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眸中流露出一丝喟叹,似是心疼,也似是无可奈何。 雪初凝行过礼,复又换上一副嬉笑的表情,“阿娘,我都回来了,您怎么不高兴啊?” 她笑得没心没肺,好像仅仅只是外出游历归来,这三年间的委屈和磋磨,似乎从未发生过。 但母女连心,即便她竭力故作轻松,雪意也仍是一眼将她看个通透。 雪意什么也没说,只松了紧抿着的唇,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就像她幼时那样,一下又一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傻孩子,别听云雀她们胡说。平安回来便好。” 雪初凝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忽然就红了眼眶。 她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便故意往她怀中蹭了蹭,整个小脸都藏了起来。 母女两个便在此处说了许多话,唯独无人提起她因何而归。 说到兴起处,母亲会摸着她的头,假意对着父亲的灵位埋怨几句。 直到夜深时分,雪初凝才顶着母亲佯作的嫌弃,耍赖留在她的寝宫歇息。 难得一夜好梦。 只是次日尚未至晨起,她便早早溜出寝宫,回到最高处清静无人的挽云阁里修炼。 一连半月间,她几乎未曾下过挽云阁,屏退了一众使女,连母亲也鲜少能见到她。 雪意心里明了,她之所以这般勤勉,许是在外受了挫折。 也或许,唯有没日没夜地修炼,才可令自己无暇沉浸于不可复的过往,不至于徒自伤神。 银笙每日苦着一张脸,本以为自己能重回少主身边,谁承想,与少主不在时竟也无甚分别。 如此又过了五日。 白日里闲来无事,银笙正兀自苦恼时,笼于浮玉宫之上的万里晴空,忽而阴云密布。 九霄之上传来隐隐闷雷,四野狂风骤起,草木奇花皆为之簌颤。 “咦?”银笙歪头望天,“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下雨?” 云雀神色凝重,望着天幕滚滚浓云,“不对,那不是雨云。” 铅云之中暗藏电光,云雀觉出一丝古怪,正欲回殿内呈禀,耳旁却传来一个低沉威严的女子声音。 “宫主现在何处?” 来者正是岐黄阁的红鹃姑姑。 云雀一见她,便知晓自己的猜测已然对了大半,忙道:“宫主近几日,在后山试仙台闭关。” “坏了,是雷罚。” 红鹃眉头紧锁,立时转头吩咐:“此事莫要声张,即刻封锁后山,召集内门元婴以上弟子,随我列阵。除此之外,任何弟子不得靠近!” 云雀闻此瞳孔骤缩,但她知晓其中利害,顾不得惊讶,连忙应声化作流光而去。 待她走后,红鹃又看向银笙:“你去挽云阁,将此事告知少主,请她立刻前来!” 银笙从未听闻过何为雷罚,但见宫中两位主事长老皆神情肃然,便也不敢怠慢。 可正欲动身之时,雪初凝却早已窥得穹隆异象,飞临而下。 她不久前曾听师父提过,母亲不日便会迎来滞留下界、拒不飞升的雷罚。她原以为自己勤加修炼,或可赶在雷罚到来之前,为母亲护法,却不想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 “母亲呢?”雪初凝急声问道。 “在试仙台。” “我去为母亲护法。” 红鹃却拦下了她,“少主不可!雷罚凶险万分,方圆一里皆作焦土,即便同为渡劫,也需慎之又慎。您尚未化神,断不可靠近!” “那怎么办!” 红鹃道:“雷罚皆系宫主一人之身,我等所能做的,也只有布下防御之阵,将雷罚之劫的损失降至最小。否则,宫内其余弟子,也定会受到波及。” 雪初凝心中焦急不已,经她一提,方才镇定些许。 “你说得对……”思虑之下,她恍然道,“师父,还有师父!我这便请师父前来!” 她竭力稳住微颤的指尖,召出琅寒予她的传音信物。 可她尚未将灵力渡入其中,身前却虚影一闪,来者一把握住那枚青玉手令,止了她的动作。 雪初凝蓦地抬眸,却见琅寒一袭烟青大氅倏然而至,心中立时安定不少。 他面上神色难得正肃几分,长眉微蹙,周身灵力激荡而出,瞬间止住四野席卷不歇的狂风。 “师父!” 琅寒来得正是时候,雪初凝急急唤了一声,眸中闪过劫后余生般的欣喜。 但这欣喜稍纵即逝,复又被满目忧虑取代,“您快去帮帮我阿娘!” 琅寒看她一眼,抬手按在她肩上轻拍两下,“行了,知道,我来正是为了此事。你且顾好自己,莫去凑热闹。” 音落,不待雪初凝应声,他便霎时消失在原地。 雷罚之可怖轰天裂地,其威力远要胜过破境时所要承受的雷劫。 即便隔在十里之外,雪初凝也仍是感觉到身周皮肤割裂似的疼。 她一边与红鹃布阵防御,一边看着远处一道比一道粗壮的天雷,心中忧惧不已,生怕母亲出了意外。 但好在师父及时赶来,她并未像前次在太玄宗时那般深感无助。 历时整整半日,悬于穹顶的雷云终于徐徐散去。 有琅寒护法,雪意的雷罚,可被分去近三成的伤害。 但也正是因为他同为渡劫圆满境,不顾天地规则,擅入雷罚之下,自身替雪意承受的伤害,反倒成倍反噬己身。 这一场与天相争的劫数,终是以二人负伤告终,所幸性命无虞,但也着实令雪初凝心有余悸。 因着反噬之故,比起雪意,琅寒的伤势也不遑多让。 他早在离开前便与离绯掌门告了假,离绯不得不亲自掌管合欢宗内务,他也顺理成章地留在浮玉宫养伤。 雪意对此未置一词。 除了雷罚当日看到他浑身浴血,却仍生死不顾地挡在自己身前时,她眸中隐忍的担忧、不忍、无措和悲戚,即便一闪而逝,却也在情难自禁接住他踉跄身躯的同时,被他看得真切。 时隔三百廿三载,她终于再次唤了他一声“师弟”。 雪初凝从不掺和前辈们的事情,她至多也只是偶有一次瞧见师父带着一身伤,无端跑去小秘境里喝得烂醉,在她父亲的灵前胡说八道,才不得已逾矩,揪着他的袖子将人拖了出来。 只是自那之后,她的修炼也更为拼命。 勤修不辍带来的好处十分显著,她的修为进展可谓飞速。 在乾坤袋里最后一份药剂也用毕之后,她残损的灵脉终于恢复如初。 化神之劫,也应运而来。 彼时距母亲的雷罚,只过去十日。 虽说同为雷劫,但逆天而行,终归不比顺天应时来得轻松,雪意与琅寒的伤势,自然也不大容易恢复。 雪初凝前次突破化神时出了意外,险些命丧当场。 此事令雪意后怕不已,她早有打算,与其令女儿与天搏命,倒不如由她来护其一世平安。 两位前辈并不赞成她行此险事,但雪初凝执意如此,他们也劝不得。 只这化神之劫来得突然,两人皆未有所准备。 且此劫之凶险不在天雷,而在己身问心破障。 如若心魔未能勘破,便是九死一生。 饶是灵猫身负九数命魂,于天劫之下,也是无济于事。 挽云阁上寒云密布,雪初凝闭目盘膝坐于暖阁之内,额头冷汗涔涔。 此等破境之劫,只能由同为元婴或化神期的修士在旁护法,否则只会适得其反,遭天道降下更深重的雷罚。 故而眼下,只有化神初期的云雀守在她身旁,与她隔着三道法障,相对而坐。 挽云阁顶,雷云蠢蠢欲动,将落不落,惹得众人心里一阵发紧。 实则雪初凝已然陷入心魔幻境。 她这段时日里,刻意不去想宴清霜,怕的正是再度因着一时之差,使得自己功亏一篑。 只是此次心魔幻境里却空无一人,只余一望无际的茫茫冰原,在日光下泛着刺目的银白。 雪初凝心中生出几分警惕,四下环顾,却又发觉似乎有哪里不对。 这冰原虽极为眼熟,但却有两条交错的冰河穿行其上。 此处,并非是琉璃净世。 过眼一切,满是宛如梦境的不真切感。 她沿着纵贯的冰河一路向前,来到一座玉色琳琅的巍峨宫殿前。 其上赫然刻着“神月宫”三个大字。 雪初凝从未想过,自己的心魔竟会与神月宫牵上联系。 她正疑惑时,身周画面陡然变幻。 她看着眼前被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不尽冰湖,心中忽然便有了答案。 随之而来的,是刻入骨髓的恐惧。 她眼前一阵恍惚,不禁晃了晃头,隐约听到冰湖里有年幼的少女正无助地哭喊,间或有扑腾溅起的哗哗水声。 几已淡忘的记忆汹涌而来,她记得冰湖里的少女是尚值髫年的月浮衣,而在冰湖之下,有她此生难忘的阴霾。 在心魔幻境之中,心神稍有动荡,行动便会身不由己。 雪初凝未及反应,自己已然如当年那般,跳入冰湖,托起失力的少女送往岸边。 可正当她试图上岸之时,湖水深处却猝然袭来一只冰冷滑腻的触手,瞬间死死缠住她的脚踝,将她往湖底深处扯去。 遥记当年事发之时,雪初凝早已是筑基修士,但冰湖之中似乎有封印灵力的法阵,一旦落入其中,便与凡人无异。 湖水阴寒彻骨,她的手脚亦被冻得麻木。 湖底的东西拖着她一路下沉,窒息之感愈发强烈,她的意识也渐渐模糊。 而更令她绝望的是,那冰冷的触手上布满鳞甲,好似片片刀刃,用力一卷便将她的脚踝划破。 血色在湖水里弥漫开来,岸上的嚎啕哭喊再听不真切。 雪初凝只觉浑身经脉被一寸寸冻结,到了最后,竟是连血也流不出了。 她并不知晓自己当年是如何脱困,只隐约记得醒来后所见,已是神月宫主焦心如焚的脸。 而她也因此寒毒入体,再难拔除。 但即便身处幻境,雪初凝也清醒地知晓,心魔的目的,是要将她永远留在这幻境里,或生或死,一世沉沦。 在这心魔幻境之中,不会再有神月宫主或是旁人出手相救。 体内寒毒似在这一刻猛然爆发,暗紫色的血痕以肉眼可见之速,由四肢爬遍全身,直至延伸向细白脖颈,试图扰乱那张美艳无双的容颜。 与此同时,体内的血液好似寸寸凝固,唯有尚且跳动的心脏,一阵一阵,发着窒息般的疼。 暖阁内,云雀瞧见她衣下蔓延而生的暗紫血痕,不由大惊失色。 她想要以灵力强行压下这肆虐的寒毒,却反被雪初凝体内的力量,猛然反弹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少主!”云雀顾不得擦去唇角的血迹,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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