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霜小心抱着怀中的猫儿,腾出一只手推开泛潮的木门,“吱呀”声极大,却不见一丝灰尘落下。 屋内被隔成两间小室,其中一间的正中摆着一张床榻,旁边的木几上摞着几本又黄又旧的书卷。 他只扫了一眼,便知那些都是医书。 窗边摆着一口大缸,上面被木板盖得严严实实。 宴清霜的视线在此停留片刻,终是提步走向另一间小室。 而这一次,方一掀开厚重的隔帘,眼前所见却令他微微愣住。 那间小室不大,里面满满当当摆着三张木榻。 每张木榻上,却各躺着一个眼瞳血红的狾人! 他们的手脚被牢牢捆缚在榻上,形容却极其安静,丝毫不见挣扎的意图。 哪怕见到生人到访,情绪也全然没有一丝波动。 宴清霜这一年来见过许多中了狾毒之人的模样。 起初他们只是嗜血,到如今已然失去神志。 但即便拥有意识,一旦沾染上这种毒素,性情必然会大变。 或是狂躁易怒,或是胆小惊惧。 像面前这三人一般平静的,倒是从未见到过。 屋内有着淡淡的药香,想必那三个狾人,正是被这草庐的主人所缚。 倒是有趣。 宴清霜想着,徐徐退了出去,转而来到方才的那口大缸前。 “不必躲着,出来吧。”
第18章 医女 听到他的声音,盖在大缸上的那块厚重木板,终于被人从里面顶开了一条细缝。 缝隙里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怯怯打量向屋内的陌生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你是什么人?来这里作甚?” 宴清霜道:“姑娘别怕,我并无恶意,只是途经此地,见这屋子里似乎有人中了毒,冒昧前来,还请勿怪。” “你也觉得他们是中了毒?” 那姑娘蜷缩着身子躲在水缸里,闻言却下意识想要站起来,脑袋“咚”地一声撞在木板上。 这一下撞得厉害,也令她重新谨慎起来,“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难道跟那些穿紫衣的人是一伙的?” 但她打量了半晌,面前这人只穿着一身朴素衣衫,并不似那些紫衣人的同伙,便又狐疑问道:“你……不是来抓我的吧?” 宴清霜听到这话却有些诧异,问:“这里之前便有人来过?” 凡世寻常氏族不会轻易来此偏僻之地,而仙门之中,仅有太玄宗尚紫。 他们此次出山原本就是为了救治狾人。 从玄穹山去往五伢村,途中也需经过这里。 若曾在此停留一二,也并非没有可能。 但见这女子的反应,似乎并不欢迎他们。 其中缘由,难道便是这草庐里的三名狾人? 宴清霜心中大致有了猜测,同她解释道:“姑娘放心,我并非玄穹山之人,也不会为难姑娘。只是有些事情,想同姑娘打听一番。” 说罢,他便退到了门口。 女子将信将疑,终是用力掀开木板站起了身,露出一张白净的少女面容。 那水缸又大又深,她身形娇小,一度被没过了腰,向外迈出的时候也十分吃力,尝试几次皆是无果。 宴清霜见状,抬手使出灵力托了她一把。 女子稳稳落地,面上既惊又窘。 她抬手摸摸鼻子,又赶忙理了理凌乱的衣摆,这才一瘸一拐地走到离那人最远的角落里,怯生生抬眼,“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宴清霜却不言,目光落在她半跛的左脚上。 从水缸里出来后,她的那只脚便不大敢沾地,想来应是有些顽疾。 他用灵力略微探查一番,便知此疾并非天生,而是后天所致,想来与这里灵气不足也有些关系。 他随即移开视线,“姑娘的脚伤,有些年头了。” 女子意识到他的目光所在,不自觉又后退一步,将左脚往后面藏了藏。 “厉害啊,这都被你瞧出来了。”她有些不大自在地干笑两声,“我小时候生了场大病,险些瘫在床上,病好之后,这脚却时有溃烂,后来便成了这般模样,想来是治不好了。” 宴清霜却道:“倒也并非无药可医。” 女子微怔:“我爹是乡里有名的大夫,我也打小跟他学医,医书上的方子全都试过了,根本没有用,你能有什么办法?” 她又大着胆子偷瞄那人一眼,又问:“难道……是用仙法?” 宴清霜闻言摇头轻笑:“我见这附近草药长势不佳,想来是缺少灵泽滋养,效用自然也差了些。” 他说着,伸手递给她几味新鲜的药材和一瓶药油,“姑娘既是医者,想来应懂得如何调配,届时辅以这瓶药油,应会有所缓解。” 女子并未瞧见他身上带了任何行囊,只觉他抬手之间,这些东西便出现在他掌心里。 她不禁多看了他两眼,这一看,才发觉其人容貌出尘,举止不凡。 他的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 她个子矮又离得远,恰好被那人宽大的袍袖遮去视线。 细看之下,却只在那人的臂弯处,瞧见了半截毛茸茸的白尾巴。 女子心生好奇,犹疑片刻,慢慢靠近过去。 待接过那人递来的药材,她才终于瞧了个明白—— 竟是一只雪白的猫儿。 这猫儿生得好看,身上无一丝杂色,此刻正乖巧地蜷缩在那人的臂弯里熟睡着,模样可爱极了。 她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直到宴清霜不动声色地抬手轻抚那猫儿的头,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才有所惊觉,连忙出声道谢。 许是受他赠药之故,又许是见他对这猫儿如此温柔。 小姑娘下意识地以为他不是坏人,心中的防备也稍稍放下,便也对他知无不言。 原来这女子名唤玉叶,是附近镇子上的医女。 这镇子周围的田地,早在三年前便荒了大半,到如今几乎种不出东西来了,只余一些不挑土质的草木尚能生长。 她原先还会去附近的山头采些草药,但最近这一年里,却是什么也寻不得了。 连带着这间药庐也名存实亡。 宴清霜问:“先前既是在镇上居住,为何现下却搬到了这里?” 玉叶搬出了一张木凳给他,自己在床榻边坐下,答道:“我所在的镇子,原是向东十里的东黎镇,但在半年前,镇上突然闹了一场瘟疫,死了许多人。活下来的,后来都变成了那些不人不鬼的模样。” “起初镇上的人都说,他们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受了魔神的诅咒,是不祥之人。村民们害怕极了,纷纷扬言要烧死他们,但他们根本不惧疼痛,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又哪里会是对手?” “镇子里一下乱了,没中毒的逃不掉,被毒发的咬伤,那些年逾半百的老人和体弱的妇孺,甚至被咬死在同族之口。这毒一夜间蔓延开来,整个镇上几乎无人幸免。” “好在我终日与药草为伴,那些毒发之人似乎不喜欢这种气味,竟误打误撞逃过一劫。而里间的那三个人,便是当时被我救下的同乡。他们那时并未受伤,却不知为何也接连变成了这样。” 说至此处,她抬眼看向依旧站立在门边的青年,“先生来此,想必也已经察觉到那三人的不寻常之处。” 宴清霜点头道:“是你用药压制了他们的躁动?” “不错。”玉叶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愁容,“我爹生前研制出一味方子,似乎能抑制这种疯病,可惜他还未将这方子告知我,人就没了。” “我瞧着他临终前所用药盅里余下的药材,大致试了几次。只那些都成了药渣子,我未能认全。” “虽有些效用,但也仅能让中毒之人安静下来,并无法改变由此引发的嗜血之症。我所能做的,也只是每月毒发之时,去外面寻些生肉回来。” “药材所剩无多,我能救下的,也仅这三个人。” 她敛眉道:“可我所作所为,依旧没能瞒住那些仙门来的人。” “仙君们收治了镇上中了毒的村民,听说我有法子抑制这种毒,先后派人来了几次,说要请我去仙山帮他们研制解药。” “他们称这毒为‘狾毒’,唤那些中毒之人为‘狾人’,可那些人只是中了毒,又不是真的变作野兽。我不喜欢这种说法,也不想去什么仙山,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只想待在药庐里治病救人。” “我将现下所用的方子倾囊相授,可他们却不依不饶,三番五次上门搅扰,今晨也来了一次。这次本想将那三个同乡带走以作要挟,但却被一位仙子拦下了。” “那仙子虽然看上去清清冷冷,但也还算讲道理,没有让那些人为难我。可这样没完没了地来寻我,实在令人气恼!” “可我一介凡人,又无力与仙门对抗,”玉叶轻叹一声,面带歉意地看向宴清霜,“忧虑之下,便有些草木皆兵,还望先生勿怪。” 宴清霜淡淡一笑:“无妨,方才也确是我唐突了。” 他顿了顿,又问:“听姑娘所言,似乎一早便确信此乃剧毒,而非所谓诅咒。不知,姑娘是如何看出来的?” 玉叶道:“我本为医者,对此自是比旁人多了几分辨识。若要算起来,此次祸事应是起始于那场瘟疫。” “自古以来有大疫者,不是天灾,便是人祸。而天灾之前必有异象,可我东黎镇出事前,却并未发生任何怪事。如此一来,便只可能是人祸。” “你怀疑,是有人故意投毒?” 玉叶笑了起来,却道:“我所知,也就这么多了。还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青相。” 听到这个名字,玉叶只觉有些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是在何处听过,便也未作多想,反倒时不时地瞄向他怀里的猫儿。 过了许久,她终是忍不住眼巴巴地道:“青相先生,我能不能……摸摸它?” 宴清霜原本正思忖着,此时听到这话,想也未想便出言拒绝:“不可。” 话一出口,他也不禁微微一怔,而后又缓和了语气补充道:“她怕生,会挠人。” “原来这样啊……” 玉叶显见地有些失望,但紧接着又笑起来:“它可真好看,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猫猫。它好像很依赖你呢,想来平日你也对它十分宠爱。” 宴清霜淡淡应了一声,见她依旧盯着雪初凝看,便微微侧过身去,挡住了她的视线。 他朝着那口几近见底的米缸看了一眼,问:“姑娘既然担心那些人会再找上门来,何不趁早离开此处?”
第19章 客栈 玉叶抱着一只瓦罐,将方才他给的药材挑出几样放在里面,闻言轻轻笑了一声:“那些修士各个神通广大,我一个跛了脚的小女子,如何能逃过他们的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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