘴笑笑。 “向他道歉！”我忍着怒火。 海儿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装作没听见，扭身准备走回座位。 我飞快地伸出手，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子，像抓贼一样野蛮地把她拽了回来：“我再说一遍，向他道歉！” 海儿求救地看向我妈，拖长音喊：“妈——你快看姐姐！” 妈妈果然生气了，她沉下脸子训斥我：“五斤，你有完没完？长辈逗一下孩子还不行了？你对妹妹能大度一点吗？这么多年一点长进也没有！” 大度？我简直想仰面朝天凄笑几声！就算我宰相肚里能撑船，能容忍得了你对待两个女儿态度的差异，也不能容忍你撑的那艘船上坐的全是我仇人吧？我妈自以为半生坎坷，吃够了苦，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喜怒无常，会是女儿的地狱天堂。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吃油条，我爸怕外面的不卫生，就买了瓶香油回家自己炸油条给我吃，我坐在煤炉旁边守着，充满期待，无比开心。结果我妈回家时心情不好，一脚就把炉子上的油锅踢翻了，带着醉意大吼大叫：“老娘每天在外面拼死拼活挣钱，可你这个男人除了会败家，还会干什么？！” 至今，我小腿上还有几点被滚油烫过后留下的疤痕。 如果这也算上进心，那它太可怕了，它给了我一个面目狰狞的母亲。 而我，这么多年来并非没有长进。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有病，正在自疗，抱树唠嗑疗法也试过，抱一棵死一棵。我努力控制自己，就是为了尽量给杨康一个温暖的成长环境，担心他形成回避型人格障碍。但作为始作俑者，我妈总能一句话就让我破功。 我深呼吸两口，忍住了没有发作。松开海儿的衣领子，我把她推到一边。 海儿跌坐在椅子上，嗲嗲地抚着裸露的肩膀喊着疼。我斜眼瞟了丁中浩一下，一手拉起小杨康，另一手插兜，微笑着对我妈说：“这饭我不吃了，祝你们阖家欢乐！羊年大吉！” 丁中浩靠近我们，想摸摸康仔的头。康仔别开脑袋，一只大手尴尬地悬在空中。 海儿已经不喊疼了，她坐回到王一君身边，笑而不语，低头轻轻剔着自己的手指甲，蜜桃粉的指甲油在水晶吊灯下闪闪发光。她左手上戴着Dior的蝴蝶结三圈半戒指，看起来就像她的蹄子成精被人用幌金绳捆住了。 我妈气得嘴唇直哆嗦：“你这是什么态度……” “别闹了！是我请他们过来的！你纵然受了天大委屈，也能给老爸点面子，把这顿午饭吃完吧？”老杨终于忍无可忍，喝止了我。从小到大，无论跟任何人为任何事吵架，老杨永远是害怕激化矛盾的那一方。也许正因如此，才养成了我刻薄强悍的生活作风吧，因为我从小就要保护自己那软弱的父亲啊！ 老杨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立刻觉得，是我在无理取闹。 今天真是憋屈的一天，宜失联，忌聚餐。 女服务员笑眯眯地托着菜盘走进来，一看屋里这僵持不下的氛围，连菜名都没敢报，放下盘子就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我想吃水果厚多士。”康仔忽然小声说。 刚才上的几道菜里有一个是水果厚多士，是儿童和情侣前来用餐必点的甜品，应该是老杨专门为康仔点的吧。一看到美味在前，康仔眼珠子紧盯着桌上，磨磨蹭蹭的似乎又不想回家了。甜品，一向就是他的软肋。 “吃了饭再走行吗？”丁中浩提议，他悬空已久的手终于落到杨康头发上。 可我并不想吃这顿饭。很不想！非常不想！极其之不想！我宁可回家去吃摇滚范儿的烧饼卷馒头！ “好吧。”我说。 作为母亲，我不能忽视康仔像只小馋猫一样的表情；作为女儿，我无法拒绝老杨带着恳求的眼神；作为未婚妻，我会兑现自己的承诺，尽量照顾丁中浩的感受和意见；而作为受害者，其实我也挺想再探一下海儿的底，她究竟有什么隐藏的大计划，可以使我失去自己最爱的人。在下生平宅心仁厚，泽被苍生，我也很好奇，在她心目中我最爱的人会是谁。王一君？丁中浩？康仔？老杨？阿宝？ 我要不要去对海儿说一声“其实我最爱你”，然后坐等她自尽？ 康仔大口大口地啃着烤得香脆的面包，冰激凌和水果粒沾得满脸都是，吃态喜人。丁中浩一手拿着面巾纸给他擦脸，碰到被打耳光的那半边脸蛋时格外小心翼翼，另一只手里举着三支水果叉，每支叉上都扎着不同的水果块，觑准时机塞进康仔手里。看情形，这父子二人已经冰释前嫌了。这一桌人我谁都不想搭理，只顾埋头吃喝，心里盘算着下午回去之后稿子该怎么写，老杨想跟我聊句天还得提高嗓门喊我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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