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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觉不解恨，抓起烟灰缸朝他砸去。 正砸在他左腿上。 “哐——”一声巨响。 我惊呆了。 丁中浩高高提起拳头，也是一愣，没再打下去。 丢出钝器之前我预想过，打中他之后可能会有惨叫声发出，可能会有鲜血流出，甚至可能会有打断骨头的咔嚓声，但我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我不信他会戴副锁子甲护膝。 那是……什么？ 随着门外的一声惊叫，那位与我打过照面的女餐厅经理匆匆走进来，见此情形，急忙上前搀着王一君站起来。他艰难地踉跄了几下，左腿膝盖处虽能自然弯曲，却僵硬得很怪异，刚刚站起来一时还难以掌握平衡。女经理毕竟是一介女流，被一个大男人的重量带得也是站立不稳，口中直喊：“王总您慢点！慢点！” 丁中浩站得离他最近，鬼使神差地抬手扶了他一把，后者才算堪堪站稳。 我慢慢挪步站到丁中浩身边，他反手握住我手，与我互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烁着不祥的神色。 王一君退到沙发边，抹一把流血的嘴角，重重地坐下去。 “是义肢。”他垂下眼睑，屈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硬邦邦的左腿，瘀青的唇边挂着一个自嘲的淡笑，“三年前基督城地震，我失去了一条左腿，不过幸好捡回了一条命。” 我深呼吸几次，才压下了快冲出咽喉的尖叫。 不是不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他，至少打破难堪的沉默，可是内心的震惊和痛惜，根本没有词语可以表达！ 我自己的胳膊也曾经骨折过，那是和姜坎分手之后，为了一次性搬回自己所有行李，逞能开车回家。当时我握着方向盘，感觉自己就像骑了只兔子，一蹦一蹿的，结果心慌意乱踩错油门撞断了一条手臂，直接导致我此后宁可挤公交也不敢再开车。那时我躺在手术台上，看着医生拿来钢锯、手钻等一大堆木工的工具，还以为他想把我打成一套家具。尽管我骨折情况并不严重，手术后已无异样，但我还是深深了解缺少一只手所带来的种种不便和难堪感觉，何况他失去的是一条腿，光是维持义肢的正常步态，就要花费比正常人多三倍以上的力气吧。 心里的难过呼啸着奔袭全身，却根本无法表达出来！ 王一君挥挥手让女经理先出去。然后他拾起掉在地上的外套，盖在自己腿上，又懒洋洋地靠回沙发，跟刚才毫无理智的样子判若两人。我的心脏仍因突闻噩耗而激跳不已，说不出话来。丁中浩鬼迷心窍般说了一句：“节哀啊。”王一君愕然，再次细细打量我们，看到我俩穿着颜色不同的情侣款睡衣，十指紧紧交扣，并肩而立状甚亲密。有一个瞬间他难过地别开了脸，不过很快便再转回来，脸上已经堆满了淡漠的笑容。 “多谢好意。”王一君加了句解释，“刚才一时睡迷糊了，别放心上。” “没事。”丁中浩说，“以后别这样了。” 他说出这句话时，语态甚至透着几分恳切，像在劝诫一个熟悉的朋友。 我诧异极了，虽知道丁中浩一向好气量，但他这么轻易去关心一个刚强吻了自己女朋友的男人，是不是多少显得有些没原则？ 丁中浩拉着我告辞离开，转过身刚走到门口，他忽又想起来什么，松开我的手，回头去拿那把深嵌入沙发靠背里的剁骨刀。使了好一把力气才拔出来，他带着歉意向王一君解释：“这是我们家的菜刀……” 托这把刀的福，我终于想起自己的来意直到现在还没表明呢。 “小哥，你跟丹丹是怎么回事？” 提起这个前天刚跟自己同床共枕过的女人，王一君脸上浮起极尴尬的神情，却也有不屑的傲色，神情十分微妙：“没什么事，那天我俩都喝多了，她在我那里过的夜，但我没对她做什么，仅此而已。”他简单一句便将自己的风流账潦草带过，令我为之气结，要不是念在他已经残废了，我一定果断上去捶他丫的。 “她如果因此喜欢你了呢？”我咬牙切齿。 “让她死心吧，我不喜欢她那一型的。”他冷冷说，随即闭上了眼睛，躯体好像又被疲惫感侵占了。 我正想干脆把他右腿也砍断，丁中浩死活把我拖走了。 第44章 从前，有一对兄弟(1) （一） “什么？祝他们幸福？” 我拍一把桌子高声反问，感到自己的声音都尖厉得变了调，满腔怒火控制不住也懒得控制：“凭什么我得祝他幸福？全球有那么多华人姑娘，他跟谁订婚不行，偏要跟你侄女订婚？那年暑假是你送我回来的，我一路上哭成什么熊样你不知道吗？现在他们俩勾搭到一块儿了，还想得到我的祝福？我一手一个，掐巴死他俩，刨坑埋了，都证明我有涵养！” 周遭顾客纷纷侧目，老刘赶紧安慰我：“冷静！冷静！” 今天老刘请吃饭，我略微有点喝大了，正觉得脑壳涨，恰好老刘劝我放下新仇旧恨给那对订婚的新人祝福，一口气没压住我就拍了桌子。算起来我们已经有小半个月没见面了，他自称现阶段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忙得后脑勺都斑秃了一小块，俗称“鬼剃头”。为了振兴家族企业的分支，他也是蛮拼的。 “人家碰上百年一遇的大地震，腿都压断了一条，多可怜呀！”老刘对他的侄女婿充满同情，“你还跟人家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仇小怨，你还是人吗？” “他可怜，我就不可怜吗？”我心里已经软了，但嘴还是硬。 “你当然可怜！在哥心里就数你最可怜！来来，咱哥儿俩再走一个！”他跟我碰了个杯，响亮地吱溜一口把半两白酒全喝干了。 然后他神神秘秘地问：“小五，你猜我今天为啥请你吃饭？” “为啥？借钱？” “呸！哥现在有的是钱！有钱！” “那为啥？” “其实，今天是洒家的生日……”他边说边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大概是希望我像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礼物送他。呵呵，愚蠢的凡人啊，老娘平时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住！再说，你一个糙老爷们儿过什么生日呢？年轻小妞的生日才是生日，抠脚老汉的生日不过就是半截身子在黄土堆里又埋深了点而已。 “哟，您还有生日呢？你不是充话费送的吗？” 我无情地讽刺着他。 正如本章第二段所说，老刘就是齐刘海儿父亲的亲弟弟，她的亲叔叔。他们家的家族企业主要由他兄长继承，而他只负责打点二百多公里之外的这一支清淡生意，所以我总爱取笑他是充话费送的。十年前，正是老刘奉了他哥哥的命令，百里迢迢送我回家，从此成就了一段感天动地的忘年之交。 他常在我吐槽海儿时，担当一个尴尬的出气筒角色。 不过今天他的表情颇有点得意扬扬。 “小五，我告诉你啊，你还别瞧不上我手上这点小生意。从今年初开始，我大哥那边每况愈下，我这边却做得越来越好，不久之后，他们一家人都可能搬过来。你有没有想过，这对你是一个多大的威胁？”他醉醺醺地掰着手指头算给我听，“现在你二十八，他二十一，也许外貌看起来还没什么差距。过个十年二十年的，你四十多了，他才三十出头，外貌差距就出来了吧？而海儿比你小五岁。换作是你，你选谁？” 我把玩着桌角的空酒瓶，琢磨着要不要拎起来摔在他脑门上。 目光不善地盯着他，我反问：“是你你选谁？” 老刘虽然有点醉，但作为一个深深了解我脾性的好哥们儿，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脑门上的凉意。“当然选你！”他理直气壮地回答，“海儿可是我亲侄女！” “假设你不是老刘，现在你是小丁！” 我非逼他说实话。 “那也选你！你腿长呀！海儿那小腿儿短的，一把攥住就看不见两头！”老刘这副誓死效忠的谄媚嘴脸，真是深得我心。 我深表叹服：“你这么会聊天，怎么找不到女朋友呢？” 老刘耸耸肩头，提瓶给自己酒杯满上：“不是找不到，是压根儿不想找。我对这种事无所谓的，孤独是一种伟大的体验……” “那是你阳痿之后才体悟到的境界吧？”我问。 “呸！臭流氓！”他白了我一眼，把酒杯举到我眼前，嚷嚷着还要跟我碰杯，“走一个！咱哥儿俩再走一个！” 就这样，不一会儿老刘就把自己灌趴下了，冲进洗手间狂吐。吐完之后，他开始在包厢里撒酒疯，非要跟人家的柜式空调单挑，拉都拉不动，并多次成功把空调放倒在地。我累得像狗，赶快跑出去喊了两个身高体壮的男服务员进来，把他抬起来，拖出去，扔在马路边。 “真他妈是个强奸锅铲生个饭勺的不靠谱玩意儿！”我悻悻地骂了他一句，心中充满忧愁。 这个路段很难打到车，我们俩并肩坐在马路牙子上，吹着冷风醒酒。老刘嘿嘿傻笑了几声，忽然问我：“我告诉你个秘密啊！小五，你知道他们为啥把我赶得这么远吗？” 我先是一愣，被他问蒙了。随后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他们”指的便是自己父母兄长了。 “为啥呢？” “因为我嫂子，本来应该是我老婆。”他咕哝道，呆呆望天。 听闻此言，我登时一个鲤鱼打挺弹跳起来，落地的位置在马路中央，差点被一辆飞驰而过的白色奥迪A6撞死。 他嫂子不就是我妈吗？卧槽！这他妈是什么狗血剧情？ 几秒钟之后我才想起来，他哥还有个前妻…… “到底是、是怎么、怎么一回事？”我素来自诩伶牙俐齿，此时变成个口吃患者。 老刘还是仰着头呆呆地望着天，秋雨后初晴的天空，湛蓝湛蓝的，白云一团一团地轻轻飘动。“我的亲大哥，喜欢上了他的亲弟媳妇，哈哈哈……”他讥诮地大笑几声，神色比中药渣还苦，“我是二十三岁生日那天去领的证，她才二十岁，美得就像年轻时候的刘亦菲。刘亦菲你知道吗？知道？嗯，很好……我带她回家，我哥拼命地对她好，我那时候还太年轻，不懂事，想玩儿就出去玩儿，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东西可能会被别人抢走。后来她也喜欢上了我哥，觉得对不起我，自杀过一次，但被抢救回来了。在医院里，我哥找我谈心，跟我摊牌，说他愿意放弃所有家产的继承权，只要换她一个人就够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我正听得津津有味，立刻催促：“然后呢？” “然后，我就离婚了，没要他放弃什么继承权。”他苦笑一下，“我他妈的是图那点家产吗？我是怕她再想不开！他们结婚以后，生了个小女孩，大哥做主让孩子跟她姓，足见他们夫妻有多恩爱。我以为她过得很快乐，可是没过几年，她还是割脉死了。”他嗓子好像突然哑了，声带剧烈抽搐着几乎说不下去。深呼吸一下平复了心情，他才接着说完：“她留下一封遗书，说因为我这些年一直单着，所以她始终觉得对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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