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宣圆子的二叔说,宫里有个姓秦的什么侍郎遇刺了,是个了不得的大官,府衙和中尉的官兵都已经出动,提前关闭城门,全城搜捕疑犯!”杜若和宣圆子匆匆摆摆手,各自向家中跑去:“等下街上必定大乱,快回家,别在这儿停留!” 更剧烈的一个战栗,贯穿了莲生身心。 闭门?搜城? 柳染和宿阿大他们还在城里啊! 虽然不知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不知那姓秦的遇刺是否与他们有关,但是柳染身系命案已经毫无疑问,他们一群人留在城中,倘若因城门提前关闭出不了城,被官兵搜出来查问,那是何等危险,怎样才能逃脱? 刚才各种不管闲事的决心,霎时间都抛在了脑后。 牙关一咬,一把敛起裙裾,拔足便向春柳巷跑去。那巷内不远处便是春柳里,里门内外仍然人声喧攘,百姓出出进进,莲生对这地方不熟,转了几圈便迷失方向,四下里都是模样差不多的宅子,也见不到熟悉的人影。 日头慢慢移向西方。城门随时可能关闭。莲生的额头渗满汗珠,全身燥热,急切地在各个宅院间乱转,不时回头倾听远处声音。蓦然间,望见一座小小宅院的门边,倚着个瘦瘦的男孩子。 个头矮小,头戴一顶破烂巾帻,赤着双脚,双手悠闲地插在腰带里,一双伶俐的黑眸东张西望,正是刚才跟随在柳染身边的陌生少年。 “你……你知道要关城门了吗?”莲生几步奔到他身边,一时不知如何说清楚,语无伦次地开口:“要全城搜捕了,快些离开。” 那少年望着她,双眸霎霎,像是没听懂,又像是装糊涂,眸光中带着一点明显的警惕,缓缓打量莲生一身上下。 远处已经有滚滚蹄声传来,人喊马嘶,喧哗一片。莲生心内焦急,顾不上跟这少年纠缠,探头张望几下,纵身便向院内冲去,那少年伸手拦阻,却又顾虑地缩手,口中连连呼喝,一路也跟着奔进院来。 嚯啦一响,门扇拉开。 一座异常华丽的厅堂,展现莲生面前。 高大空阔,四周鲜花彩帷遍布,天还未黑已经燃了满堂红烛。屋角香炉熏燃,香烟缭绕,遍地都是旖旎浓香。地上一排几案,堆满丰盛佳肴,一群人围坐案边,正在推杯换盏,见得莲生突然拉门出现,全都愕然停手,一双双视线射向门口,辉煌灯火中,尚有袅袅歌声未消。 主位坐的,正是柳染。 广袖长衫,衣襟半敞,未曾梳绾的黑发直披肩背,一手斜按凭几,一手擎一只耳杯。 背后一面巨大的黑漆描金嵌螺钿屏风,绘着绚丽的鸳鸯戏水图,灯影下流光溢彩,将前方这少年衬得如玉树临风,雍容倜傥,全不似刚才在室外所见那般憔悴苍凉。 他没有望向莲生,只缓缓举杯,递在自己唇边,呷了一口。 “柳染!”莲生无暇多言,只气喘吁吁地指了指院外:“城门就要关了,官兵搜城,你听那蹄声……”
第37章 我看错你 ◎一把揽过她的脖颈,低头吻上那丰润的朱唇。◎ 柳染终于抬起眼帘,漆黑双眸微眯,打量莲生片刻,唇角慢慢勾起,现出一个淡淡笑容: “莲生,你又跟踪我。” “我没有,只是偶然遇到你……”莲生急得结结巴巴,伸手向室外连挥:“快,快出城去,宫中死了个大官,府衙和中尉都出动了,全城搜捕刺客,你们留在这里,当心被官兵盘问……” “知道危险,就回家去。跟我到这儿来做什么?是不是还想被捕役捉去一次?” “柳染,我担心你……” “我用不着你担心。”柳染一语截住,唇角仍带着笑意,语声中却满是冷漠与苍凉:“到底什么时候才懂得听话,管好你自己,不要管我,还要我说几次呢?” 莲生张了张嘴巴,只发不出声音。 室中所有人都默不作声,静悄悄看看柳染,又看看莲生。周围红烛高烧,一团火热,但一份彻骨冰寒无声无息弥漫开来,将莲生从头到脚浸没,整个身体都在不自禁地轻颤。 座中忽然有人笑着开言,却是那粟特舞姬史琉璃,正持着一只双狮银酒樽,依偎到柳染身边:“哎哟,小妹妹一片好心,傻气了一点而已,别这样不给面子嘛。” 她扭动宛妙腰肢,晃得舞衣上的层层流苏唰啦啦一阵乱响,手中酒樽高举,将柳染面前耳杯斟满:“来来来,奴家继续给各位歌舞,莫扫了良宵雅兴。今夜花好月圆,诸君不醉不散……” 柳染默然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哐的一声掷在案上。 “莲生啊,你放过我吧。”他轻叹一声:“别再跟着我,求你了。” 一阵难捺的委屈,袭上莲生心头。嘴唇一咬,转身就走,手刚刚触到门扇,只听身后柳染又叫了一声:“莲生。” 莲生停住脚步,缓缓回头,视线正与柳染相接。 那少年端坐在屏风下,一瞬不瞬地直视着她,黑眸中光芒深邃,缓缓流转,有什么深藏在暗影里的东西,刹那间将莲生推出了千里万里的距离。 “莲生,你自己珍重。”他伸开手臂,揽住史琉璃肩头,将她拉入自己怀中:“我已经有了温柔听话的小娘子,无需你多费心。今夜要和娘子欢聚,不能陪你了,走吧,不送。” 史琉璃被他这一搓揉,身子顿时如面条般绵软,连声娇笑着伏在柳染胸前:“官人也太狠心,这样直言相告好么?哎呀,住手住手……奴家错了,饶了奴家吧……” 莲生僵立当地,一动不能再动。 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眼前千真万确,灿烂灯火下,一切清清楚楚,柳染将史琉璃搂在臂弯里…… 疯子进江冉冉出现,妖声道:“脖子以下,立锁无赦。你还不死心,总想把这段故事说清楚,结果屡改屡锁,只要再锁一次,就要被我彻底封杀了,还不想个法子么?” 小灰恨得用力跺了跺脚:“真他母亲的屈辱,我一好好讲故事的人犯了什么错!” “柳染……”莲生口唇颤抖,要使尽全身力气才能出言:“你……怎么这样?” “我一直这样。”柳染侧过头,长长的黑发如瀑布般滑落身前,掩住一边面颊,唇角笑意更浓,懒散中带了一点讥诮: “你认不清我的样子,那不是我的错。喂,我娘子不介意我与你玩耍,今晚你要不要留下来,大家一起玩个好的?” 蜷缩在他胸前的史琉璃,闻言瞄向莲生,娇声笑道:“来啊,小妹子,我会让你先来的!” 柳染扬头大笑,一把揽过史琉璃的脖颈…… 疯子进江再次冉冉出现。 小灰忍无可忍,厉声道:“你够了!不就是脖子以下么,我改掉不说就是,你可以滚了,老是赖着不走干嘛?” “哎,我也没法子呀。” 疯子进江百无聊赖地搓着身上的泥: “疯子立下的规矩:已经入威的故事,字数只可增加不可减少,你上次讲了三千五百一十八字,改完之后还得是三千五百一十八字,我得帮你凑够字数啊。” ……莲生只愿自己的眼疾还没有治好,或者索性当场瞎了。只愿没有看见眼前这一幕,只愿不曾认识这个人。敦煌纵然民风开放,也绝无男女当众亲吻的道理,更何况……疯子进江不让说了……莲生这是平生第一次看到男女欢爱,是她喜欢的男子,和另一个女人。 “柳染,我看错你!” 莲生只说了这一句。退后两步,转过身子,疾步飞奔出门。 室中长久静寂,没一个人出声。柳染缓缓放开史琉璃,那舞姬依然不自禁地做着疯子进江不允许描述的事情,喃喃道: “再赏一个,再赏一个,主公,求你,求你……” 柳染恍若不闻,长睫掩映下的黑眸,始终还望着门外。 “来嘛,来嘛……官兵就要到了,若要做得像,不如来真的吧。”史琉璃的双手在他脖子以下部位做着不可描述的事情:“官兵可不像小妹妹那么好骗……” 柳染蓦然抬眼,望住史琉璃,眸光中那无可触犯的凛凛威势,令她当即缩手住声。静默片刻,史琉璃扬手掠掠肩头揉得一团纷乱的鬈曲长发,自嘲地笑了一声: “哎,要命,撵走了小妹妹,也还是没奴家的份儿,真真惨死个人。” “主上……”宿阿大低声开言:“不如……你对那姑娘明说了罢。收她入伙,也就是了……” 院外陡然响起一阵铁蹄声、喝骂声,是官兵进了巷子。众人都闻声抬头,空气中顿时充满大战来临的紧张气氛。唯有那空荡荡的庭院一片静好,正中一座青石砌就的鱼池里,两条红鲤宛转游动,在浮萍下荡起小小涟漪。 “泉涸,鱼相与处之于陆……”柳染望着那鱼池,口唇微启,轻轻吟了一句:“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你们汉人,想得真多。”史琉璃妩媚一笑,于柳染背后拥住他的肩头,粉脸在他耳后轻轻揉擦:“看我,什么都不想。奴家就是主公的,自你在牲奴市场买下我,这身子,这颗心,就全是主公的,任你怎样待我,奴家都不在乎……” 呯呯一阵大响,官兵在院外砸门。 “阿狸,去开门吧。”柳染扬了扬手:“来,欢饮起来。” 那瘦瘦的少年应声奔向院外,室中随即爆发出一阵欢笑,宿阿大等众人高举酒杯,吆三喝四地行起酒令,个个脸上挂满欢愉的笑容。史琉璃双臂轻展,跳上酒案,就在案中一个宽不盈尺的铜盘上,摆动着腰肢摇曳起舞,口中以粟特语曼声唱起歌谣: “沙漠里的甘泉啊,只剩了浅浅一汪。 泉水中的鱼儿啊,只剩了你我一双。 亲爱的你啊,不须记得我的模样。 水留给你,心留给我, 月留给夜,花留给光。……” 柳染纵声大笑,连连击掌,挥手揽起案上那只硕大的双狮银酒樽,仰起头来,直接灌入口内。 酒流如珠如玉,四下飞溅,半樽都浇在他的脸上。 一道道酒水顺着他的面颊潸潸流下,灯火映照中闪着半明半昧的光。 ————— 飒飒腥风,掀动整座九婴林。 一只吊睛白额猛虎在乱草中按动巨爪,狂吼一声,纵身扑向对面鬣狗。那群鬣狗追踪这只老虎已经良久,纵然巨兽凶猛也毫无惧意,一只只忽聚忽散,以迅捷纵跃与尖利爪牙迎战。 林中飞禽走兽早已远远逃走,只剩这猛虎与鬣狗激烈厮杀。咆哮与嚎叫响彻天际,滚滚松涛恰似密林的颤抖。 都是丛林之王,岂肯轻易退避?鏖战几个时辰,仍然胜负难分。白雾撕裂,泥土飞扬,狂风夹杂着枯枝乱叶席卷空中,破碎的血肉四溅,渗入腐叶下厚厚土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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