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霜打开护宗结界,抱着怀中浑身滚烫的女子,径直朝那精舍而去。 行至庭中,他低低对着一同跟来的月浮衣说:“阿凝这般模样,恐怕一时半刻药力无法消退。此处客舍皆可住人,只是难免委屈了姑娘,还请自便。” 月浮衣先前灵脉被封,尚未恢复,而司予的死讯想必很快便会被人知晓,她跟着二人来此,实则是宴清霜好心收留,她自然不会有任何怨言。 更何况,这几日发生之事实在太过突然,她也须得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梳理一番。 于是她赶忙说道:“不妨事的,神月宫也属极寒之地,我早已习惯了。公子放心,我必不会随意走动。” 宴清霜倒是不担心她会逾矩,只微一点头,也不等她寻好住处,便匆匆往房中走去。 雪初凝被药力折磨得眉头紧蹙,饶是身处冰封雪覆之地,身上的衣衫也依旧被汗水浸透。 她竭力掀开沉重的眼皮,透过模糊光影,瞥见有些刺目但极为熟悉的洁白,恍惚间以为仍在过去,轻轻呼出一串泛着热意的白雾,半梦半醒地唤道:“哥哥……清霜哥哥……” 宴清霜听到这个称呼,脚步忽地一顿,冷寂的眸中终于浮现出别样情绪,艰涩发声:“我在。” “好难受……” 她现下昏昏沉沉,只无意识地一遍一遍唤着他的名字。 房中陈设一如从前,宴清霜抱着她走进里间,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床榻上,伸手一探她的额头,竟已热得如同火烤。 她身上几处大的伤口再次渗出了血,偏又不觉疼痛似的胡乱翻身扭动,口里不住喊着“难受”。 宴清霜只得伸手将她的身子重新摆正,制住她的动作,看着她的满身伤痕,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房间里许久无人居住,连被褥也冰冰凉凉的。 雪初凝体内寒毒不可受冷,宴清霜本想点燃地上的暖炉,方一抬手,却被她紧紧握住。 仿若溺水之人于危难关头抓住的浮木,甫一触碰便绝不放手,拼了命也要往上攀。 可那双凝脂玉般的柔荑软若无骨,哪里还使得出半分力气,只堪堪将那只作势欲离的修长有力的手,按在胸前,不住乱颤。 宴清霜似是被这热意烫到,忙要抽手,但见她眼尾泛红,溢出两滴难耐的清泪,反倒一动也不敢动,任凭柔软在握,眼底满是挣扎。 落花烟的药力不断冲刷而来,使得雪初凝呼吸清浅又急促,间或发出猫吟似的低泣。 她只觉自己仿佛要四分五裂,连神魂也几乎撕成了碎片。意识不断在梦境与现实间来回穿梭,难耐过后是无尽的痛苦,偏又循环往复,无止无休。 宴清霜无法感同身受,但也知晓她此刻极为煎熬,连带着他也形同架在炽火上反复灼烤。 他此刻恨透了害她如此的那些人,也恨透了仍是犹豫难决的自己。 另一只未被束缚的手搭在一旁,不过少顷,他先是抬手拂开她贴在颊边的汗湿的发,而后迟疑着,探向那将散未散的衣带。 白雪染上霞红,也覆了凉意。 宴清霜的脸上却血色尽失,带着病态的苍白。 许是被这刺骨的冷唤回了一丝理智,雪初凝的意识从迷离中挣扎而出,在那人正欲更进一步时,死命抵住了他的手。 “出去。” 她气若游丝地说着,语气却不容拒绝。 宴清霜未动,只抬眸看向她,神色淡漠如常。 雪初凝朦胧间看到这样的眼神,竟自嘲般笑了一声,只是这笑声尾音不受控地变了调,听起来便像极了抽泣。 她仍抵着他的手,勉强维持着神志,断断续续地问:“假若,我没有中毒,你还愿意如此么?” 宴清霜思索着该如何回答,而他的心脏猝然阵阵剧痛,好似有两股不同的力道于体内猛烈撞击,绞得肺腑血肉模糊,仅是咬牙扛住便已极为不易,只怕一开口便再难忍下涌上喉头的血气。 雪初凝从他的脸上瞧不出分毫异样,尽管没有等到回答,但那张异常苍白的面容也实在令她难以忽略。 他曾说过,修习禁术者不可动情,否则必遭秘法反噬。 既如此,无论他愿意不愿意,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么? 雪初凝暗自哂笑着,趁自己尚且还算清醒,她强撑着挤出些力气,颤抖着拂开他沾染水意的手,复又裹上衣衫侧过身去,背对着他闷声说道:“请你出去。” “……可你中了毒。” “我说过,潜梦长老的毒虽烈,却从不致命,落花烟也一样。” 她轻声说着,依然止不住身体的躁动。 见身后人仍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心中莫名一阵烦闷,语气也重了几分,“还不明白么?情药再烈,也不是非要男人不可。你我之间已无任何瓜葛,你走,出去!” 这话用尽了她仅存的力气,眼前一阵阵晕眩发黑,眼中清泪不断蓄积又落下。 她想,落花烟实在难熬,她怎能对宴清霜说出这样的话。 鸾凤离散非他所盼,分明是血海深仇横亘在前,天意造化,使人不得如愿。 他又何错之有? 换作自己,也定然会做出与他同样的抉择。 身后之人沉默良久,外侧的罗褥忽然一轻,她听到那人一声轻叹。 “这是聚灵丹,能助你恢复灵力。记得饮些水。” 宴清霜用另一只干净的手,将一个瓷瓶和水囊放在她的枕边,又取出一众物什摆在一旁的方几上,又补充道:“我就守在门外。” 你若唤我,我总能听到的。 后面的话,他未有说出口,便提着略显疲惫的步子转身离开。 而房门重新闭合之时,他的身子猛地一颤,趔趄着半跪在廊下积雪中。 洁白碎玉间落下点点血梅,压抑克制的低咳声散在寒风里,也不知是否仍被那耳尖的猫儿听了去。 宴清霜脱力般靠坐在廊柱旁,一手搭在膝上,抬眸望着天边铅云遮蔽初阳,忽而绝望地闭上双眼。 他不由喟然感慨,禁术果真不给人丝毫反悔的余地,仅是欲|念稍起,反噬之力,竟恨不能将他五脏六腑都逐一绞碎。 如若他已将梵天轮回印练至顶层,或许面对雪初凝,便不会这般为难—— 至少,禁术的反噬到那时已不至丧命。那么,只要他活着,便仍有报仇雪恨的机会。 更何况,今日方才得知了另一种可能。 虽有违道心,却也并非不可一试。 只是眼下再说这些,已然无济于事。 “你我之间已无任何瓜葛……” 这句话在宴清霜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闭着双眼,失魂落魄地轻笑一声。 他想,今日过后,阿凝一定恨透了他的冷漠。 他们之间,或许再也回不去了。 如此也好,待他身死魂消之前,他会在佛前为她祈愿。 愿她一世无忧,得证大道。 也愿她另觅良缘,忘了他这负心薄幸人。 * 这场极致的折磨,一直持续到次日平旦,方才止息。 室内有那人细心留下的一盏萤灯,但雪初凝浑身脱了水似的,实在太过疲惫。 灵气暖炉早已燃起,此时室内并不觉寒冷。 她阖着眼皮抬手摸索,就着水囊饮了小半,又服下一枚聚灵丹,终于得以沉沉睡去。 宴清霜就这般在门外廊檐下枯坐了整整一日。 因着放心不下雪初凝,白日里,月浮衣来过一次。 她只站在庭外远远瞧了一眼,虽有些疑惑宴清霜为何会在外面,但也终是什么都没问,安安静静地回自己房里去了。 而次日天光大亮之后,月浮衣再次出现在这方院落时,神色却难掩慌张。 “宴公子,不好了。”她眉头轻敛,刻意放低了声音,“方才我在前院崖边,瞧见了太玄宗和仙音门的人。他们此刻就在山下,想必不多时便会冲进来了!” 彼时宴清霜正在廊下闭目调息,听到这话倏然睁眼,神情却无半点起伏,好似早有所料。 仙音门不值一提,他只问:“太玄宗来了何人?” “是少宗主沈南薰,以及……”月浮衣有所迟疑,“以及徐宥,徐师兄。”
第94章 质难 对于徐宥此人, 宴清霜不甚熟识,只从前常听雪初凝提起,便也多少对他有过几分了解。 这位徐道友早先也属仙门世家之后, 可惜上清界灵气衰微影响甚广, 徐氏一族首当其冲, 成了由此而没落的第一批仙众。 宗门大势已去, 倾颓只在旦夕之间。徐宥的父母大悲之下双双离世, 只留下尚且年幼的一双儿女。 而他的妹妹先天不足, 又缺乏灵气护持,全然无法修炼。在父母离世后不久,便因为使女的疏忽, 也一同去了。 浮玉宫的雪意女君出师之前,曾与徐宥的母亲过从甚密,听闻此事,哀痛不已, 又怜恤幼子逢此变故, 遂将其带在身边,尽心抚养。 而以徐宥的资质,只要练气筑基之后,便应当拜入凡界仙门。 雪意女君也是做此打算, 毕竟他与妖族终有不同, 长久留在浮玉宫,日后行走世间, 恐会招致外界非议。 但尽管如此, 徐宥仍是执意留下, 亲眼看着雪家妹妹从落地到及笄,而后才拜别义母, 入了仙门首府太玄宗。 仙门修士虽仍是肉体凡胎,若修为到了火候,便也足以突破凡人寿限。 然徐宥比雪初凝足足年长两纪,此举实则是误了拜入太玄宗的最佳时机,修为进展自然也比同辈迟后不少。 好在他天资聪颖,素日又十分勤勉,最终仍是一举成为太玄宗最出色的弟子,拜入宗主沈赤亭门下。 在雪初凝眼里,徐宥与宴清霜一样,皆是她最为信赖之人。她也一向将他当作亲哥哥看待。 只是后来他忙于修炼,再未回过浮玉宫,加之她又遇见了宴清霜,二人虽仍时有联系,但彼此之间,总也不能再与从前相提并论了。 近来暗流涌动,宴清霜也从魆的口中得知,这场事关琉璃净世的阴谋,必然少不得有太玄宗的参与。 这些人今日出现在此,多半是为给死在春溪镇外太玄弟子,讨一个所谓的“公道”。 且此处又是琉璃净世地界,他们胆敢追来这里,个中目的便也不言而喻了。 只是宴清霜现下尚无法确认,这位徐宥师兄是否知晓,此事背后是由太玄宗自编自演。 他不知实情便也罢了,如若知晓真相,却依旧选择为虎作伥……让那猫儿听了去,恐怕一时间难以接受,免不得再受打击。 宴清霜暗自叹了一声,起身时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对月浮衣说:“此处结界我已稍作修改,旁人断然难以突破,只是,还要烦请姑娘替我照看阿凝。这次的事,也望姑娘莫要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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