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再抬眼时,却见无定正闭目双手默结法印。 雪初凝打量了一通,忽然琢磨过味儿来,登时柳眉倒竖:“无定——!你骗我!你分明能破开结界!” 法印将成未成,连忙躲避朝他砸来的雪球,同时手上灵力不断凝聚,边跑边急急大叫道:“饶命啊!我即便还俗也算半个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断然不敢骗祖宗你啊!” “你给我站住!” 又一捧雪球砸来,无定慌忙侧身躲开,继续在雪地上狂奔,口中的话也一瞬未曾停下。 “再、者、说!我半生漂泊无定,禅宗于我本就是家,回自个儿家不过用一道传送符罢了,除非是沈赤亭那般封人神魂的邪诡结界,否则如何也拦不住我回家啊!” “小祖宗,那人便交给你了!来日再会!” 最后一字落下,无定手中金光一闪,灰色纳衣连同那颗雪地里映着光的脑袋,霎时消失在雪初凝眼前。 她手里还攥着一个尚未抛出的雪球,见此情状略微失神了一瞬,愤愤然砸在地上,“没劲,幼稚!” 那雪球将无人践踏的松软积雪,砸出了一个浅浅的小坑,随即便散碎开去,化作点点碎玉融进周遭的洁白里。 雪初凝有些怀念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也不知这样的愿想,此生还能否实现。 她本想趁着宴清霜未醒时悄然离去,至少彼此都不必再说些言不由衷的话,让对方伤心。 现下无定不在,那人的伤又实在令人忧心,她也总不能当真一走了之,不管不顾。 只是宴清霜醒来的时机,远比她预想的要早。 大抵是方才同无定的吵闹声,在这空寂的雪山之巅,显得过分嘈杂。 竟是堪堪将他从昏睡中吵醒。 门扇吱呀轻响,宴清霜扶着门框凝望着她,心中竟有一瞬庆幸。 庆幸她还未走远。 雪初凝在无边洁白中回眸而望,倏然弯眉一笑。 眉眼缱绻,笑意盈盈。 一如从前午夜梦回,抑或每次醒来后,最为期待的模样。
第100章 突破 过去三百年光景匆匆, 阿凝的笑颜是这沧茫雪域间最明艳的色彩。 她会纵情大笑,会穿过迷濛雪沫和万里冰封,带着世间最鲜活馥郁的芬芳扑进他怀里。 超脱世俗, 从心所欲。 而今日月轮转, 世事沧桑, 同一处所在同样的人, 却已是相顾无言, 再难复往昔洒脱无拘, 恣意欢情。 彼此间令人心口发堵的沉默,依然是由雪初凝最先打破。 只是这一次,她却一改原先娇蛮恣睢, 开口时满是异于从前的平静。 太过平静,便显出些许生分。 “伤还没好,出来做什么?快回去躺着。” 她唇角噙着浅笑,眼底还留有些许氤氲的雾气, 鼻头也泛着浅淡的粉, 不知是被寒风吹的,还是哭过后未消的痕迹。 宴清霜看到她如此平静的模样,心里没来由地泛着疼,但他面上仍未显露分毫, 只轻轻摇头, 低声道:“我的伤,并无大碍, 过几日便可恢复。” 雪初凝知晓他这话并非逞强, 毕竟是一副得了天地造化、资质超凡的筋骨, 又经历过无数次磨练锻体,只要伤势并不致命, 恢复起来便也比常人快上许多。 但她心底的郁结,却也并未因此而消减半分,好半晌才点点头,从那人的身上移开了视线。 “无定回去了。” 她垂眸望着地上的雪沫,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嗯,我知道。” 宴清霜仍站在门边,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指尖,不由皱了下眉,忍不住劝道:“外面冷,你亦有伤在身,恐难抵御寒毒。” 雪初凝终于笑出了声,她抬眸:“放心,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况且,我这点伤,不值一提,反倒是你……” 她垂下眼睫,轻轻叹了一声,终是提步朝他走去。 她抬起宴清霜的手,看到他手背上仍留着她故意发狠咬破的伤痕,眼中了然,眉心却微不可查地轻轻敛起。 宴清霜像是被她看到了自己不愿袒露的秘密,指尖似若挣扎地微颤几许,到底是没有离开她的掌握。 雪初凝并没有拆穿他,只轻抚着他手背上刻意留下的伤口,指尖清凉的灵力流动,近乎残忍地抹去一切痕迹。 “前次司予曾提到过玄水之毒,虽未能问出确切结果,但我猜测,他的玄水毒多半是从太玄宗得来的。” 雪初凝松开他的手,轻呼一口气,“他若还活着,搜其神魂,兴许还能有些别的发现。” 宴清霜看着自己光洁如初的手背,不由有些失神,“是我一时情急,未能思量这许多……抱歉。” “道什么歉呀?我又没有怪罪你的意思。”雪初凝笑起来,“司予他罪有应得,死了活该。要不是我当时不清醒,怎么着也得给他补上两刀。” “不过话说回来,玄水毒之力绝然不容小觑,连我父亲当年都未能幸免于此,假使太玄宗当真与魔族有所勾连,私藏了此毒,只怕他们多半还留有后手。” 她话音顿了顿,只觉自己这番担心实属多余,宴清霜尚能查出仙山之下镇缚的元神所在,又岂会对玄水毒一事全然无知。 但这迟疑过后,她仍是叮嘱道:“总之,还是小心为上。” “嗯……” 紧接着,又是一阵空落落的沉默。 须臾后,雪初凝蓦地说道:“既然你已醒来,我也该走了。” 宴清霜怔然望她,心里莫名慌了神,脱口而问:“去哪里?” “自然是回家去呀。” 雪初凝不以为意地移开视线,“这两日的事,我已仔细想过了,若非是我技不如人,又岂会处处受制。着了旁人的道不说,这次,还给沈赤亭送了个冠冕堂皇为难你的理由,害得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她垂眸扯了扯唇角,“幸好托你的福,我的灵脉已然恢复大半,至于寒毒,似乎也被压制了许多,至少不会像前次在冰风涧那样,往寒气里浸一浸,便抑不住毒发侵体。” “所以,还是要多谢你……” “……不必。”宴清霜涩声说道。 “也是,你一贯施恩不图报,何况是……” 罢了。 雪初凝止住话音,满不在乎地点点头,克制着眸中即将汹涌的情绪,平复片刻,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赶忙睁大眼睛转头问他:“对了,怎的不见柳息?这两日未能得空,险些将他忘了。他该不会……也因我受了波及?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宴清霜本不想提及此人,但既然雪初凝问起,饶是他心里不大愿意,也不得不应声。 只是关于柳息的真实身份,如若现下便告知与她,也是令她徒添烦扰,故而开口时,他终归改了些措辞。 “他没事。”宴清霜说,“他怕自己凡人之身拖累于你,已自行离开,你无需担心。” 这话倒是不假,雪初凝原也仅是想确认一番,现下既已知晓柳息未曾因她而命丧春溪镇,如此便也足够了。 她二人本就是萍水相逢,自当如浮萍聚散。 “那便好。” 她对宴清霜所言不疑有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柳息应当按原先的计划,只身赴往墨宗。 至于藏在他身上的秘密,若是有缘再见,留待下次问个清楚便是。 雪初凝复又弯起眉眼,仰起脸看向因伤重而面含倦容的白衣公子,顿了几息,忽而语气轻松道:“我要走了,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宴清霜看到她的笑脸,却睫羽微垂,不敢直视那双水波缱绻的眸子,好似一看便会深陷其中,不管不顾地诱着彼此一同沉沦。 还有什么话要说呢? 他尚有千言万语未曾宣之于口,即便本就冷情寡言,只要她想,他便有满腹说之不尽的话。 可事到如今,哪怕多说一字,也只会化作细小却锋利的尖刃,刺得彼此鲜血淋漓。 他不能,也不敢。 此刻的沉默,皆是他的罪无可恕。 踌躇半晌,宴清霜终于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并不算洒脱的浅淡的笑。 “对不住,阿凝。”他抬眸,目光温柔望着雪地里的女子。 “你多保重。” 雪初凝并不意外他会如此说,但也仍是微微怔了一下。 末了,反而释怀地笑起来。 但她到底未能真正释怀,只道:“你也是,多保重。” 说罢,她决然转身,召出随身携带的传送玉符,倏而消失在宴清霜眼前。 三月间难得的无雪时节终于将尽,细碎的雪沫不合时宜地飘落。 星星点点,纷纷扬扬,又随寒风拂向檐下,将地上一排轻浅的脚印尽数遮去。 一点冰凉飘在那人俊美无俦的脸上,被温热的水珠融化冲散。 广袤冰原,万里飘雪。 掩埋了一切过往,他也终将被这无处不在的死寂,一寸寸吞噬。 * 雪初凝回到浮玉宫的时候,心底荡起的波澜渐渐趋于宁静。 大抵是她方才独自哭过了一场,虽知晓此次分别已成定局,下次再见,或许便是那人只身赴死之时。 但她并没有为此如何难过,反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为清醒,更为理智。 日暮时分的云岌谷,是一日之中最美的时刻。 彤云如烧,层林遍染,灵智初开的小妖们满地嬉闹。 无论外界如何风云变幻,这里也好似与世隔绝一般,静谧安宁一如昨日。 雪初凝的归来,无疑令浮玉宫的小妖们惊喜若狂,叽叽喳喳地围在她身边,好不热闹。 她原先的贴身使女银笙,更是唇角一撇,直接哭了出来。 “少主你总算回来了……”银笙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整三年啊……呜呜呜……” 雪初凝随手拾了一条帕子覆在她脸上,无奈道:“好了好了,我是回来又不是死了,哭什么。” “少主,快别这么说。”云雀在一旁敛眉道,“宫主这几日总独自待在君上灵前,瞧着似乎有些消沉,今次好容易将您盼来,您可千万莫再说这些让她伤心的话了。” 雪初凝一听这话,也正了颜色,“我明白,多谢你。我这就去拜见母亲。” * 子珩道君的陵墓,被安置在一处恬淡宜人的小秘境里。 雪意女君今日未着宫装,只披了一件素色外袍。 雪初凝到来时,母亲正跪坐在灵前蒲团上祷祝,一双看不出岁月痕迹的美目半垂着,神情肃穆,却又难掩疲惫。 她站在后方三丈外的石廊下,静默看了一会儿,上前拾起三炷线香,借着烛火点燃轻晃,恭恭敬敬添在灵前香炉里,而后跪在母亲身旁的蒲团上,规规矩矩地对着父亲的灵位行了三个大礼。 早在她踏入秘境之时,雪意便已有所察觉,此刻也只是侧目看去,仿若意料之中一般,面上并无讶异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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