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影香散去,草地上现出三人身形,比翼也已变回纸鸢模样,归于雪初凝的乾坤袋中。 她搀扶着伤重的宴清霜,见到对面之人也无暇寒暄,只微一点头算作礼数。 “初凝,宴公子。”月浮衣急急上前,“怎会伤得这么重……” 见雪初凝脸色也极差,眼睫半垂,安静地抿着唇一语不发,活像是失了魂似的。她心头一跳,连忙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雪初凝看她一眼,挤出个勉强的笑,摇了摇头。 月浮衣猜想,她多半是忧心宴清霜的伤势,才会这般魂不守舍。 好在这猫儿身上确未再添新伤,她知晓眼下的境况耽误不得,便也不再多说关切的话,回身看向停在几步之后的言三公子。 宴清霜失了太多的血,脸色苍白不已。 他轻轻拂开身旁搀扶的手,勉强站定身形后,对着面前玄衣玉冠的端方青年拱手作礼:“言三公子,有劳了。” 言君同看到那人带着半身血色,温润清朗的神情也不由矜直几分。 “春溪镇之事多谢告知,某,定不负君托。” 无定自方才落地后,便一直留意后方情形。 再三确认后,他折身来到众人身边,“别再耽搁了,他们很快便会搜到此处,可以成阵了。” 言君同点了头,祭出一枚玉印按在掌心,而后聚起灵力向地面虚虚一拍,众人眼前立时现出一道闪着金光的传送法阵。 雪初凝认出那方玉印正是传闻中的须弥印,可将提前设好的法阵及灵术招式存放其中,而眼前这道传送阵,想必便是宴清霜先前交托予他的。 布完阵之后,言君同低声说道:“三位快离开罢,在下稍后会抹去此间一切痕迹,定不会叫太玄宗之人察觉。” 三人与他道了谢,便要踏入阵中。 雪初凝忽而意识到什么,回身望去,“浮衣,你不同我们走吗?” 月浮衣摇摇头:“不了,我灵力低微,去了也是给你们添麻烦。而且方才听三公子说起狾毒近来泛滥成灾,已散播到京畿一带。神月宫的秘香可使中毒者暂时清醒,我想,留下或许还能帮上些忙。” 言君同也道:“雪姑娘放心,在下定会护月姑娘周全。” 雪初凝知晓这二人情投意合,也对言三公子的品性颇为放心,便点了点头,随候在前方的宴清霜一同入阵。 * 传送法阵的另一头,连通着琉璃净世。 宴清霜伤势过重,本该即刻前去疗伤,却仍是执意来到前山的废墟之中,强撑着在众弟子坐化之处,布下一道招魂之阵。 时隔三年之久,玄穹山上流散的元神,多半已难以归位。 即便如此,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也定然是要尝试一番的。 至少,积雪覆盖下的天然冰棺里,那四百修士的肉身尚且完好。 也并非全然无望。 雪初凝放心不下,远远跟在他身后,望着那人几乎站立不稳的身形,她几次想上前劝说,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知道,令众人元神得以归位,是宴清霜如今除了报仇之外最大的心愿。 而那些脱出束缚的元神,若不及时召回,便会渐渐流散在天地间。 偏偏这样的事只能由他来做。 所以她劝不得。 无定在一旁看着她,欲言又止。 好在宴清霜早已为招魂一事做足了打算,不出盏茶之时便已完成阵法。 数点荧光散而又聚,隐隐绘成人形,又凝为招魂幡上,一枚流华涌动的透明光球。 法阵开启之后,宴清霜却身形一震,蓦地咳出一口血。 雪初凝看着那摇摇欲坠的背影,在漫无边际的银白里,竟显出几分似是稍纵即逝的脆弱。 她心头发紧,连忙闪身上前,伸出纤细的手紧紧抱住了他。 但她仍不曾说出一句或担忧、或嗔责的话,只是用自己显然娇小于他许多的身子,支撑着他。 无定本也想上前帮忙,谁知却被这猫儿抢了先。 他在一旁见此情状,觉着自己这颗光秃秃的脑袋愈发锃亮,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过去掺和一把,只移开视线,悻悻摸了摸后脑勺。 然宴清霜伤重在前,又为招魂之阵耗竭仅剩的灵力,此刻已几近昏迷。 雪初凝只得牢牢抱着他,才不至令他的身子滑落下去,但如此一来,她也再分不出余力带他回房去。 她睫羽微颤,面上终于有了别的颜色,转头瞪了无定一眼:“还不快来搭把手!” 无定得了话,赶忙笑眯眯地应声:“遵命!” * 二人将宴清霜安置妥当后,无定替他试了脉。 他的伤势尚在意料之中。 只是硬生生扛下两渡劫的合力一击,半身筋脉皆被震碎。 即便换作无定,也未必能有命活着离开。 好在沈赤亭自负,当时并未出手。宴清霜也正是赌定了这一点,才敢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此举看在雪初凝眼里,无疑是以命作赌。 在他的计划里,但凡有一分偏离了预想,后果便是粉身碎骨,魂归天地。 雪初凝不敢深想,拿着帕子替他拭去唇角和身上的血迹,铜盆里的水换了又换,才终于淡了血色。 寝屋内燃了有助伤势恢复的香,是临走前月浮衣留下的。 收拾好了之后,雪初凝安静坐在床边,垂眸望着昏睡中的那人,冰蓝的眸子里并无太多情绪。 良久,她起身悄然离去。 院庭一侧游廊连通着后山的高崖,那是她旧时常去的地方,若是运气好些,还可见到云海翻涌,云瀑流泻。 到了那时,初升的朝阳在山巅映出环环佛光,连带着心底也随之宁谧。 故而每回心情烦闷之时,她便会只身来此,站在崖边凌寒挺立的孤松下,遥望冻云弥漫,落雪纷飞。 只不过,先前的烦闷皆是些无关痛痒的琐事,或许棘手,但也并非不可为之事,只消多费些功夫罢了。 而这一次,她的心底却深感无力,彷徨与失措。 许是因为脱离了方才的凶险,宴清霜的伤势也已稳定下来,雪初凝原本紧绷的心弦忽而松弛下来。 掩藏于心底的诸般情绪,却好似回弹的弓弦,不止一一浮现,还如反噬一般,割得她头破血流。 此时此刻,她才终于回过味来—— 她今日,差一点就要彻底失去那个人了。 因着结界的缘故,即便是雪峰高崖,也没有一丝风声。 天地间似乎只余下她剧烈的心跳,以及带着泣音的喘息。 恐惧近乎灭顶,钻入四肢百骸,迫得她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着,腿脚也好似无知觉一般,麻木地打着软。 刻意回避的情绪,一旦到了避无可避之时,带来的冲击总要更凶猛些。 所有压抑的悲戚和不安,倾数兜头而下,像是要将那孤独而单薄的身影吞噬。 雪初凝一下子跪倒在那棵松树前,氤氲水雾模糊了视线。 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抱紧了膝盖,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却又不愿惊扰了此间先灵,只溢出一丝悲哭,便紧紧咬住下唇,低声抽泣。 雪初凝心里清楚,这一次意外远非宴清霜的终局,他选择了一条不归之路,与仇敌玉石俱焚,只怕是他所能拥有的最好的结果。 但仅仅只是一次意外,便足令她心痛欲绝,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那未知却既定的将来。 她心里忽然涌现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如若宴清霜当真对她无情,或许更好。 她反倒能更干脆地劝自己放手,也可以更果断地割舍这段延续了三百年的感情。 可偏偏,他实在太好了,穷尽碧落与黄泉,也再寻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即便是临到末路,竟也仍在为她着想。 否则,他也不必为了保全她,而只身赴那龙潭虎穴。 也不必大事未成,却受此重伤。 更何况,抛却情爱不提,浮玉宫未曾毁于当年那场对妖族的声讨之中,亦是因为有他和琉璃净世的维护。 故而雪初凝不愿袖手旁观,更不愿成为他的负累。 她想,她并非是怕与他一别两宽。 她最怕的,是宴清霜身死魂散,天地间不复存在。 抽泣声渐止,雪初凝暗自下了决定。 她抬起头来,余光却瞥见递在眼前的一方锦帕。 见她不动,那方锦帕又往近处递了递。 “不必跟我客气,快擦擦罢,这天寒地冻的,小心待会儿脸蛋儿上结冰。” 无定不知何时出现在此,雪初凝被他瞧见自己偷着哭鼻子的模样,倒也并无窘迫之色,反而心安理得似的一把抽来那帕子,展开覆在通红的眼眶上。 “你来做什么。”她闷闷地问了一句,声音里还带着哭过后的鼻音。 “来看看我小祖宗会不会想不开,做傻事。”无定打趣地说完,顺势在她身旁不远处盘膝而坐。 “无聊。” 雪初凝对此嗤之以鼻,捂着帕子拭去脸上水意。 末了,她长舒一口气,仰头望着天边鱼鳞状的冻云,忽而轻声道:“我该走了。” “去哪儿?” “回浮玉宫去。” 无定愣了一下,“你家小情郎伤成那般模样,你……就不管他啦?” 雪初凝轻笑,侧目瞥他一眼,“那不是还有你吗?” 无定噎了一下,道:“我这笨手笨脚的,哪能比得上姑娘家心细。” “我和他……”她顿了许久,故作轻松道,“已经分开了,你可莫要再胡说八道。我现下便要回家去,他的伤,就劳烦你多照顾了。” 无定满脸狐疑,嗤道:“嘴硬心软。” “你们这对小夫妻,简直是一模一样。他托我保护你,你托我照顾他,我看,倒不如把我劈成两半,你俩一人一半得了。” 说着,他悻悻起身,“小爷可真是受够了,不奉陪了!” 听到他的话,雪初凝微微一怔,见他甩开袖子大步离去,赶忙叫住他:“你去哪儿?” 无定当真便顿了脚步,漫不经心地道:“老和尚几日前圆寂了,好歹师徒一场,我总得回去给他添炷香,磕个头。” “玄丘大师圆寂了?” 雪初凝愣了一下,想起这位师父亦是禅宗唯一的渡劫修者,而今忽然陨落,也不禁生出几分忧色。 无定似是猜出她心中所想,回身时复又龇牙笑了起来,“无需介怀,老和尚早已知晓自己天命将近,已然备下万全之策。况且禅宗远避世外,纵然有人觊觎,多半也是鞭长莫及。” 雪初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从雪地里站起身,“如此便好,你也节哀。” 说完这话,她瞧见无定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又觉自己方才之言有些多余,不由撇撇嘴,暗自腹诽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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