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称许,有人嘲弄,不过他们是何态度,姬瑶都并不在意,她如今正身在辰宿禁地之中。 辰宿所保留下的神魔禁术并非什么卷牍,而是上古时神魔行走九州留下的痕迹。 旧时楼台已在岁月风霜下侵蚀,作为防护的种种禁制法术却存留下来,其中或还散落有神魔随手遗留的残卷。 不过就算如此,这些禁制余威犹在,即便人族五境化神修士进入其中,疏忽之下都可能送命,是以才会成为辰宿禁地,轻易不容门下长老弟子入内。 不过这些对姬瑶而言又不算什么,哪怕她如今只是四境,禁地中种种禁制也难以对她造成太多阻碍。 “从遗迹看来,上古之时,神魔也并非一直都是对立。” 肥啾睡在姬瑶袖中,她足尖浮空,穿过狭长幽深的甬道,向禁地深处而去。少年的虚影投射在她身旁,莹莹灵光照亮甬道,他温声开口道。 身处辰宿禁地,谢寒衣倒是不必担心自己这缕神识会为人察觉,便脱离了化身傀儡,以人形现身。 姬瑶对他的话未作回应,不过谢寒衣说得不错,神魔之力虽然分属两种极端,但这并不意味着两族天然对立。 所有的征伐、战端,总是有其原因。 谢寒衣会同姬瑶一起出现在辰宿禁地,自然是因为被她强行征用做了苦力,帮她一起记载刻录禁地中魔族相关种种。 在这一点上,如今能帮上姬瑶的也只有身为蓬莱道子,自幼遍阅万卷道书的谢寒衣。 行至甬道尽头,眼前骤然开阔许多,柔和灵光照亮眼前空旷高台,映入眼中的是一尊庞大而狰狞的异兽石像。 哪怕这尊石像已有大半残缺,抬眼望去,也能感受到令人震怖的凶煞之气。 “这是……”谢寒衣望着石像,刹那间,心神动荡,神识虚影竟有些不稳。 好在他很快意识到这一点,立时将目光收回,收束心神。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姬瑶直直望着那尊石像,神情是他读不懂的复杂。 “阿瑶?”他试探着唤了一声,担心她也为石像慑去心神。 姬瑶并未被石像影响,她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看到这尊石像。 “这是什么?”谢寒衣皱起眉,石像形貌并非他从前所知的任何异兽。 “魔族,九幽氏。”姬瑶突然开口,声音回荡在幽深空旷的高台上,更显空灵缥缈。 这是一处祭坛,上古时献祭九幽氏的祭坛。 谢寒衣嗅到了血气,浓重得即便经过数千年岁月仍旧不曾散去的血气。 他不愿想这些血气是自何而来。 姬瑶望着九幽氏的石像,仿若自言自语一般道:“魔族奉九幽氏为君主,直至魔族战败,九幽氏一脉被屠戮殆尽,唯余上任魔君九幽觞之女。” “魔族沦为神族附庸,举族上下皆望这位帝女有朝一日能重归九幽,令魔族再现昔日荣光。” 谢寒衣怔怔地望着她,她为何会知道这么多? 难道她和九幽氏…… 姬瑶向前走出一步,身形瞬息出现在那尊石像前。 抬头端详着石像,许久,她终于缓缓抬起手。掌心无尽灵光亮起,石像中所隐藏的秘密在她眼前无所遁形。 那是一张巨大的血脉星图,近乎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或大或小的血脉星辰浮动,明灭轮转。 魔族九幽氏独有的血脉天赋,第九序列,混沌。 * 夏日酷热,不过淮河之上清风徐来,便也不觉难耐。 虽然前不久才经历了一场巨变,但此时淮河之上已然恢复了往日繁华,笙歌曼舞,绕梁不绝。 甘泉楼背靠淮河,登临其上能将下方楼台尽收眼底,四时宾客不断。 今日封应许便是受邀赴约,前来甘泉楼。 沿天梯向上,周围风声忽然滞了一瞬,冷箭自后方破空而来,在近前时发出尖锐啸响。 封应许没有回头,只是抬手,便轻易握住了这支来势汹汹的箭。 他神色不见有什么变化,为他引路的仆役却吓得魂不附体,几欲瘫倒。 方才若不是封应许及时将箭支接住,自己怕是已经脑袋开花了。 也就在封应许握住箭支的这一刻,其上符文骤然爆裂,搅乱周遭灵气,好在他及时以内劲化解,才未叫符箭余波牵连无辜。 随着符文散做无数光点,一道声音顿时响彻淮河上下。 “三日之后,淮河飞红台,请君一战——”
第九十七章 甘泉楼上向封应许下战书的, 是被称为分花拂柳的武道宗师慕容锦。 武者之间约战切磋是常有之事,但只要略微了解几分淮都局势,便会清楚这绝不只是一场简单的比试。 在封应许击败曾为上虞东境武道之首的孤梅后, 无论他本意如何, 都注定要取孤梅而代之。 闻人骁的布局因此未能得成, 但最后结果却与他想要的不谋而合。既然封应许有实力败了孤梅,那推他为东境武道之首也未尝不可。 不仅如此, 他还要赐封应许上大夫之爵,其封邑就在东境四郡——这原属赵氏势力范围。 赵氏当然不能坐视此事发生, 闻人骁要册封的是东境武道之首,如果封应许败了, 自然会被旁人取代。 向封应许下战书的慕容锦, 早在七年前便已突破武道宗师之境。传闻他出身上虞南地慕容世族, 好华服骏马,行事豪奢靡费,性情喜怒无常,一手分花拂柳剑用得出神入化, 南地武道中几无敌手。 赵氏请慕容家出手一事做得甚为隐秘, 月余来引而不发, 为的便是令封应许失去提前应对的机会——慕容锦的剑法,正好能克制封应许的刀。 为对付封应许, 赵氏当然周全查过, 他所长刀法, 不过一种。 只剩三日,封应许总不可能在这三日间换了惯常用的刀法。若是他真的弃已入化境的惯常刀法不用, 换了其他,慕容锦要败他便更简单了。 相比赵氏处心积虑, 封应许对于三日后那场约战的胜负却并不算太过在意,毕竟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当什么东境武道之首,阻截孤梅不过从心之举。 阴差阳错入了王权与世族博弈的棋局,后来的一切,于封应许而言,近乎被赶鸭子上架。 闻人骁要用他,自然有人将封应许的过往经历事无巨细地呈奉而上,也因如此,他轻易便把握了封应许的性情。 满心赤忱的游侠儿本就是最好掌控的,上虞王宫初见,身为国君的闻人骁礼贤下士,令封应许铭感于内,推辞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封应许前半生混迹市井,习惯了自在,对高官厚禄并无所求,但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在国君的礼待下,封应许只能硬着头皮去学如何做那东境武道之首。 但他本就不是什么看重权势之辈,如今便也并不执着于对这场比试的结果。 若是输了,便是他技不如人,仅此而已。 听他如此说,姚静深便也不好再多言什么,但心中始终存着几分隐忧。 以赵氏行事,当真只会派来一个慕容锦光明正大地约战么? 但上虞王宫中并未送来任何消息,如果连闻人王族都没有察觉赵氏暗中还做了什么布置,那其他人就更不可能察觉,所以姚静深也只能将心中疑问暂且按下。 至少如今,封应许得胜符合王族利益,若赵氏暗中动用手段,闻人骁应该不会置之不理。 无甚顾虑的封应许则一身轻松,备战这三日于他而言与往日并无分别,除了指点陈云起和叶望秋,便是在练刀。 三日倏忽而逝,这日一早,便有车辇自上虞王宫而来,停在千秋学宫外。 随车辇前来的人,众人也不陌生,正是陈稚名义上的舅父,越重陵。 自回到淮都后,越重陵颇受闻人骁重用,近日对赵氏的围剿中,他更是得了不少实质性的好处。 所以在见了姬瑶,他面上现出些微笑影,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意味:“今日阿稚也要去观战?” 越重陵如今怎么看姬瑶怎么觉得顺眼,更为她是陈方严这般庸碌之辈的女儿,而非自己的女儿而深觉遗憾。 “这段时日,我命人搜罗了些乐谱,改日遣人送来,你看看可有感兴趣的。”越重陵示意婢女将姬瑶抱上车辇,口中只道,“从前不知你也通阵道,手边一时也没有什么不错的阵法镇物,待下人寻到再送来。” 姬瑶将圆滚滚的肥啾塞入袖中,淡淡嗯了声,仿佛理所当然。 越重陵也不觉她的态度有什么不对,她有足够的实力任性。 车辇空间有限,除了封应许外,其他人都坐上了萧氏备好的车马。 陈云起和陈肆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如此方得了姚静深首肯前去观战,钦天中无人也缺席。 怎么说封应许也是钦天的客卿,他们自然要去为他壮壮声势,叶望秋理直气壮道。 虽然他显然就是想去凑热闹,但封应许还是谢过了他这番好意。 原本武者之间的比斗,哪怕二者都是武道宗师,于姬瑶而言也无甚意义,不过慕容锦背后的赵家,值得她去一趟。 淮河围杀的账,她还未与赵氏清算完毕,今日也没有道理让他们如愿。 姬瑶向来记仇,报仇也不喜拖延。 不过除了姚静深和谢寒衣猜到几分她的意图,其他人都未曾往这个方向想。 毕竟武者比斗,旁人不可插手,便是姬瑶有何等实力,也不可能代封应许出战。能做东境武道之首的前提便是武者。 不过辰时,淮河之上数艘楼船画舫并行,先后向飞红台而去。 而在飞红台周围,早已停泊几艘高大楼船,为首船上正飘扬着上虞王旗,占据了最佳的位置。 今日一战,身为上虞国君的闻人骁将亲自前来飞红观战。 在王族楼船旁,赵氏、萧氏、桓氏三艘楼船并齐,船头略让数尺,至于其余大小世族,只能屈居其后,不敢争前。 姬瑶等人到时,闻人骁与三大世族掌权者都还未出现,以他们的身份,自然要等到最后才肯露面。 有越重陵在,钦天众人都顺利地登上了王族楼船,萧御和桓少白也从善如流,并未前去族中楼船。 闻人骁虽还未至,负责此事的闻人氏宗老以及他几个已成年的儿女却已经到了。 九州人族以十六为成人,闻人骁修为不高,是以子女不少,已成年的便有四人,闻人明襄正是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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