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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这就是一个老实男人所能表达出的痴情吧，永远守护，默默付出，无条件容忍爱人的一切非理性言行，包括她多年的喜怒无常，和最后的扬长而去。 而我母亲性情要强，尖刻世俗，让她陪着一个懦弱的暖男度过一生，何尝不感憋屈呢？ 于他们，这只是一桩错误的婚姻，可以用成熟、用智慧去承担后果；可于我，却是贯穿整个童年的可怕回忆，无计排解。所以我现在看着小杨康的脸，就像看着年幼时的杨五斤，提醒现在的我一定要好好赚钱，用心呵护幼儿，各方面提高自己。孩子是站在父母的肩膀上应对这个世界的，得不到父母庇护的孩子就像野草，任人践踏。 我正出神，小杨康扯了扯我的手，怯生生地问：“妈妈，外公以后还能回家吗？” “不能了。”我摸着他的头。 “那你就给外公多充一点话费吧，这样他想我的时候，就能给我打电话了！”小杨康的眼中流露出小孩儿独有的天真的精明。 “外公那里没有信号……” 我想安慰他，可刚说出这一句就哽咽了，眼泪夺眶而出，很快哭得浑身颤抖。 丁中浩自从进了家就一直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叮叮当当的，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发现我蹲在地上将脸埋在手里泣不成声时，他马上走出来，抱着我，低下头顶着我的额角，眼睛红红地安慰我：“别难过，我会替他好好照顾你们，你相信我好吗？” 我说不出话来，点点头。他用拇指轻轻把我两行鼻涕擦干净，问：“饿不饿？想吃东西吗？” 他的动作那么轻柔，好似一头母兽对幼崽的爱昵。 恍惚之间，我好像返回了十七岁那年的夏天。茉莉花开的时节，一个男孩子俯身亲吻我的脸庞，郑重其事地说：别害怕，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他的眼睛是那么明澈，脸庞像清晨的阳光一样新鲜美好，每当被他凝视着时，我都会有心脏战栗的感觉。丁中浩深深弯下腰，安慰地将脸紧贴着我的额角，身上好闻的味道慢慢变成茉莉的香气，与我记忆中的那个男孩子一模一样。似乎在十年之前，在整个故事的一开始，我遇到的人就是他，而不是王一君。 “我做了海参蒸蛋，吃海鲜能让心情好起来，想试试吗？”他又轻声问了一遍，不厌其烦。 我强忍住眼泪，声音有点哑：“吃不下。” 他没勉强我，温柔地看着我的眼睛，好脾气地询问：“那等你饿了的时候，我再给你热了当消夜，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满目泪光。 小杨康在旁边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时间已经很晚了，明天你还要上学，快去洗洗睡。”丁中浩好声哄着他去卫生间洗脸刷牙，安排他上床睡觉。关了灯，退出来，他蹲在我面前，两手肘支在膝盖上，像是同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算知道为什么你很少落泪了，原来你一哭起来样子这么可怜，像我这么铁石心肠的人都受不了。” 铁石心肠？他？我不禁失笑。 趁着我心情好些，他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拉到沙发那里坐下。但他没有像从前那样，在我身边坐下，而是紧紧握着我的双手半跪坐在地上，上半身靠在我的腿边，将我的手放在他深深低垂的头上。 这是一个乞求的姿态。 “这些天你一直忙，我没机会向你解释那个视频的事。” 终于，他还是提起了这件事。老杨住院以后，我一直假装已经忘记了它，不愿正视。我妈知道老杨的病后，曾说过一句话：“你爸就是被他气病的！”这话虽然说得过分又偏激，但无疑那天老杨是受到了巨大的心理刺激，才会突然发作昏迷。我知道，真正的始作俑者应该是齐刘海儿，若不是老杨有遗言交代我跟她们好好相处，我一定会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关系，考虑是否该让她吃点苦头。尽管我很理智，不会因此而迁罪于丁中浩，却也无法对那个艳舞的视频轻易释怀。我内心这种纠结，以丁中浩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出来，之所以等到今天才对我解释，也是怕残忍的真相会影响我照顾病人的心情吧。 我不作声，等着听他的解释。 “那是我十九岁时候的事，我父亲因为一些——呃，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把我赶出了家门。”丁中浩慢声轻言地说着，语气用“如履薄冰”来形容也不为过，“那时候我刚考上一本，光学费就要交四千多块钱，生活费还得另算。我当然不想就此辍学，我想上大学，还想自己养活自己，所以那个暑假我给自己定了个目标，必须挣够至少一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我先去当服务生，服务生只拿底薪加酒水、小吃、果盘的提成。我是新人，每天干的都是端茶、递水、扫地、擦酒杯之类的粗活，进包房的机会都很少，拿提成的机会当然更少。如果会调酒、会做果盘，还能在酒水吧台工作，可是我什么技术也不会……”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里没有重点，但我并不想阻拦他宣泄式的倾诉。 这个温和、无害又有责任感的大孩子，如果曾经犯过错，那时候他自己的心里也一定不会好受。 “半个月后，经理问我愿不愿做DS（Dance Shower），不需要多少舞蹈功底，只要外形好又敢秀，小费非常可观。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因为前半个月我只挣到了四百块钱。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小费的百分之五十以上都归老板，百分之三十归经理，落到我自己手里只有百分之二十以下……为了赚钱，我很快就忘了自己有尊严这回事，除了表演，我还拼命跟来酒吧的每一个女性搭讪，即使被唾弃，或被她们的男友打一拳，擦干净鼻血以后我还会继续跟下一个女孩搭讪，因为，说不定下次她们中的一个就会往我的裤兜里塞几张钞票……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我辜负了很多人，也亏欠了很多人……” “我攒到了一笔钱，在开学前去找我父亲——呃，我的另一个父亲。可惜没有找到。不过，在那里我碰到齐刘海儿，她看起来又美丽又清纯，一点不像她的心肠，所以她说什么我都相信。她说不喜欢我做DS，讨厌我那些出格的表演，从那以后，我再打工就只做大厅服务生。” “我确实坏过、花过、浑蛋过，但那不是我想过的生活。我以前很喜欢旅行，在丽江、拉萨这些炮声隆隆的文艺圣地品味这个有意思的世界，可现在我发现，和你在一起才最有意思。” “过去我只觉得爱情是浪漫唯美的，遇见你，我才知道爱情的内核中其实勇气的成分更大。是你让我明白，爱情不仅有水灵灵的面目，还有铁铮铮的风骨。杨五斤，你是我丁中浩最爱的女人、唯一的信仰，我这辈子一定要得到你，这欲望超过任何人！” 他说得恳切，我听得感慨。 感慨的并不是他荒唐的青春岁月，那样的日子听起来并不新鲜。令我感慨的是，许多男人在物质条件还不够丰裕的时候，都喜欢许诺对她好，以换取女生的爱情。但是有几个男人知道，“对她好”其实才是最难掌握的技术活？也许你勤俭半年就能给她买一个驴牌包，辛苦半辈子就能给她买一套小三房，但你可能穷尽一生都不能熟练掌握“对她好”的诀窍。对姑娘们来说，与其相信这个男人会永远对你好，还不如相信他有朝一日会飞黄腾达，对你可能不算太好，但幸亏还算大方。 丁中浩不一样，他是典型的“对她好”技术型人员。他的呵护与关爱无微不至，是甚多以“男子汉”自许的男人所不屑的。对价值观正常的女性来说，在爱情的领域里，再有钱的土鳖也干不过浪漫的穷逼。与专业的芳心收割者相比，长着JJ的信用卡显得多么寒酸啊！ “从前的我就是个蠢货，老婆，你宽恕我好吗？” 丁中浩小心地征询。这个浓眉长睫的美貌少年，低头垂目时有种跪在告解室内忏悔的虔诚，令人心醉神迷。 也许老刘提醒得对，待他三十出头踏上颜值的巅峰时，我已经是个四十来岁等着抱孙子的胖大妈。他容貌和性情有多么美好，过去和未来背负着的那一身白骨累累的情债就有多么沉重。这好像的确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呸！算个毛问题！我毫不犹豫地反驳了自己，忧伤狗屁啊！矬逼老了才叫胖大妈！帅逼老了要叫她女王大人！我一向认为，爱是最即时的行为和感受，无须回忆过去，也不必轻许未来。 谁叫我是个资深怪萝莉呢，喜推小叔叔。 这就是命啊！ “你欠别人的，下辈子还清。你欠我的，这辈子还我。” 我勾起他的下巴，轻声说。 丁中浩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因回首不堪往事而紧张得冰凉。我低下头用温热的嘴唇碰了碰他的手背，他顺势将我从沙发上拉下来，坐在他腿上，双手沿着后腰攀索上来，将我紧紧嵌进他怀里，就像一只身处寒夜之中亟待抱点儿什么取取暖的小树袋熊。 （二） 王一君的餐厅停业了，就在平安夜当晚。 我知道丁中浩与王一君是至亲血缘，他心中一定想与兄长亲近，因此将圣诞晚餐选在这里。想不到这家餐厅却出了问题。两扇装饰漂亮的大门紧闭着，旁边挂出来一面告示牌，停业日期就是今天。 “八月未央”似乎至今才开业一个多月，怎么会突然间关张大吉？我跟丁中浩面面相觑。 小杨康雀跃地表示没关系，我们还是去吃肯德基儿童餐吧！ 丁中浩站在紧锁的餐厅门外，迟迟不肯离开，脸上满是按捺不住的担忧，似乎有什么神奇的心灵感应。怔忡了半天，突然他指着二楼说：“那儿有灯光，我上去看看。” “门锁了，你怎么上去？”我满心疑惑。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柔声道：“你带康仔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嘱咐完，他独自走向餐厅附近的后巷。 我在原地站了片刻，终是不放心，拉着康仔跟了过去。 从这条暗巷可以绕至餐厅后门，通常给后厨送货应该都从这里走。可是当我赶到时，那里却没一个人影，只有丁中浩的一件军绿色外套丢在旁边台阶上。我一抬头，只见小丁同学已经沿着外墙的水管爬上了两米多高，他一直攀缘到餐厅二楼的窗户外面，将手掌缩进毛衣袖子里，猛地挥出一拳，击碎了窗玻璃，然后抖去毛衣上的碎玻璃碴儿，打开窗闩，推开窗户，纵身跃了进去。 小杨康惊叹地“哇——”了一声，我赶紧掩住他的嘴。砸窗户这种事要是被别人察觉了，肯定得抓起来往死里打啊！ 二楼窗户内，传出微光，正是这点灯光吸引丁中浩爬了上去。 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在里面，只能祈祷没人，只是一盏灯忘关了而已，丁中浩巡视一圈就会安全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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